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前一周的一個中午,我無奈地起身前往教師辦公室。
這還得從上午說起。本來小測的超常發揮,讓我這周的銀兩稍微比較充裕。學著班上一些同學那樣,我嘗試叫了東區範圍內一家中餐的外賣。接下來的課上,我單手撐著頭,另一只手漫不經心地記著自己也看不懂的筆記,但完全沒有聽進去任何內容。
距離最後一節課下課還有十分鐘,手機一聲清脆的消息提示音突然響起。
「餵,擬楓!上課那麽久了,還沒把手機調靜音!」
蘭老師猛地敲了下白板,一臉不悅地看向我。一些同學趁著這一停頓的空檔,趕緊加快手速記筆記。而一些比較喜歡看熱鬧的人,則停下手上的任務,瞪圓眼睛轉身看向我。
「哦.......抱歉,老師。」
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連忙用手指撥動手機一側的開關,把它調成了靜音模式,重新拿起筆,用手撐著頭看向窗外。
蘭老師嘆了口氣,把目光從我這裏移開,掃視了下全班並清了清嗓子:「好,下面我們來看這段節選......」
「擬楓,你過一會來我辦公室,我有些事想找你。」
下課後,蘭老師在門口的轉角叫住了正要去校門口取外賣的我。
「老師,今天上課實在不好意思,我真的忘記調震動了。」
我用右手撓著頭,微微躬著身子。
「啊,這種小事下次註意就好。我找你不是因為這個,是想確認下其他事情。這裏人多嘈雜,不方便說。我先過去了,可別讓我等太久。」
蘭老師說完便背過身去,只留下我一人望著她紅棕色的長發楞在原地。
好吧,看來我只得空著肚子,帶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只身前往教室辦公室了。
空高的辦公室教室組成奇特。所有同一學科的老師被安排在一起,而非同級教師。學生手冊特意介紹了這樣分配方法的好處,即「讓同一學科教師更好地與同為該學科的教師們溝通交流,而非被其他學科教師的課外要求所幹擾。」翻譯成大白話就是促進同學科教師們的行業內卷。
看來,在空高,是人是鬼都在卷啊。
蘭老師的辦公室在五樓的508,靠近學生會會議室,那個對所有學生而言莊嚴神聖的地方。因此,路過的時候,我盡量踮起腳尖,像黑夜裏行走於屋檐之上的黑貓。
「.........等一下,赫谷,這是怎麽一回事?給我好好說明清楚啊,你這態度很敷衍耶!」
這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從側面的學生會議事傳來,是那位黑色長直發的千金小姐夜沐青。
「我不認為應該有異議,這樣的決定。」
如此冰冷無情的回應,與赫谷在開學典禮上致辭時的聲音完全不同。
要說她們在爭辯什麽,一定是利益分配之類的問題吧。雖然身不在管理層,但對這些比自己階級要高的肉食者們還是略有了解的。在初中的時候,我曾偶然透過微微敞開的門縫,親眼目睹了區長要求校長把他兒子的成績和一個學生調換的要求。
這一幕直接刷新了我從前所被教導的「社會是公平的」的概念。從那以後,我再沒有競選過學生會長等職位,連班委競選也各種推脫。也就這樣後來漸漸的,我在班級裏的存在感越來越低。連最後的畢業聚餐,我也是兩周後聽一個關系比較好的人提起........
我搖了搖頭,決定不再想自己悲傷的往事,加快腳步經過會議室。
「怎麽,難道說『給同班同學擬楓提供特等病房』不能算作對城市貢獻?那你好歹給我一個完全可以接受的理由啊。」
「理由就是別拿和最近空港恐怖襲擊事件扯上關系的一切事情申報,這是不會被批準的。」
怎麽會扯到我?難道說我只是夜大小姐你刷功德的工具人?我好心救了你,你卻這樣利用我?我還當時真的被你的眼淚唬住了呢!
但是理智很快壓過了怒火。仔細一想,雖然這樣出身名門的大小姐大概率從小就被教導把人當作棋子來利用,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再怎麽說我和她也算是經歷了生死之交的同學。作為一個人,不說同理心,總會或多或少存在感恩之情吧。
總之,先聽聽她怎麽說的吧。
好奇心的驅使下,我決定背靠在會議室和隔壁教室之間的墻上,交叉著雙臂假裝在等人,一邊豎起耳朵聽兩人的談話。
「........」
但我的駐足,卻換來一時間死一般的寂靜。
「.........你是從哪得知的消息。我不記得有和任何人說起過這件事吧。」
「雖說不知道那個男生具體是怎麽受的傷,但是那天他一定在場,這點你無法否認吧夜沐青。」
又是一段短暫的沈默。,仿佛要叫人窒息了一般。
「話說回來,你和那個叫什麽.......擬楓的男生關系還挺要好的啊。連老師都很少搭得上來話的夜大小姐,竟然會給一個普通男高中生這樣特別的待遇。」
學生會長帶著的些許嘲弄的語氣,讓我這個旁聽者略微有些不爽。
「讓我猜猜,你看中了他哪一點。要說長相,他也確實稱得上是個帥哥,不過憑借你的財力,隨便一個當紅的男影星不都可以陪襯在你的身邊?要說學力方面,你可是科科滿分的超級卷王,而他,我稍微看了下資料,不過是個年級中間浮動的平庸家夥。人品我也不好評判,但僅僅一個學期的相處,加之你那冷淡的待人態度,也不太會看出什麽他有什麽驚天動地的高尚品質吧。」
「........是什麽讓你覺得我對他的態度有較於別人不同的?算了,挑明說吧,老師也好,同學也好,對我來說都不過像是某些時候能派上用場的道具而已。遵從你的邏輯,擬楓他也只不過是目前放在手邊比較近,用起來比較趁手的一個。如果你對他抱有什麽期待或是心存戒備,我勸你還是趁早打消這些有的沒的的念頭為好。」
「......這樣啊.........嗯,倒也像是你會說的話呢。」
另一邊的語氣明顯輕松很多。
聽夜沐青這樣堅決的語氣,不像是隨意搪塞赫谷的話語。再加上說話前短暫的沈思,可以確定在這位亭亭玉立的大小姐眼裏,我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她人生棋盤上一顆不起眼的棋子。這樣一想,我就更加找不到令我生氣的理由了。
我於她而言是不帶任何感情的利益關系,嘛,就是連互惠都算不上的那種;如此這樣,她於我也不過是坐在我右手邊的黑發千金。假使她左邊換成任何一個男生,大概也會是一樣的結果。
「總之就是這樣,填報的誌願活動不可以和任何突出的極端事件相關,畢竟我不想讓學校高層得知這些事件與我校扯上了關系。
……另外,我說了,這種恐怖襲擊只有那幫亡命徒們才幹得出來,你要我說多少遍!」
「你又覺得是奈菲們幹的事?每次出事你就扯他們,能不能有點更靠譜的情報?」
「除了奈匪們,還有誰敢攤上你呀,夜大小姐?」
我心裏咯噔一下,身體不自覺打了個寒戰。
「別這樣叫我!」
「……總之你看著辦吧,大發慈悲饒過他們也好,把他們全剿也罷,我沒那個閑心去插手……」
接著就傳來了兩人的腳步聲。
「行了知道了,我不會申報這個了……」
我趕緊一個閃身躲在了旁邊教室的門後,視線目送兩人結伴下樓後才松了口氣從角落出來。
對她抱有期待的我像個傻瓜一樣。自以為是地認為人就該時刻惦記他人的恩惠,然後又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理解他人的情感。明明自己該是個洞察力出色的人,卻還沒明察這個社會本就是這樣殘酷無情的,卻還抱有他人會對自己溫柔的幻想。我不禁對這樣的自己感到有點悲哀了。
是啊,擬楓,你學生時代所經歷的失落感還不夠說服你變得警醒嗎?夜沐青才是這個世界的正常人,而你只是一朵天真爛漫的溫室花朵而已。
這個社會本就是這樣不講情面,所有人既都不可避免地被踩在他人腳下,又努力想盡辦法把更多的人踩在腳下,這就是這個社會的法則。人類就是這樣互相壓迫的醜惡生物。
在這樣一個時代,會同情可憐你的只有自己。所以把失落和哀怨收收吧,眼淚也只可以往自己肚子裏吞。
我繞過前面的轉角,來到了社會學教師辦公室門口。
要emo也得給我緩緩。眼下,還是先計劃好怎麽應對蘭老師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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