分鏡 - ＊第三章．悸日

今日天涼，明明還是八月，不知怎麼下起滂沱大雨，打在紗窗上，順沿著潑入房裡。

唐冉被一場毫無印象的惡夢驚醒。他額角冒著虛汗，細長的眉睫綴著水珠，雙臂緊緊環抱住雙膝。

他不明白自己在害怕甚麼，只是抬頭看向房間的木門。不久後，他看著門被一腳踹開，撕了大半搖搖欲墜的日曆隨著開門動作墜到地面，農曆七月七日被踩在腳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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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艷芳尖銳的嗓刺進唐冉的耳膜，讓他下意識瑟縮起脖子，不願意去思考她究竟說了甚麼，「唐冉！還不起！幾點了還不起！每年的掃墓你都不肯去是嗎？！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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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下得更大了。

曾經令他難安的耳鳴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有林艷芳的謾罵、刺耳的言語，從那張早已看不清輪廓的臉、看不出是否開闔的嘴流竄出來，彷彿還夾帶著無法容忍的惡臭，「滾出去！你給我滾出去！我要你幹甚麼用！」

「我不……」唐冉顫抖著，淚水洇濕了眼角。他抬眼看她，即便被巴掌搧歪了臉頰，也依舊執著地轉回頭想看清林艷芳的臉，可怎麼也看不清晰，「我不……媽……哥呢？我哥呢……他去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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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敢跟我提他？！」林艷芳舉止粗暴地把唐冉推下了床，用力去扯他的衣領，卻不願去看那雙和唐緒有八分相似的雙眼。近距離下，唐冉甚至能嗅到一身濃厚酒氣，徹底淹沒林艷芳的理智，「你占了他的床、他的房間、他的所有……我的所有……」

林艷芳的淚水沿著模糊的臉龐往下淌，滴進唐冉紅腫的眼睛裡，很刺，刺在心臟上，有種不可自拔的疼。而後耳邊傳來的，是難以置信、又質問般的口氣，「你憑甚麼……你有甚麼資格提起他？你怎麼就有臉提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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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沒有……哥還在……妳、妳別亂說……」

唐冉一把推開她，林艷芳跌坐在地面，卻沒有產生半點聲響。漆黑的房裡只有大門匆促關上的震動，以及被淹沒、逐漸遠去的細微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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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冉在雨幕裡拔腿狂奔。雨水濺濕褲腳、現實扭曲理智，林艷芳的話語左耳進，而後死死纏在腦海裡，如菟絲般攀附、寄生，怎麼也找不到出口。

蓮池潭水位高，看不清那些石板的平台，更見不著愜意休憩的斑龜，僅有找不著歸途的人，在昏暗的世界裡徹底迷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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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不經意來襲，思緒早已成災。

他記不得了，往年為自己遮擋風雨的母親，怎麼會變成這樣，成為了歇斯底里的施暴者。

他記不得了，曾經對他軟言細語的母親，怎麼一夕之間，成為了情緒管控失敗的女人。

他記不得了，過去溫暖又美好的家，曾幾何時變成避之惟恐不及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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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時候的改變？

是自己忘了唐緒模樣的時候嗎？

是自己總是不願意去掃墓的時候嗎？

是自己早已看不清世界、聽不清周遭的時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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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冉坐在木椅上，看著雨水打在蓮池潭的水面，很痛、很無措，麻木的臉上也佈滿了水，腦海卻起不了半絲半縷的漣漪。

他分不清了。

好像什麼都分不清了。

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

分不清家庭成員到底有誰。

分不清自己，又是怎麼離開這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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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以往的每一日一樣，他永遠活在每一個七夕裡，可那些溫馨的佳節氛圍永遠與自己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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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悸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