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委託人:維蘭瑟
※ 搭配服用歌曲:呂口口-配不上你
※ 完稿日期:2022.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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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秋,我遇見了他。他是個軍人,準確來說,是一名軍官。
那夜的風很涼,凍的人手腳發寒,可我仍然穿上最妖艷的紅旗袍預備供人消遣,掌櫃的說了,今晚會有大客戶來,讓姐妹們都上心著些,如果沒招待好,不只是錢的問題,也許還會把命給搭進去。掌櫃的雖然貪財,可他說的-至少在掙錢上-從來沒有一句假話。
我們等了很久,從未時一直等到了子時一刻,因著包場的緣故,店裡冷冷清清,好幾個姐妹都忍不住開始抱怨了起來,我也有些不滿,正想上前問問掌櫃的,大門卻突然被兩個士兵推開,他們踩著簡潔俐落的步伐分別立正站在左右門前,迎面而來名身材矮小、獐頭鼠目的軍官,他的身後跟著兩名副官,容貌遠遠瞧著,倒比眼前人要乾淨秀氣的多。
軍人來咱們這種地方並不奇怪,可如此陣仗倒是罕有。
「你就是這兒的頭牌?」賊頭賊腦的男人一身土黃軍服,我從前曾看過,大約是南京來的,有些記不清了,我也不敢多問,只是點點頭。男人沒有說什麼,伸出手摟上我的腰,粗糙的手指隔著布料摩挲著我的肌膚,我沒有抗拒,隨便由著他。
「哼,身材倒是不錯,這身旗袍也挺配。」男人冷笑了聲,對我似乎很滿意卻又很不屑。
這種男人我見的多了,大概也能猜出一二,他們總喜歡拿女人來彰顯自己的強大,卻又不屑與我們為伍,矛盾的令人發笑。
突然,男人發狠地捏住我的腰,一個使勁兒將我扔向了他左後方的副官,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像一只皮球被扔進對方的懷裡,副官慌忙扶住我的肩膀,這才沒有讓我當眾摔倒在地。
「最近表現不錯,好好玩兒!」男人大笑的說了這麼句話,我知道是說給誰聽的,眼看著他拉著其他姐妹在掌櫃的帶領下進了最大的包間,而我則是被賞賜的玩具,等待主子寵幸,能被當作獎勵,對於我們這等人已是不可多得榮幸。
我怯生生地抬眼看向面前的副官,意外發現此人生得俊俏,剛毅的臉龐頗有正人君子那味兒,深邃的眼眸含情脈脈,恩客若都是這樣的皮相,那該多好。我望著他,他也同時望著我,我故作羞澀地別過臉不去看他,他也沒有多言,只是仔細的替我整理起凌亂的髮絲,他的動作很輕很柔,指尖沿著鬢髮撫至臉頰,異樣的感覺宛若鴿子的羽毛,輕輕撓在心底,隨著手指來到下顎,他稍稍使了點小勁兒,迫使我不得不直面於他。
「不知道師長怎麼稱呼?」我知道眼前人對我產生了興趣-這很正常-我淺笑著,用我大紅色的唇悄悄施放我的魅力,我不在乎他會怎麼對待我,我只想從他身上賺得一筆。
那只捏住下顎的手撫上我的唇,反覆摩挲著,「金商。」他答道
如果那時候我早知道他名字的含義,一切就不會變成如今的樣子。
我像條蛇一樣扭動身子,靈巧地從他手裡掙脫,他伸手來拉我,我卻笑著躲開,走著搖曳的步伐,像隻大紅蝴蝶似的,金商摘掉了頭上的軍帽,饒富興味的瞇起眼,他的手指勾住我胸前衣領的開口,將我拉至他身前,沒有任何隱藏的內裡若隱若現,我也沒有意思隱瞞,眉眼含春地讓他隨我來到房裡,他的眼裡滿是笑意,不若其他人眼中的姍笑,而是一種難以說清的心緒,光線由輝煌轉而昏暗,好似蒙上一層紗,還沒喝就先醉了。
「你真美。」金商抱住我,輕輕在我耳邊說道,他的聲音很低沉,卻有種說不出的魅力,他的手輕輕撫摸著我的腰,緩慢卻充斥著侵略性,我能感受到他的每一寸指節扣住我的軟肋,溢出的渴望幾乎淹沒了我。
「金師長,喝口酒吧。」我調笑著轉身看他,可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鬆開了手上的行為,隨意的拉開領口坐回椅子上啜飲起來,見他這般我反而起了玩性,我故意在他面前喝了一大口,讓杯緣沾滿唇印,豔紅的色澤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迷人,我輕輕奪過金商正要就口的酒杯,將帶有唇印的那只湊到他唇邊,他顯然發現了我的意圖,勾了勾唇角,就著唇印喝下,酒液順著唇角流淌而下,莫名的讓人喉頭發乾。
「你叫什麼名字?」放下酒杯,金商看了我一眼,問道。
「雁楠。」很少有男人在乎我的名字,我有些意外,我走到他面前妖嬈地坐上他的腿,他的手下意識摟上我的腰,我有些得意,湊到他耳邊低語:「不過只要金師長高興,什麼稱呼都無所謂。」
話音剛落,他陡然一個翻身令我跌躺在長椅上,他居高臨下地俯視我,呼吸逐漸顯的沉重,我看著他,卻打探不出更多的訊息,或許是我見的男人還不夠多,他的每個行動都讓我難以預測,我試探性地用腿磨蹭起他,他依然毫無反應,只是依舊盯著我。
「這顏色很適合你。」金商說罷,猛然吻上我,我還未反應過來,只曉得他的氣息紊亂且深切,每回纏綿都似乎是難以言說的渴求,金商的手牢牢扣著我,一次又一次的深入,直到我難以呼吸、直到這抹豔紅淪陷。
隨著天色逐漸清明,我們漸漸褪去了偽裝,彷彿上輩子見過似的,用盡所有力氣呼吸,等到再也發不出吶喊,便一同沉沉睡去,剩下幸福。
這是我此前,從未有過的。
***
「雁楠姐姐,那人又來見你了。」
1932年,春。南京政府軍隊駐紮上海,金商成了店裡的常客,每回下哨他必然前來,軍隊給的不多,他卻總是指名讓我陪侍,他不愛喝洋酒,只要一壺溫過的白酒和幾盤熗青蛤,他不愛說話甚少多言,只是喜歡抱著我悶頭啜飲,我了解男人卻不懂他。
「金師長,您來啦。」做我們這途的,誰不是成日裡堆著笑容見客,可不知為何,每每見到金商,我都能發自真心的展露笑顏。
「只要一壺白酒就行了。」一如往常的語氣,他站起身走向我順帶拍了下我的臀,這一舉動我可沒少被其他客人做過,但他的手卻彷彿有魔力似的,這麼輕輕一掌竟拍掉了我的心神,攝住了我的魂魄。
他摟著我進了廂房,一路上我們熱烈擁吻,短短幾步路,卻好似走了一輩子那麼長,他將我抵在牆上,無止盡的索求,呼吸的交纏令我周身幾乎缺氧,若非身在這裡,誰都不會相信我倆不過僅止於肉體。
「再過一陣子,我就要回南京去了。」好容易進到廂房內,我正要脫下外衣,金商突然鬆開我說道,才剛觸碰的地方還有餘溫,我卻只剩下錯愕,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想帶妳走。」金商的臉上殘留方才的餘韻,他說的認真,捧著我的臉,宛如對待珍寶一般小心翼翼,口裡說的話是這裡女子多少日夜的盼望,我實在應該高興,可我的心卻複雜得難以言明,我別過臉不願直視。
「我知道,掌櫃的沒拿到銀兩不會放妳離開,我都備妥了,三書六禮明媒正娶,讓我許你一世安穩,好嗎?」多麽溫柔的男人啊,是我此生從未遇過的,我真應該高高興興地答允,將自己的一切交託給他。
「這…讓我想想…」拖延著話,我實際上沒有過多思忖,我這般人,如何配得起金商的三書六禮,婚姻從來不是兩個人的事,來日若叫人知曉了金副官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何等卑賤,金氏滿門從此該如何立足?這該讓眼前的人多麽不堪啊。
我不該為了餘生的安穩使他蒙羞。
「好。」金商沒有催促我,只是點點頭整理好衣裳轉身離開。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我實在不想將心中的想法告訴他,我何嘗不想與他同心同德,可我不配,也不該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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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楠姐姐病了,師長還是請回吧。」
連著多日,我都躲著金商。我不敢見他,也沒有臉見他,我們本應該是最簡單的…互助關係,卻不知從何時開始,誰先多了不該擁有的念想。
我想他值得更好的女子,哪怕不是大家閨秀,也應是平凡人家的女兒,輪來輪去都不該是我,這類身處花街柳巷的低賤女子,這樣的念頭,想想就該罷了。
「這封信一樣替我交給他。」遠遠的,我看見金商在桌上放下一只信,樣式還是他往日的習慣,眼看他轉身踏出了大門,背影是那麼留戀不捨,我躲在牆後不敢露面,只能目送著他逐漸遠去。
「雁楠姐姐,金師長是個好人。」姐妹們向我說道,而我又何嘗不知,他送來的信,每一封我都看過,裝在匣子內不敢再動,我是個粗鄙之人,不懂文人的咬文嚼字,但我卻理解信中字字句句的錐心。
「你不懂。」我苦笑著搖頭,我想我大概是瘋了吧,離開是多少人巴不得的,我卻寧願放棄這樣大好的機會。
『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從前的我不識字,隨著年歲漸長,學的東西多了、見的男人多了,自然能看懂一些,不過我卻有些後悔,若我仍如以往不識之無,或許我不會明白憂傷以終老是何緣故。
我將信又一次收進匣子,層層疊疊的紙張堆積著平時誰都不曾說出口的情意,也是我這等人不應該擁有的心思,我可以供人為名、為利、為慾輾轉消遣,卻唯獨不能為情沉淪,我使勁壓了壓盒蓋,害怕自己終有一天真的離不開這份念想,可不論我多努力,散落的信紙還是將我淹沒,也許從一開始,這匣子便沒有關上的意願。
抱著雙腿痛哭了起來,我看見窗外的桔梗花開了,可樹葉卻逐漸染上枯黃。
***
「雁楠!」
1932年,秋。那是我躲著金商的第四個月,我剛送走上一位客人,正整理著衣衫預備服侍下一位客人時,金商突然拉開了我的房門,他穿著軍服硬生生地闖進我的廂房,幾個姐妹試圖攔阻,可他一介軍人,又有誰能攔得住?我穿上外衣,讓姊妹們都散了,我邀他坐下,像往常那樣為他斟上一杯茶。
尷尬凝結在房內,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我們就這樣沉默不語的對視良久。
「金師長,別來無恙。」忍受不了這樣的沉默,我率先開口打破僵局。
「……」金商沒有回話,他仍然看著我,眼神還是一如以往深情
「金師長冒昧前來,是有什麼事嗎?」見他如此我大致能猜出他來做什麼,我只好故作疏離,希望他能就此離開,讓我從這份淪陷中擺脫。
「我給你的信,你看了嗎?」金商垂下眼,看著手上的茶碗,他默默問
「金師長的信,雁楠自然看了。」我努力笑著回答,好表現我的毫不動搖
「那你願意跟我走嗎?」金商抬起頭,認真地注視著我,在他的眼裡,我看不出一絲戲謔,只有讓我無法回應的真情。
「……金師長怕是誤會了什麼,」我故意嘲諷地笑出聲-笑得可真夠難聽-繼續說道:「你我二人不過各取所需,何來同心離居之情?」我盡力展現的像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希望眼前的男人能夠就此生厭,就算他不生厭,我也對這樣的自己深惡痛絕。
悲哀的醜陋。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金商沒有過多的反應,只是細細端詳著我,沒有起伏的問
「…是。」我默默纂緊了拳頭,勉強讓自己的回答真心一些。
「我以為…你我兩心相悅。」金商低下頭,表情充滿悲傷,我看著他,感覺心底被刀尖一下下划拉著,隱隱作痛卻不見血,我咬緊後槽牙,不斷告訴自己:長痛不如短痛。
「來這兒的人多了去了,您並不是我唯一的客人…」我深深吸了口氣,語帶顫抖地說:「但還是很感謝您的喜愛,只是雁楠無意高攀。」說罷,我緊抿起雙唇壓抑洶湧而至的沉悶,眼淚在眼匡打轉,我低著頭拼命眨眼,總算消退了眼中的濕潤,這種難以抹去的窒息此前從未有過,我倔強的看著金商,努力將他收進心底。
「我明白了。」金商平靜無波的臉上摻雜著失落與悲憤,我想也是,被我這樣的女人拒絕,比被畜生欺負還要更加羞辱,可至少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會選擇我這樣的女子為妻。
金商默默站起身理了理衣裳,接著轉過身拉開房門,我目送他的背影,想著他會永遠忘了我,想著他會再三書六禮明媒正娶,想著他身旁那人再也不會是我……我摀著心口不斷喘氣,眼看著他的身影逐漸遠去,我還是忍不住喊了一句
「金商!」
隨著他的身影消失,我的眼淚終於跌落眼匡,原來親手將心愛的事物拱手相讓,會是這樣難以呼吸的疼。
原來我們相遇和離別的秋天,是同一個季節。
***
1999年,秋。最近我的身體越來越差,許是天氣的緣故,又或許是我老了,渾身痠痛的厲害,一天中有近乎一半的時間都昏昏沉沉的。
時至今日,我再也沒有見過金商,他是生是死我也無從得知,只知道自那次分別之後,每個夜晚我都會夢見曾經的一切。我嘗試過忘掉,可後來才知道,有些事情即便失去了存在的痕跡,它也還是在腦中揮之不去。
大雁南飛,這一生我困在秋天裡,不能也不願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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