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者來自群星 - 015：心向碧海之外是否為任性的臆想

沒有。

經過了五個夜晚，還是沒有。

沒有霧。

沒有怪物的足跡。

沒有腳步聲。

沒有人喪命。

即便如此，橫一還是不肯就此鬆懈。每晚他都會準備好濕毛巾，壓低呼吸的頻率，用毛巾蓋住口鼻。

橫一自認不是個豁達的人，也不懂什麼「放下」這類的大道理。對他來說「消失」與「遺忘」是精神上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彌合也是、記憶也是。

「爺爺！就讓我跟阿塔先生他們出航啦！」

榭莉亞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有多大，雖說這裡是室內，可被她這麼一吼，屋外的村民們都拋來擔憂的視線。

這裡是村長宅邸，榭莉亞身為治安官的一員，在出行前不僅會向警備室裡報備，也會趁著還沒出發的時間拜訪村長。

每次她都會向村長提案——我想要出海！

可是不論多少次——至少在橫一工作的時間裡——提案都被否決。

這次她的提案聲浪稍微大了一些，不過還是以失敗告終——

「不行……妳連赫雷斯島內都沒有熟悉就想要出海？這不是連走都不會就想跑嗎？再說了，出海很危險。沒有看見外面的暴風圈？一般的船隻是無法抵禦那樣的大風大浪，出海就是找死的行為！」

——榭莉亞姐姐……這一次……也會摸摸鼻子……離開吧……

和榭莉亞一起行動的橫一已經看了五遍這樣的劇本，但是這次，榭莉亞跳脫了劇本的描述。

「為什麼我們非得被綁在島上呢！外面有更廣闊的藍天！更寬廣的大地！更壯觀的浪潮！我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出去外面看看呀！」

「不許調皮了，乖乖在島上，想幹什麼幹什麼，不是很好很安全嗎？如果出了島，死在外面，叫我該怎麼辦才好？我要怎麼向妳的父母交代？」

「為什麼一定是以我會出事當前提呀！之前來過島上的漂流者，他們不都順利出航了！我也沒問題啦！」

「妳根本不懂！他們全都……哎！真氣人！長大了，也敢頂嘴了。」

「我就只是想出海呀！」

「我絕對不會認同，離開島什麼的……從來沒有人這麼想過，跟大家一樣在島上安安穩穩地生活，過著沒有危險的日子不好嗎？」

「那才不好！只是浪費時間讓人生凋零罷了！為什麼你要阻止我呀？這是我的人生吧！」

…………

最後這句話成為貫穿村長情緒的箭矢，他別過臉，不想繼續說下去。

「夠了，出去吧……妳要巡邏了……」

交談就此打住，榭莉亞與村長，兩邊都充斥著火氣。橫一沒有立場插嘴，只能愣在一旁跟在榭莉亞身後。

早上的報備到此結束了，現在也該是警備隊巡邏的時候。

榭莉亞牽著橫一離開這棟老宅，以他們兩人自己規劃的路線開始今天的任務。

「沒想到……村長是……榭莉亞姐姐的……爺爺……」

「唔嗯……我之前沒說過嗎？算啦，那種事情怎樣都好。反正正大光明出島是不可能了，那個頑固的老頭子總是刁難我！根本不能好好商量呀。」

榭莉亞在森林小路間發現了一塊體積稍大的石子，她一腳將石子踢出老遠，藉此發洩心中這份混亂的情緒。

「我覺得……村長……是為了姐姐好……」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就應該讓我出島呀！那才是為了我好吧！」

「冷……冷靜點……不是那樣的……再說了……船……也還沒造好……還需要時間……在那之前……只要讓村長知道……姐姐的決心……也可以趕得上……出島呀……」

赫斯村當中有懂得造船技術的村民，為了讓阿塔商隊的船員們可以順利離開赫雷斯島，他和商隊的船員們正在著手進行造船工作。

運用空餘的時間尋找材料、建構草圖等等，目前來看大概也只是做好了骨架，要造好足以承受暴風圈的船隻還要很久——一想到工程最少也得數月起跳，榭莉亞靈活的面部表情變得更加扭曲。

「再等下去，史丹利先生就要離開瓦迪了……」

「史丹利先生……？」

「啊～就是告訴我很多島外事情的一位漂流者，跟橫一弟弟你一樣都是旅行家哦～雖然他有點過動的小毛病，但人總是會有不完美的地方，對吧？」

榭莉亞這時翻開準備好的地圖，沿著村子的東北方筆直前進。

「過動……嗎……彌合……我的一個朋友……大概也是這樣……總是靜不下來……一定要做些什麼……比起安分地待著……他寧願讓身體疲累……」

「嗯……史丹利先生不太一樣，他是……稍微嚴重了那麼一丁點。這也沒什麼！不過是有事沒事抖一下腦袋而已～」

「欸？那他是……生病了吧……」

「對呀！生病了，很嚴重呢。據說他踏上旅途的契機就是為了治療自己的病狀。唔嗯～真想再跟他見見面呢～已經過了快一年了吧，他變得怎麼樣了？有沒有找到治病的方法呢～」

「史丹利先生肯定……已經治好了病……正在享受……旅行的時光……」

「嗯！是啊！我們也要做好我們的本分！今天的目標是——把島上的地圖繪製得更詳細～為了讓那個固執的老頭子服氣，首先要先學會閉著眼把這個生活了20年的地方走個一遍！」

「閉著眼睛！？嗯……這麼……艱困的任務……真的可以嗎……」

榭莉亞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彎下腰，拉開橫一遮住眼睛的右手手臂，一把捏起他柔軟的臉蛋，像搓揉麵團似地搗弄了一番——

「——傻瓜～你怎麼那麼可愛呀～那只是一種誇飾～總而言之呢，我們先把地圖這些空空的地方填滿吧！」

「好……好的！我知道了！」

說起島上的地圖，一言蔽之——簡陋得不像話。

先不管繪畫者的美感，整個地圖上只有赫斯村這一塊是詳細的。這裡是誰的家、那裡是誰的家……所有村民的住處以及重要設施都標註在地圖上。

但是，一旦把視線稍微上移——來到島的中心時，只有簡單的線條以及文字提示「這裡有湖」或者「那裡是森林」。

如果要更詳細，就必須把生物的分散狀況、廢舊的遺跡、礦坑、山路、小徑、海岸線的具體位置、最佳行進路線等等標示清楚。這是個大工程，因此村民們才沒有動手，太麻煩又費時。但是對榭莉亞來說，這無非是證明自己決心的好機會。

為了要去島外，我已經費盡心力為村子貢獻了這樣一份完整的的地圖——或許這麼做很奇怪，但現階段沒有其他方法了。

「如果還是不行！那就偷偷出海吧！跟阿塔先生他們商量好，躲在船底之類的陰暗角落～」

榭莉亞打著如此算盤。

橫一沒有反對。出海是否安全？這就和島上有怪物一樣，哪一方是安全的，哪一方是相對危險的——根本得不出結論。

雖然怪物不會傷害村民，但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來來來，先看看這裡吧——」

思緒被榭莉亞拉回現實。

眼前的是一群趴在湖邊睡覺的生物，它們有著赤紅色的身體，皮膚被一體成形的外骨骼包覆所以十分堅硬。它們屬於雜食生物，平常會捕食湖中的魚類，但大部分沒捕到魚的時候會到森林邊陲吃樹果。

「那是厄厄，性格很溫馴哦，不會吃人的，放心～說起來，原來它們的棲息地在這裡呀，嗯嗯。」

榭莉亞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塗塗改改，橫一很是擔心，不過既然榭莉亞這麼認真，突然打擾她好像不太好。

…………

接下來，走了一個小時的路程，兩人來到了島的中心。這裡是幾天前救下克琳的湖泊，經過那天的波折後，湖面重新回歸平靜。

榭莉亞將經過的生物、植被狀況詳細的記錄在本子上，一邊嘗試描述具體的方向，一邊對橫一介紹島上的生物。

首先是藏身在湖底的生物，名字都是兩個疊字，由於種類繁多，橫一記不起來所以就在這裡帶過吧。

啵啵、嘟嘟、嘓嘓、圖圖、窩窩、嚕嚕……

——取名的品味……好糟糕……難道都是用……叫聲命名嗎……

看榭莉亞講得起勁，橫一不忍心打斷她。

「嗯嗯，原來治療擦挫傷的藥草這裡也有，雖然離村子很遠，但看樣子生長得還不錯，以後可以稍微跑遠一點來這邊採呀。」

橫一默默站在一旁欣賞榭莉亞認真的側臉，她大概是太專注了，導致不論橫一用什麼角度看她，她也沒有察覺。那怕是整個人都貼了過來，榭莉亞還是不為所動。

「好了！那我們就繼續前進吧！」

…………

多虧了榭莉亞，地圖上的標註越來越多，材料、生物的分布也越來越詳細。但有些可惜，地圖的大小不足以囊括這麼詳細的資料，所以榭莉亞打算另行繪製一款屬於她自己的地圖。

——天……天啊……榭莉亞姐姐……該不會……其實很厲害吧……

橫一下意識咬住嘴唇，他對至今為止都被自己小看的榭莉亞道歉。

一區又一區，兩人的足跡遍布大半個森林。

當兩人駐足於傾斜的上坡路段時，榭莉亞看了看地圖，擺出一副傷腦筋的表情。

「地圖上居然完全沒有這裡，天啊，看來離目標完成還有很長的時間呢。好吧！橫一弟弟！我們改天再來，現在我們轉身～齊步走～」

榭莉亞抓著橫一的肩膀，強迫他轉往右手邊。他們這次選擇不上山，轉而尋找就近的海岸線。畢竟在綠色的森林裡待久了，總會覺得壓抑，是時候該看看遼闊的海洋了。

按照地圖的標示，只要走一小段路就能抵達島的東方海岸。

…………

撥開叢生的雜草，倒映在眼中的畫面是不斷拍打沙岸的海浪，以及倒臥在岸邊休息的小型生物。

看見海後，榭莉亞臉上的笑容顯得更加燦爛。

她一下子加快腳步，踏上蓬鬆的沙地。

「嗯～海的味道～好舒服～」

「話說回來……榭莉亞姐姐為什麼……對出島那麼……執著……」

…………

榭莉亞考慮了很久，當她重新抬起頭時，剛好搭上了橫一的視線。

「嗯……我覺得繼續這樣生活在島上很無趣，赫雷斯就這麼大，每天都是一成不變的生活方式，偶爾會有造訪的漂流者，但那也僅此而已了。相同的生活很無趣，非常無趣！直到我聽見某位漂流者講述他故鄉的事情，那時我深受震撼呢！原來島外的世界那麼寬廣，原來島外還有很多我沒有見過的事情！」

昂首向天，望著遠處堆積的暴風圈，如此感嘆。

「我呀，從那以後便開始嚮往島外的生活。什麼時候可以去陌生的土地、什麼時候可以看見更廣闊的世界……每天都期待著新的一天！每天懷抱著『萬一明天就能出島那該有多好』的心情睜開眼睛！我想要踩上陌生的大地，想用這雙眼睛見證島外的風景……跟其他大陸上的居民做朋友！」

橫一深受鼓舞，這番話彷彿使全身充滿力量似的。榭莉亞的憧憬、榭莉亞的執著……橫一在她的眼中看到了。

「阿塔先生就是最好的契機！如果能跟著他們離開的話，那實現夢想的日子就不遠啦～」

「我會……支持……榭莉亞姐姐的……夢想……雖然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麼……但是……我會盡全力……幫助妳！」

感受到橫一的熱情，榭莉亞激烈地點頭，她試圖抱起嬌小的少年，可他背上的太刀太重了，費盡全身的力氣也不為所動。

本以為會懷抱著失落的心情結束，可沒想到橫一居然把彌合從身上解下，張開雙手好像歡迎著榭莉亞一樣。

「哦呀，橫一弟弟願意接納我了呀～」

「唔……這都是……氣氛使然……」

順應著橫一敞開的胸膛，榭莉亞將橫一抱起來轉了兩圈——

「——嘿嘿～我充分感受到了你的支持呀～謝謝你，橫一～」

對，喜歡外面沒有錯。

想要出島也沒有錯。

整天想像著島外的世界……那些在島上根本無法見證的風景，那些根本無法描述的香味，那些奇裝異服身懷絕技的人們……

…………

就算爺爺不認同。

覺得出海是背叛島、背叛大家的行為。

可我還是願意選擇另一邊。

這算是叛逆期嗎？

算了，怎樣都無所謂。

即便外頭迎接我的是死亡，我也想嘗試著突破它，直到用這雙眼睛——看見暴風圈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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