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客
賈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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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sn1n99p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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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站外的那棵梅樹綻出第一個花骨朵的當晚,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我正背對著門,面壁而坐,彈《梅花引》。客來何故?我問,一面顧自撫琴。
鏗啷一聲,金屬擲於地上的聲音。我的手指立時停滯在弦上,三根琴弦仍在指肚下不安地震盪著。
這把劍送你!劍客說,它叫雙金劍,由黃金白金合成,雕龍鐫鳳,華麗豪奢,用它做擺設,非但可以嚇唬老鼠蟑螂之類,還可以使陋室生輝,平添富貴景象。
劍客說著,信步在房裡亂轉,一面打量我那除了琴和琴凳之外,空無一物的房間,毫不掩飾地在嘴角掛上冷笑。
既然此劍華貴,客何不自用?我問。
對於我,它太老了,鏽蝕不堪,連豆腐渣都不如。
劍客鄙夷地說。他在房裡轉了一圈,沒找到可用來坐的物件,便坐到尺把高的門檻上,故作瀟灑地揚起頭,把額上一縷白髮甩到腦後。
我拾起劍來觀看。果然劍鞘上鑲金嵌玉,氣象萬千。慢慢拔劍,只見劍身修長勻停,一面金壁輝煌一面白雪無瑕,並無半點鏽斑。然而劍抽出不到一半,鞘內一股黑煙挾帶著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劍是好劍,只是煞氣太重,勇士請收回吧。我正色說。
劍客大笑起來:到底還是被你發現了。老實告訴你,死於此劍之下的冤魂不計其數,其中有不少是名家大儒。我用了大半生,傾整條長江之水,來洗滌它身上的血腥,結果越洗越髒,只好放棄。你們女人,反正每月要出一次血,想來不怕血腥,或許可以派上點用場,比如裁剪布頭,做衛生巾之類。
我忍不住微笑:客既如此說,我便收下了。恰巧現今市場上什麼都不缺,獨缺衛生巾,我便用它來做一些去賣。只是劍客無劍,何以行走江湖呢?
劍客嘿嘿一笑,攤開雙手,亮出他瘦骨嶙峋的身架:看,我有血肉之軀,以它為劍,何如?
我瞧了他一眼,笑道,客有肉嗎?只怕渾身上下湊不齊四兩。
劍客大笑。這時,突然傳來錚錚之聲,劍客的笑聲戛然而止。
什麼聲音?劍客環顧四週:好恐怖,我寒毛都豎起來了。
我冷笑道,既是劍客,難道沒聽過劍的嘯聲嗎?我彎下腰,從琴凳下取出一個長長的匣子來。打開匣蓋,立時錚錚聲大作,充滿整個房間。只見匣中躺著一柄用白綾包裹著的劍,聲音便從劍中發出。
劍客瞪大眼: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鳳嘯劍?怎麼連鞘都沒有?
話音未落,白綾自動散開,凜凜一道寒光,連同狂風、塵沙,一起飛了出來。一時間,飛沙走石,天昏地暗。
我走進旋風中心,雙手托舉起白綾。白綾之上,懸浮著那道光,耀眼灼目,寒氣逼人。我緩緩道,此劍原是千年前的一道閃電,在一場世紀大地震中,萬物盡毀,它劈開天庭,斬斷驚雷,解救了無數寒士。後遇俠士荊軻,它當仁不讓,義助荊軻刺秦王。事敗後流落人間,曾聆聽嵇康彈奏廣陵散,也曾被阮籍蘸著窮途之哭的淚水打磨。一場暴風雪將它送至喜馬拉雅山脈雪藏,在高原的萬丈冰川中冰療治傷。我找到它時,它已是一股清泉。
說話間,那光芒變得溫潤,嘯聲也漸次平息。再看時,整把劍已是一股湧動不息的泉水,在白綾上活潑潑地閃亮。劍柄是塊自然天成的楓木樹根,毫無裝飾,泉水就從那樹根中不斷湧出,可也奇怪,不見有一滴水流下白綾。
劍客忍不住走上前來,伸出手,剛觸到泉水,便好似燙疼一般縮了回去。一邊自言自語:奇怪,竟然灼熱如火。
我笑了:好一個劍客,連拿劍也不會。
劍客握住劍柄,泉水立刻凝固,成為一條晶瑩剔透的冰淩。
好神奇的劍啊,劍客拿起劍仔細端詳,只是水太柔,冰太脆,光無形。估計這劍只能供人觀賞。不過不怕,這世上,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多了去了。
你想試試它的鋒芒嗎?我話音未落,劍客反手一劍向我劈來。眼看閃避不及,我舉起手中的白綾格擋,只見電光火閃,響起沉悶的類似雷聲的轟隆聲,白綾絲毫無損。
劍客吃了一驚:不會沒用到如此地步吧,連一塊絲綢都割不破?
說時遲,那時快,我拾起地上的雙金劍,一個長刺,直擊劍客面門,劍客不但不迴避,反而舉起手中的劍迎上來,只聽鏗鏘一聲,雙金劍斷成兩截。
劍客愕然,我這雙金劍向來削鐵如泥,打遍天下無敵手。先前我說它是豆腐渣原是玩笑,沒想到還真是豆腐渣。
我丟下手中兩截雙金劍:還我劍來!
這柄劍我要了,他做了個鬼臉,這樣好的劍,你藏著不用終究無用。說完,提劍轉身要走。
且慢,你肯定要的是鳳嘯劍,而不是白綾?我問。
劍客疑惑地看著白綾:這塊破布還有什麼講究嗎?
這段白綾可不是普通的綾羅綢緞,我淡淡一笑,想當年,荒淫無度的隋煬帝就是被這條白綾縊死。楊貴妃被唐明皇賜死,也是用這條白綾在三軍面前了斷。到了明朝末年,崇禎皇帝六下罪己詔,還是擺脫不了這條白綾的糾纏,最後用它在煤山上了吊……
那麼,這是不祥之物了。劍客打斷我的話,抱歉,我必須走了,出征的時辰已到,這白綾……
我冷笑道:這是至柔之物,只有真正的俠士才配擁有。若你配不上它,它便是不祥之物。
我把白綾遞給劍客,劍客驚懼地倒退幾步,一轉身,逃出門去。
我長嘆一聲,將白綾置於琴上,撣去灰塵,撫平皺摺,正準備折起。劍客又推門進來。
這白綾我要了,劍客慌慌張張地說。然後一手提劍,一手挽白綾,絕塵而去。
那棵梅樹上的梅花突然全都開了。我閉上眼,在似有似無的花香中,一心一意彈我的《梅花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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