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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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天還沒亮,我在客廳里,兩眼通紅的盯著筆記型電腦的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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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在寫小說時對環境的偏好各有不同:有人總是迴圈播放切合故事基調的音樂,沉浸其中,以此來激發創作靈感(例如寫分手章節時播放悲傷的情歌); 也有人喜歡去熱鬧的咖啡店,在周圍人聊天的白噪音裡寫作; 我則需要一個不被打攪的安靜環境,否則不僅腦中閃現的故事情節容易被打斷,就連冥思苦想出的詞藻也會像從游輪上掉進海裡的戒指,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它在眼前消失,再也找不回來了。 所以我經常在深夜或者清晨,趁妻子和兒子睡覺的時候一個人在客廳里搞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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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經歷了毫無進展的一個小時后,我突然思路如泉湧,小說的情節走向像電影一樣出現在我腦子裡。 我的雙手開始在鍵盤上狂舞,想要抓緊時間,在創作靈感消失之前,把腦中的想法轉換成文字,這樣才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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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此時,「吱嘎」一聲,臥室門被推開,妻子琳琳走了出來。 她知道我在寫作時不喜歡被打擾,沒有和我說話我,「啪嗒啪嗒」的蹂拉著拖鞋,徑直走進了廚房(我家廚房和客廳是連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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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嘗試著忽略她的存在,繼續敲擊著鍵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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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新睜開的雙眼適應了光線后,才看清床邊坐著的人
正是陳家希-把他騙到這個電信詐騙集團里的女人。
陳家希身上穿著粉色的連衣睡裙,窈窕的身材在昏暗
的燈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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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窈窕」這個詞似乎欠缺了些誘惑。 「婀娜」? 不行,「婀娜」顯得過於媚俗,也不好。 我剛才明明想到了一個形容女主角身材的絕佳用詞,現在竟然忘記了! 我的思路中斷,雙手僵在鍵盤上,再也寫不出一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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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怪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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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瞟了眼琳琳,深深的嘆了口氣,聲音大的很誇張,就是要有意要表達我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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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我這樣的行為早已見怪不怪,完全沒有理會,仍然自顧自的做著手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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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琳打開水龍頭,「嘩嘩」的給水壺裝滿水,放到了燃氣灶上。 「嗒嗒嗒嗒嗒嗒嗒呼~」的一聲,燃氣灶上冒出了火苗,不一會兒,壺里的水發出了「滋滋」的聲音。 隨著水溫不斷升高,那「滋滋」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吵人的「咕嚕」聲。 很快,「咕嚕」聲達到了頂點,水壺便開始「呜——呜——」的鳴笛。 水燒開了,燃氣被關閉,那一堆惱人的噪音,才隨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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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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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琳拿起了水壺「嘩~」的一聲,把滾水倒進了咖啡杯里,然後在杯裡加入了她最喜歡的韓式咖啡,並習學著韓劇裡的樣子用細長的咖啡包裝袋在杯里攪了攪,咖啡總算衝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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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雙手捧著剛衝好的熱咖啡,每喝一小口前,都要「呼呼」吹幾下,發出的聲音雖小,卻足以讓我心煩意亂。幾次之後,我終於忍無可忍,沒好氣的抱怨道:「你還有完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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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琳琳相識是因為工作,那是在我成為銷售代表不久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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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r. Richard,感謝您使用我們公司的產品。 對了,我們公司最近給Large fragment set增加了鈦合金版本,配套的器械和普通版相比有一些變化。 我明天會把相關的資料發到您的郵箱裡。 您如果有任何問題,或者需要跟台的話可以隨時聯繫我。 希望您有個美好的夜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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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chard醫生在我剛來的時候,臉色難看的很,當著眾人的面,直言不諱的抱怨「如此複雜的一個手術,公司不應該派我這樣一個新人過來跟台」,完全不顧及我的感受,令我十分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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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外科醫生就是公司的金主,我得罪不起,即使心中再不開心,仍然要對他畢恭畢敬。 手術結束后,我客套了好一陣子才離開手術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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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手術室不久,忽然聽見有人喊我,我轉身一看,是剛才給醫生打下手的護士追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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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的時就注意到了這個年輕漂亮的女護士,從銘牌上的名字「Lin Lin」判斷,她應該和我一樣,也是第一代華人移民。 但因為當時所有人都正在為手術做準備,忙的很,我只是禮貌性的和她打了招呼,沒有做其它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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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麼?」 我停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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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啦,我就是想告訴你,剛才在你離開手術室取假體的時候,Mr. Richard對他的助手說『你雖然是新人,但對業務真的很精通呢』。」
「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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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真萬確。 我經常給他打下手,他很少誇人,但我能看得出來,他對你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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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特意追上我,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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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不想你帶著不好的心情回家。」 琳琳笑眼盈盈,「這麼晚了,你一定很困,回家路上一定小心開車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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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 我內心充滿了感激,「對了,我第一次來這家醫院,不知道這裡有沒有24小時營業的咖啡店,我確實有點困,想喝杯咖啡提提神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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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間咖啡店都關了...... 這樣吧,你跟我來,我帶了咖啡,你可以喝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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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琳琳帶我去了員工休息室,把自己的韓式即溶咖啡和我分享。 剛沖好的咖啡很燙,她撅起小嘴吹個不停,樣子萌萌的,十分可愛,就連發出的「呼呼」聲,也讓我心裡癢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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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我喜歡上了這個溫柔體貼的漂亮姑娘。 後來,她成了我的妻子。 這些年來,每當看到她喝咖啡的樣子,我都會想起與她初識的那個甜蜜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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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一切都在我開始寫小說之後發生了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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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寫作上的不被認可,使我的內心積滿了負面情緒。 這些情緒無法釋放給同事,只能傾倒給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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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經常因為一點小事就大發雷霆,成了家裡一顆隨時都能會爆炸的定時炸彈,原本幸福的家庭,也因此籠罩在了一片壓抑的氣氛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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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琳面對我的抱怨,面無表情的反問道:「我看你在寫小說,怕打攪你,一句話都沒說,不過是給自己衝了杯咖啡而已,就能惹你不開心,難道我連在家喝杯咖啡的權利都沒有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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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響了我寫作,還反過來質問我? 我十分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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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我剛剛有點思路,全都他媽的被你打斷了!」 我邊吼,邊用手使勁拍著桌子,因為用力太大,桌面上的筆記型電腦都被震的移動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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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出的巨大聲音吵醒了正在在睡夢中的兒子,他從自己房間裡跑了出來,躲在了妻子的身後,只露出半張臉,強忍著眼淚,驚恐的看著我,看樣子被嚇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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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每次發脾氣的時候,兒子都會躲在媽媽身後,似乎想要以此來增加一絲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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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出來幹什麼? 滾回你的房間去!」 我把氣也撒到了兒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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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琳曾經說過,如果父母經常對小孩動怒,會使孩子會漸漸變得懦弱,以後在人生中面對不合理的事情時,就會一味的順從,不敢反抗。 她一定不要讓兒子成為那樣的人。 所以我在家無理取鬧時,她一般都會容忍,可每次一旦波及到兒子,她就立刻變得不再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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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琳琳一定會因為兒子被無故訓斥而和我針鋒相對。 這正合我意。 我正需要發洩一下內心的負面情緒,痛痛快快的大吵一架就是最好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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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天事情的發展並沒有按照平時的「劇本」進行。 她平靜異常,一點要和我爭吵的意思都沒有,反而讓我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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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琳蹲下身,抱著渾身發抖的兒子,在他的耳邊嘀咕著些什麼。 兒子聽完,抹著眼淚,跑回了臥室。 當兒子臥室的們被關上后,她才對我開口:「王奇,你知不知道每次我帶兒子去家附近公園玩的時候,別人家都是爸爸們看孩子,媽媽們在旁邊聊天。 而我,是唯一一個跟在孩子身邊的媽媽。 鄰居們聽說你是因為在家寫小說,所以才不陪兒子後,都說你不負責任,我還替你辯解,跟她們說『人在這個年紀還能有夢想是件好事』。我不是也一直在用實際行動支援你嗎? 從你開始寫小說那天起,我家務不用你做,兒子不用你管,盡最大的努力為你創造條件,你怎麼還不滿足呢? 你看我們倆現在,因為一點小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家庭氣氛壓抑到讓人喘不過氣來。 好好的日子怎麼過成這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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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知理虧,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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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終於想明白了,一個家庭里需要一個丈夫,父親,而不是一個小說家...... 」說著,琳琳挑釁似的拿起咖啡吹了幾下,小抿一口後,冷冷的吐出了五個字,「我們離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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