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線木偶 - 第二章3

（10）

在快餐店再次見到那位在老闆娘的茶餐廳負責送外賣的小廝，青年自我介紹叫阿明。

阿明下班後匆匆趕過來，身上那件白色茶餐廳制服已不見，換上時下流行的衣服，外表看起來跟其他崇尚潮流的年輕人沒兩樣。唯獨那雙運動鞋仍然很髒，應該是每天馬不停蹄四處送外賣穿的那雙鞋。

阿明無神的眼睛似乎習慣地躲避別人的目光，總不肯直視鍾紀彥。那不是出於對警察的害怕，而是天生的缺乏自信，跟鍾紀彥上次對他的印象相同。

「喝點什麼嗎？」為了減輕阿明的緊張，鍾紀彥客套地問。聽到鍾紀彥這樣問，阿明嗤地一笑。

「咖啡奶茶我每天都喝十多杯，老闆娘免費供應。」

既然在茶餐廳打工，當然時時刻刻都有機會喝這些飲品，難道下班了還要喝？

「說的也是。」

看來最好還是單刀直入。

「你下午打電話來，說有事情告訴警方？」

明垂下眼，點點頭。

「是什麼事？」

明猶疑了一會，才說：「那天你曾經問我是否光顧過女死者？」

鍾紀彥直視著明，他卻避開他的目光。他撇撇嘴：「我撒了謊。」

鍾紀彥記得這件事，當時明矢口否認。

「你光顧過她？」

明搖搖頭，更正說：「我試過找她，不止一次。」

「幾時的事？」

「大約半年前。」明深深吸一口氣。

「可否告訴我是什麼回事？如果跟案件無關，你不用到警局落口供。」

明咬咬嘴唇。「一年前，張小姐已經是我們茶餐廳熟客，常常到我們店買外賣。」

「最初我也沒怎麼留意她，因為她的打扮跟一般街坊無異，也沒有交談過半句。直到有晚我按電話交待的地址送外賣，去到時才發現那裡是……鳳樓，心裡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存心惡作劇，故意打匿名電話要我送外賣去這些地方，讓我白走一趟。按門鈴之後又很擔心，不知會不會有些保鑣之類的男人走出來打我。」他撇撇嘴。「說實話，我以前從未去過這種地方。」

「打開門，我一眼認得那是我們的熟客。我真的想像不到，這個女人原來是妓女。面對她，我真是大吃一驚，完全不知所措。反而她的表現很平常，可能認得我吧，她沒有任何出乎意料的反應。她披了件浴袍，緊緊用手捏住胸前領口，似乎浴袍裡面沒有空無一物。她不讓我進內，站在門前接過飯盒，然後付款。她付了我十塊錢貼士。」

鍾紀彥喝了一口放在面前的咖啡。

明繼續說：「之後每個月她總有一、兩次打電話叫外賣，每次都付我十塊錢打賞。說真的，其實我並不怎麼想收這十塊錢，反而每次她開門前我都有點心跳加速。」

鍾紀彥不作聲。

「雖然化了妝，但是，該怎麼說呢？每次打開門，我看到她的眼神似乎都很累。忙的時候連吃個飯盒的時間也沒有，覺得她賺的是辛苦錢，收她的打賞令我有點不安，但是如果堅拒不收，又怕傷害她的自尊心，怕她以為我鄙視她。我不想她有這種想法。」

鍾紀彥也聽過老闆娘說過類似的話。

「你們老闆娘很早便知道張小姐的工作？」

明想了想，搖搖頭。「她也是在張小姐報上地址時才知道。她在這一區住了幾十年，哪條街有什麼店她比誰都一清二楚。」

「老闆娘有什麼看法？」

「每次她都叫我早去早回，放下外賣，收了錢就掉頭走，不得逗留。」他嗤笑，然後想了想。「除此之外，她沒有再說什麼。」

「你說過找張小姐幾次是什麼意思？」鍾紀彥改變話題。

「我曾經打算光顧她。」

明的表情有點沮喪。

「我對她念念不忘。」

鍾紀彥聽不懂。「你愛上她？」而且是在知道她是妓女之後？

明忙不迭擺擺手，有些難以啟齒地搔搔耳朵。

「我的意思是，平時對她本來沒怎麼注意，不過自從她是從事妓女之後，忽然間對她產生了遐想。她來茶餐廳時表現得一般人無異，那麼，她在接客時究竟是以什麼形象示人的？如果客人要求她扮作蕩婦，她會怎麼滿足要求？那幾個星期，我心裡面想的淨是這些。」

「你多少歲？」

明縮了縮肩膀。

「十六……十五歲。」然後擔憂的看了鍾紀彥一眼。「聽說這是犯法的？」

「這次交談重點不在這裡。」鍾紀彥含糊其詞。

明緊張地舐舐嘴唇。「當中最大的誘惑是，只消數百塊錢便可以知道她衣服裡面的身體是怎麼樣，把腦裡面的幻想化成現實。一般女性不會這麽容易讓我得逞吧？這麼簡單，反而引起我付諸實行的衝動。」

他壓低聲音。「終於，有天我實在忍不住，瞞著老闆娘下班後去找她……張小姐。之前我從未試過以顧客身份去這種地方，即使是張小姐要外賣，我也是站在門外，從未進入裡面一步。」

明說完之後，兩人之間出現了短暫的尷尬。

「下班之後做什麼是你的自由。」鍾紀彥替明解窘。

明調整了一下心情，繼續說：「她打開門，一眼認出我是那個送外賣的小廝，當時我真是難堪到極點，但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唯有硬著頭皮挺下去。她看了我一眼，然後拒絕做我生意。」

鍾紀彥不吭聲。

「當時我真的感到勢成騎虎，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鼓起勇氣上去按門鈴，卻又被她拒諸門外，站在門外，不知如何是好。不過既然已經被她知道我今次來是想光顧，就這樣被她趕走好像有失威風，所以我也賴在那裡不肯走。」

那道幽暗的門廊。

「我問她是不是在忙，她答不是，只是不想做我生意。我問她原因，她支吾其詞，說什麼我太年輕。我騙她說已經年滿十八歲，求她讓我內進，但她硬是不肯。我們就這樣耗了幾分鐘，最後我只得怏怏離去。」

鍾紀彥腦海不禁想像明跟張麗雲隔著鐵閘爭執，明不得其門而入，悻悻然離開的情景。

「她拒絕我之後，不單沒有令我死心，反而更心癢癢的，想不透是什麼緣故，難道我的外表真的那麼討厭？於是，之後我又找過她幾次，每隔幾天就去按一次門鈴，她還是不肯開門。」

「你找到原因嗎？」鍾紀彥問，明點點頭。

「最後，她解釋說我的年紀可以當她兒子，她過不了心理關口。」

張麗雲不耐煩地說：「我兒子跟你一樣大，被像你這種黃毛小子壓在身上，我忍受不了。」

「之後我又去找過她幾次，每次她都用這個理由把我拒諸門外。」明最後說：「最後我也沒有……」

（11）

聽完這番話，鍾紀彥對張麗雲的內心彷彿知道了多一點點。

「為什麼對我鼓起勇氣說出來？」

「我也不知道，只不過那天你問我有沒有跟她有其他關係而我一口否認之後，深深感到不安，覺得自己撒了謊，對不起死者。首先，我不知道自己的經歷對案情究竟有沒有幫助。我認為，應該先把事情和盤道出，然後由警方判斷。」

他說：「其次，我一直寢食不安，生怕會不會因為那天一個謊言，讓犯案的人溜走，女死者不能沉冤得雪。」

即使對張麗雲有種種遐想，但明始終把她當作一個活生生的女人看待，而不是一個洩慾工具。

「下班之後做什麼是你的自由，為什麼要一再強調，不能讓老闆娘知道？」

明只是簡短地回答。

「因為老闆娘是我媽媽。我是放學後到茶餐廳幫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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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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