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生戀情 - 第一章：兩人的邂逅

　　時間正值炎熱的七月盛夏，台北市繁華街道上的人潮絡繹不絕。

　　因為暑假的關係大白天裡能看到許多年紀小的孩童以及青少年在街上出沒。

　　金黃色的大太陽幾乎快將整條柏油馬路烤熟，路上的行人無不撐著遮陽傘，在身上塗抹防曬油，他們的臉頰以及脖子上滑下一顆又一顆的汗珠。

　　住在台北市立醫院某間病房的林承恩本應與現在正在外頭活動的人們一樣曬著大太陽，進行事先規畫好的暑期活動。

　　現在他卻只能躺在病床上，輕撫被石膏與紗布層層包裹的右腿，沮喪的感嘆那晚發生在他身上的災難。

　　林承恩在幾個禮拜前是個剛參加完大考，九預計月將會進入大學就讀的學生，卻在某天與朋友聚餐結束搭乘計程車回家的路途上發生車禍。

　　「都怪那個喝酒開車的垃圾駕駛……」他忿忿不平的抓住棉被，一心想把臉埋進去大叫發洩。

　　此時，護士走進來替他量血壓，林承恩立刻裝出什麼事都沒發生的平淡表情，兩眼無神的望向房間對面的空病床。

　　「你的血壓有點高哦，注意一點。」護士拆掉繫在手臂上的護帶臨走前順道叮嚀一聲，「你差不多該去復健囉，別整天賴在病床上。」

　　「是。」林承恩語氣平淡的應聲，看了一眼斜放在病床旁邊的拐杖。

　　「唉。」他嘆了一口氣，試著調整心情，「總不能讓高中最後的夏天都在這種地方白白浪費掉吧。」

　　於是，林承恩暫時拋下複雜難受的思緒拄著柺杖走出病房。

　　從病房走出去往左約兩公尺的地方是護士們的工作台，每次經過那兒總能看見護士們忙得不可開交的樣子，更別提有時還會出現與護士發脾氣的古怪病人增加他們的工作量。

　　寧靜的走廊上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林承恩沿著走廊做復健時每隔幾步就會停下來看一眼其他病房。

　　練習了一小段路，他來到復健練習的折返點，他抱著拐杖坐在走廊上的塑膠椅歇息。

　　「呼，真是累人，沒想到平時理所當然的小事現在竟然這麼費力。」他感嘆道，搔了搔頭覺得心情煩悶，感覺自從發生車禍之後內心就被套上一層沉重的枷鎖。

　　「走開啦！不要煩我。」一道聲音打破他鬱悶的思緒，將她喚回現實。

　　林承恩慌張的左顧右盼，馬上就找到聲音來自旁邊的病房。

　　他架起柺杖，一邊假裝復健一邊貼在牆邊窺探病房內的狀況，房間內靠近走道的病床上躺著一位漂亮的年輕女孩，女孩染了一頭咖啡色的捲燙長髮，蓬鬆的瀏海下有雙大大的圓眼睛，眼尾因為憤怒而高高翹起。

　　「冷靜下來，不要大吼大叫，會吵到其他人。」在她身邊安撫她情緒的是位身材臃腫的中年女子。

　　大概是看護吧。林承恩看了一眼中年女子的模樣再看了一眼年輕女孩的長相後心裡冒出這樣的想法。

　　看護阿姨雖然有點不太耐煩，但還是盡可能溫和的勸導，「妳成熟一點好不好，一直鬧脾氣我也很難受耶。」

　　「那妳不要做不就好了。」女孩嘟起嘴巴瞥向一旁，目光落到林承恩身上，她緊皺的眉頭冒出一個青筋，憤恨的瞪著他，「你看什麼看啦！」

　　林承恩匆忙的向後退開，夾在腋下的拐杖差點從手裡滑開，看護快步走來，林承恩表情緊繃挺直腰桿，腦袋一片空白，想不出能夠敷衍過去的理由。

　　「那個……」他結結巴巴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見看護一把抓起病房的大門用力甩上林承恩才鬆了一口氣。

　　「呼，好險。」他長吁一口氣。以為會被對方抓過去罵一頓，成為她們發洩情緒的犧牲品。

　　林承恩繼續拄著拐杖將今天復健的路程走完回到房間。當天晚上，他的母親結束繁忙的工作時順路來探望他。

　　「好點了沒有？」母親問道。

　　「好很多了，差不多可以出院了。」林承恩的眉毛上下跳動，期待母親至少能先安排他出院在家療養。

　　「不行，聽醫生的，之前就說還要等一陣子再做判斷。」母親斬釘截鐵的說。

　　「妳說的一陣子是多久？」

　　「大概還要一個禮拜吧。」

　　林承恩死心了，一想到接下來一個禮拜只能待在醫院裡虛度光陰他就覺得渾身難受。

　　「你看你，上新聞了。」母親從皮包裡拿出手機放出新聞網站給他看。

　　林承恩接過手機一邊滑動螢幕一邊閱讀新聞報導，報導內容主要在描述當天肇事者酒後開車的過程以及在車禍中喪命的計程車家屬對肇事者的斥責。

　　林承恩的食指在螢幕上滑動把網頁往下拉，下方的留言的罵聲一面倒的指向酒後開車的肇事者。

　　「乘客真幸運，只有一條腿骨折，司機就沒這麼幸運了，真是遺憾。」這則留言讓林承恩的心情頓時變得複雜，這讓他覺得自己稍早的抱怨是那麼的不知感激，另一方面卻又覺得無緣無故遭受無妄之災也不是多幸運的事。

　　「肇事者要怎麼……」林承恩話還沒說完，母親就搶著回答，「你不用管，爸媽會幫你處理好，你現在只要想著養傷早點出院就可以了。」

　　林承恩點頭應聲，他聽得出母親的腔調中帶點浮躁的怒氣，這時只要說錯一句話就會讓她大發雷霆。

　　林承恩吃完晚餐，目送母親離開後躺在床上什麼事都不想做。他放空思緒，腦海中浮現出下午看到的漂亮女孩的臉龐。

　　「明天再經過那邊一次吧。」他咧嘴微笑，闔上眼皮慢慢入睡。

　　隔天早上，護士替他量完血壓後再度叮嚀，「等會吃完早餐記得去外面走兩圈哦。」

　　當然，不用妳說我也會這麼做，林承恩把這句話留在心底，暗自期盼能再看到昨天的女孩。

　　吃完早餐稍微休息一會他便拄起柺杖離開病房，照著昨天的路線一步一步慢慢移動。

　　林承恩很快就來到昨天經過的病房旁邊，他放慢腳步，轉頭望向病房。

　　令林承恩在意的漂亮女孩站在病房走道最裡面的窗台旁凝視窗外的風景，林承恩不知怎地視線很自然的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時間彷彿突然靜止一樣，從窗外滲透進窗簾的陽光灑落在她那頭漂亮的咖啡色捲髮上。

　　女孩輕輕撥動頭髮，迷茫的雙眼散發黯淡的憂鬱色彩，女孩舉手投足的每個動作都深深吸引他的目光。

　　女孩似乎感受到來自後方的注視而轉過頭，看見拄著枴杖佇立在病房門口的林承恩。

　　「嗚……」林承恩想說點話，卻又跟昨天一樣突然啞住。

　　女孩沒有像昨天一樣發怒，她輕輕擰了一下嘴唇，兀自走回病床拉上簾子。

　　林承恩從剛才的美景中清醒過來，頓時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差勁。

　　「回去吧。」他低語，一跛一跛的回頭走向自己的病房。

　　在醫院養傷的大部分時間林承恩不是在滑手機就是苦讀母親替他帶來的書籍，為兩個月後的大學課業做準備。

　　他平常很喜歡跟朋友打籃球或是參加戶外運動，如果沒有發生車禍他原本會跟朋友去郊外露營。

　　現在他卻只能一邊看著手機螢幕上時不時上傳到社群網站的露營團體照，一邊想像如果自己也有參與露營活動會發生多麼有趣的事。

　　「好無聊哦……」林承恩把手機扔到一旁，雙手交疊放在後腦勺，動作慵懶的在床上翻來覆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平常把行程排得滿滿的，覺得日子每天都過得很快的林承恩現在卻覺得掛在牆上的時鐘的指針靜止不動。

　　「哦，時鐘的電池沒電了。」走向門口的護士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說道。

　　「唸書吧。」林承恩說道，攤開一本厚厚的書籍。

　　林承恩覺得每天在醫院走廊逛一圈，在折返點看一眼那位漂亮女孩成了他枯燥的養病生活唯一的樂趣。

　　他每天吃完早餐就會拿起拐杖練習走路，走出病房與護士打聲招呼，照著跟之前一樣的路線移動。

　　可能是受到心情的影響，他覺得骨折的腿變得輕盈多了，腳步更加輕快，每次踏步所耗費的力氣也更少。

　　於是，他帶著愉快的心情在走廊快步移動，過沒多久就來到他期待的那間病房旁。

　　「妳鬧夠了沒有！」一道如雷貫耳的粗啞怒吼從前方的病房內傳來，林承恩被吼聲震懾住而動彈不得。

　　「反正我就快要死了，有什麼差別。」在吼聲之後是一段語氣冰冷帶刺的低語。

　　「不會啦，不要想那麼多好不好，妳很快就會恢復健康的。」病房又傳來另一道女性嗓音，語氣聽起來有點沮喪又有點焦躁。

　　林承恩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躡手躡腳不發出聲音的前進，跟之前一樣貼在牆邊偷窺房內的狀況。

　　「這句話都講幾次了！」女孩悲憤的低吼，

　　「算了啦，媽，不要管她了，現在說什麼都沒用。」

　　「唉呀，閉嘴啦妳，妳就不能說一些鼓勵妳妹妹的話嗎？」林承恩發現站在女孩身旁的另外兩位女性似乎就是她的母親跟姐姐。

　　「該講的都講了，她不想活就給她安樂死啊！浪費我們一堆錢，我工作累得半死還要來這裡忍受她的壞脾氣，真是莫名其妙！」說完，女孩的姐姐就踱步離去。

　　目睹女孩姐姐離開的畫面，林承恩感覺心臟好像被人掐住一樣，呼吸頓時停住。

　　對方穿過走廊搭上電梯離開後他才鬆了一口氣。

　　「妳看啦，姐姐被妳氣走了，下次見面記得跟她道歉。」林承恩把注意力轉回病房內的對話。

　　「不要，我又沒拜託她來。」

　　「我們沒錢請看護了，妳自己一個人沒問題吧？」母親沒好氣的說。

　　「我不想待在這裡，放我走。」女孩凝視窗外的風景，內心對於外面世界的渴望全寫在臉上。

　　「不行，妳給我乖乖待在這裡，下午我再來看妳。」母親嚴厲的口吻與剛才溫柔的態度有很大的反差。

　　「裝模作樣，我會變成這樣都是妳害的，妳沒生下我給我這種身體我也不會待在這裡！」

　　「妳說什麼，再說一次看看！」母親低吼，整張臉因憤怒全擠在一起，緊緊握住拳頭，全身都在顫抖。

　　「本來就是，妳會把自己弄這麼累只是想讓自己好過一點，我還寧願跟妳另一個女兒換。」

　　母親高舉拳頭，在怒火與理性的掙扎下遲遲沒有進一步動作。

　　「哼，被說中就直接用暴力解決，真是方便。」女孩的雙眼中展現出絲毫不畏懼的鬥志以及對於母親的厭惡。

　　母親面有難色，緩緩放下高舉的手掌，「隨便妳啦，我再也不管妳了。」

　　最後，連母親也帶著憤怒的情緒走向病房門口，女孩突然扯下她那頭美麗的咖啡色捲髮，扔向背對她的母親。

　　「嗚……」母親的後頸被假髮打到，揮一揮手將它拍掉，連看都不看女孩一眼，邁開大步離去。

　　林承恩忽然意識到自己聽到一些不該聽的吵架內容而覺得尷尬，原本只是想要看一眼漂亮女孩的愉快心情也因此煙消雲散。

　　女孩走向門口撿起假髮，剛好狀見貼在門口旁偷聽對話的林承恩。

　　「呃……」林承恩想說點話緩和僵硬的氣氛，腦袋卻一片空白，兩眼的目光緊緊盯著女孩光滑的頭頂。

　　「呸。」女孩朝她臉上吐了一口口水，林承恩沒有閃躲的意思，甚至連撇過頭的動作都沒有。

　　一抹口水從他的臉上往下滑到脖子，比起口水在臉上滋生的黏膩感，讓他感受更深的是女孩飽含憎恨與厭惡的負面情緒。

　　「對不起……」林承恩含糊的道歉，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拉動拐杖，拖著裹上石膏的腿逃跑。

　　本來如浮雲般輕快的心情一下子就跌到谷底，林承恩在回自己病房的路上腦海裡一直無法揮別女孩對他吐口水時臉上的表情。

　　對林承恩而言可能算是給自己偷窺行徑的反省，他任由那抹口水滑過頸部，經過鎖骨流入衣領。

　　今天一整天他什麼事都沒做，只是平躺在病床上發愣，任由時間流逝。

　　第二天，醫生跟平常一樣來醫院巡房檢查每個病人的狀況。

　　「恢復的速度比預期的還要快呢，試著站起來看看。」

　　林承恩聽從指示從病床上站起來，發現骨折的腳即使碰到地板也不會感到疼動了。

　　「感覺如何？」醫生問。

　　「已經不會痛了。」

　　「因為你每天都有復健所以才好得快啊。」旁邊的護士說道。

　　「好吧，差不多可以脫下石膏了，聯絡家人來接你出院吧。不過接下來幾天內你還是先別做激烈運動會比較好。」

　　「是，謝謝醫生。」林承恩的嘴巴明明綻開笑容卻皮笑肉不笑而顯得僵硬，照理說聽到出院的好消息他應該會高興得手舞足蹈，趕緊安排行程充實生活，彌補之前虛度的光陰，現在卻有種奇妙的感覺在心底蘊釀。

　　醫生離開後護士來幫他收拾病床，林承恩帶著行李在病房外的等候席上等待隨時都會到來的母親。

　　此時的他卻低著頭俯瞰地板上的磁磚，想試著搞懂內心深處那奇怪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大概是罪惡感吧？他不清楚這是否就是答案，在那之後他陷入沉思，不管怎麼絞盡腦汁用力思考他就是無法解釋剛才的心境。

　　突然間，他因為肩膀被人拍打而抬起頭，母親出現在他的面前。

　　「出院手續都弄好了，走吧。」

　　「算了，不想了。」他低聲呢喃，跟在母親後面離開醫院。

　　林承恩回家後反而有點不知所措，他本以為會跟平常一樣能夠有條有理的規劃好接下來要做的每件事。

　　「你先休息幾天再去找暑期打工的機會吧。」母親丟下這句話便出門上班。

　　林承恩先去浴室沖了一身冷水澡，躺在熟悉的床鋪上打盹，頓時有種歷經長途跋涉好不容易回到家的疲倦從體內釋放。

　　他闔上雙眼想要睡一會，女孩用兇狠的眼神瞪著他的畫面卻在這時浮上心頭。

　　「晚點去買束花向她道歉吧。」林承恩嘀咕著，認為唯有這麼做才能解開盤據在心中的罪惡感？

　　下午，炎熱的天氣逐漸下降，火熱的太陽光被一大塊白雲遮蓋，乾燥溫熱的空氣中時常會吹起陣陣涼風，現在可以說是夏季酷暑裡最舒適的時刻。

　　林承恩在附近的花店向店員表示自己想買玫瑰。

　　「請問你要買哪一種呢？」店員問，然後帶他來到擺放玫瑰的商品架前。

　　林承恩的雙眼在不同顏色的玫瑰花朵之間打轉，在他的價值觀裡一直認為如果要送花向女孩子道歉的話通常都是送玫瑰花。

　　看了好一會，他的目光逐漸被放在角落的黑色玫瑰花深深吸引。

　　「請給我五朵這種玫瑰花，因為我要送人，請幫我包成一束。」

　　「好的，沒問題。」店員面帶笑容替他服務，一束烏黑亮麗的漆黑玫瑰送到他的懷裡。

　　接著，他走到花店對面搭乘前往醫院的接駁車。

　　哼，沒想到出院後不到幾個小時又回來這裡，雖然這次是來探病就是了。他冷笑一聲，挺起胸膛穿過主要大樓旁的花園步道，從側門門口進入。

　　不一會兒的時間他就經過自己之前住的病房，他停下腳步看了一眼之前使用過的病床，那張床現在成了沒人使用的空床。

　　醫院的護士們跟平常一樣忙得不可開交，幾乎無暇顧及其他人。

　　越是接近女孩的病房，林承恩的心臟就跳動得越激烈，心裡甚至還冒出打退堂鼓的念頭。

　　他的步伐越來越小，走路的步調也漸漸放慢，不知怎麼搞的，即將靠近女孩的病房時身體竟然習慣性的貼在牆邊，這讓他感到可恥，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將這種舉動養成習慣。

　　林承恩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決定繼續前進，跨出一大步，來到女孩的病房門口。

　　此時的女孩正在面對鏡子調整假髮，專注在鏡中的倒影。林承恩突然往後退一大步，擔心這時候出現會刺激到對方。

　　護士走進病房替病患量血壓，女孩停下動作伸出手臂。

　　「妳們今天又吵架啦？」護士的眼珠子往上飄動，心不在焉的隨口問道。

　　女孩卻以一張緊繃的臭臉回應，「不用妳管。」

　　護士嘆了一口氣，面色凝重，像是在自言自語似的說道：「你不只是身體病了，還得了心病，你用這種心情去度過每一天不是辦法。」

　　「閉嘴。」女孩不屑的說，心情變得更糟。

　　護士直搖頭，替女孩卸下量血壓的器具。

　　聽見他們剛才的對話林承恩又開始猶豫不決了，萬一女孩根本不在乎的話該怎麼辦？

　　這樣想也不對，因為我本來就是為了減輕自己的罪惡感才來道歉，就算對方不原諒也沒什麼大不了，反正經過這次以後就不會再來了。

　　「喂，你還要待在那邊偷看我多久啊？」女孩的叫喚聲害林承恩的心臟差點停住了，他倒抽一口氣，吸入懷中的黑玫瑰散發的清晰花香。

　　「你是要傻傻待在那裡發楞還是進來？」女孩有點不耐煩，林承恩趕緊走進去，打算來個速戰速決。

　　「呃──對於這幾天對妳失禮行為，我感到很抱歉。」林承恩弓起身子，因為不想與對方四目相交而低下頭，並將準備好的黑玫瑰往前遞。

　　林承恩緊緊閉上雙眼，心裡恨不得把這捧花丟了就跑。

　　「你所謂失禮的行為是指什麼？」女孩依舊繃緊著臉，但還是收下了黑玫瑰花束。

　　她用食指捲起捲曲的頭髮撥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起來很期待林承恩的答案。

　　林承恩心裡很清楚這時說錯話一定會惹得對方勃然大怒，偏偏這時他的腦袋又變得一片空白。

　　「我在做腿部復建時總會停下來偷、偷看妳，甚至看得入迷……」林承恩的臉漲紅，決定不做任何掩飾老實道歉。

　　「哼。」女孩吸了一口玫瑰花的花香，「好吧，看在你這麼有誠意的份上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原諒你。」

　　「嗯……是什麼事呢？」林承恩露出為難的僵硬表情，暗自祈禱女孩不要提出天馬行空的無理要求。

　　「明天同一時間再來這裡，不要躲在旁邊偷看，正大光明走進來探望我。」

　　林承恩赫然發現女孩的臉不再緊繃了，更從她的眼眸中感受到一股對情感有所渴求的慾望，當然這也可能是他自作多情產生的想法。

　　「嗯，我明天還會再來。」林承恩以溫暖的笑容回應，女孩終於咧嘴微笑，這是林承恩第一次看見女孩的笑容。

　　「我是張鈴蘭，你叫什麼名字？」

　　「林承恩。」或許是獲得對方原諒的關係，林承恩心裡的負重漸漸消失，甚至還有種輕飄飄的快感。

　　回到家後，林承恩臥倒在床上，把臉埋在枕頭裡大叫。

　　他翻身面向天花板，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事情的發展真是峰迴路轉，我還以為會被甩巴掌呢，沒想到會成為朋友。」

　　當天晚上，張鈴蘭的母親來到醫院探望她，並按照她在手機裡的交代帶來一個花瓶。

　　張鈴蘭小心翼翼的將林承恩送來的黑玫瑰放進花瓶裡，母親注意到她總會對花瓶裡黑玫瑰陶醉的傻笑。

　　「那是誰送的？」母親問道，張秀蘭卻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回答，「一個懂得欣賞我的人。」

　　在母親耳裡聽來像是故意用來諷刺她，但她卻鬆了一口氣，因為這是張鈴蘭好幾個禮拜以來臉上第一次出現笑容。

　　母親在當天晚上照顧張鈴蘭時也因為女兒的好心情而比平常輕鬆很多，她不在乎讓女孩如此開心的人是誰，只希望女兒的好心情能持續下去。

　　隔天下午，張鈴蘭的母親以照顧住院中的孩子為由向公司請假，她想要與女兒口中那位「懂得欣賞我的人」見上一面。

　　此時的林承恩帶著探病的禮物再度拜訪張鈴蘭，張鈴蘭滿心期待地迎接他。

　　母親就像之前的林承恩，貼在牆邊窺探病房內相談甚歡的兩人。

　　照理說以張鈴蘭病床的位置能夠看見在走廊外偷窺的母親，但因為她的視線聚焦在林承恩身上而沒有發現母親的存在。

　　林承恩以平常與朋友閒聊的方式跟她聊天，談話的主題主要圍繞在平日的生活趣事，在旁人聽來可能覺得無聊，張鈴蘭卻聽得津津樂道，更會時不時發表意見。

　　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直到護士進來病房提醒林承恩探病時間到了他才意識到他們已經閒聊超過兩個小時了。

　　「那就再見囉。」林承恩起身走向門口。

　　「嗯，明天見。」張鈴蘭笑著與她揮手道別。

　　「啊──」林承恩愣了一下，「好，明天見。」

　　離開病房在電梯間等待即將到來的電梯時一位中年婦女出現在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先生，能打擾你一下嗎？」

　　林承恩記得對方，她是張鈴蘭的母親。

　　母親將他帶到旁邊的樓梯間說出她的請求，「你以後可不可以每天都來探望我的女兒？」

　　林承恩咂舌，一副為難的樣子。

　　「怎麼了，難道不行嗎？」母親皺緊眉頭，擔憂的望著他。

　　林承恩有點不太好意思開口，自己接下來短暫休息後會開始變得忙碌，可能無法每天都抽空來探病。

　　「拜託幫幫忙，那孩子好像很喜歡你，從昨天開始她就變得很開心，也很寶貝你送來的玫瑰花。」

　　「呃……」母親咄咄逼人的求情攻勢讓林承恩越來越難拒絕，「我再過不久就要去找暑期打工──」

　　「不然這樣吧，你來當我女兒的看護。」母親擰了一下嘴唇，補上一句，「雖然可能無法給你正常的行情價，但也不會太虧待你。」

　　「不，我並沒有那方面的專業，不可能勝任。」

　　「那你每天都以探病為由過來探望她就好了，拜託。」母親雙手合十，膝蓋彎曲貼緊地面，向林承恩乞求。

　　林承恩要她趕緊起來，然後搔了搔後腦勺，眼珠子不自覺的往旁邊飄動，害臊的說：「我很喜歡張鈴蘭，跟她相處挺自在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母親揚起眉毛，以誘導的口氣問。

　　林承恩嘆了一口氣，「雖然不一定每天都會報到，但我一有空就會來。」

　　「啊呀，那太好了。」

　　「不過我……」林承恩話還說不到一半，張鈴蘭的母親就轉身離去。

　　不知為什麼，有種被耍了的感覺。被留在樓梯間的林承恩心裡這麼想。

　　從那天之後過了將近一個月，時間進入八月，夏季已經過了一半，比起七月初，炎熱的酷暑漸漸變得溫和，陰天出現的次數也逐漸增加。林承恩在這段期間找到一個上早班的商場工作，上午工作結束後會帶著在商場以員工價買的小點心當探病禮物。

　　經歷一個月的相處，林承恩與張鈴蘭的感情變得更加深厚，感覺就好像認識好幾年的老朋友一樣，互相開玩笑，分享彼此的心事。

　　唯獨每次談到疾病問題時張鈴蘭總會尷尬的冷笑一聲，然後沉默很長一段時間，林承恩尊重她不想談論的心情，所以從不向護士或是她的母親打聽。

　　某次探病即將結束時或許是心血來潮，林承恩突然問了一句，「你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張鈴蘭搖搖頭，「不了，光是能每天看到你我就滿足了。」

　　雖然她嘴上這麼說，臉上卻浮現失落的表情，林承恩心裡很清楚，她被困在醫院病房裡太久了，極度渴望呼吸外面的新鮮空氣。

　　離開時，林承恩湊巧在走廊上遇見張鈴蘭的母親，她正準備去探望女兒。

　　林承恩提出想帶張鈴蘭去外面的想法，卻遭到強烈反彈。

　　「不行，絕對不可以。」

　　「就算只有一下子也不行嗎？」

　　「萬一出事你能負責？」

　　林承恩頓時語塞，在母親的眼裡他提出的要求太過輕率又不經思考。

　　母親為了緩和現場尷尬的氣氛，拍了拍她的背，藉此結束討論，「好了，不要想太多，你能來我很高興，但請不要做多餘的事，謝謝。」

　　「到外面……想去的地方。」林承恩嘴裡呢喃，神情恍惚數秒，腦袋突然靈光乍現，臉上漾開雀躍的笑容，「有辦法了！」

　　他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撥打電話，「喂，學長，能拜託你一件事嗎？」

　　隔天，林承恩因為不用去打工的關係比平常還要早來，他的手上提著一個裝了重物的紙袋。

　　當他抵達病房門口時剛好目睹張鈴蘭照著鏡子梳妝打理的樣子。

　　「哦，你來啦。」她趕緊把鏡子跟梳子藏到棉被裡，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林承恩會心一笑，然後把紙袋放在旁邊的小櫃子上。

　　「今天我向認識的學長借來一樣好東西，希望妳會喜歡。」他說，然後從旁邊拿出板子架在病床上，謹慎地將紙袋裡的東西搬出來，那是一套虛擬實境設備。

　　「哇！這是──」她的雙眼閃閃發亮，為眼前的新奇玩意兒感到好奇。

　　「來，把這個戴上去。」林承恩為她戴上類似護目鏡的虛擬實境裝備，張鈴蘭的眼前變得一片漆黑，林承恩再從紙袋裡拿出一台筆電，開啟電源。

　　「還沒好嗎？」張鈴蘭問，頭轉向一邊後又看向另一邊，心裡是既期待又興奮，不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事。

　　「就快好了。」林承恩開啟程式，虛擬實境設備開始運作，張鈴蘭眼前出現畫面。

　　「哇啊！」她驚呼一聲，突然覺得自己就置身於繁華喧囂的大城市的街上，馬路上的汽機車把道路擠得水洩不通，四周的一切都是如此真實又自然。

　　「好棒啊！」她興奮的大喊，感動得快要落淚。

　　「現在驚訝還太早囉。」林承恩說，操作電腦讓身處虛擬世界的張鈴蘭往前移動。

　　今天整個下午他們都在用虛擬實境製造出來的城市逛街玩耍，張鈴蘭享受了有史以來最快活的一天。

　　「今天真是太棒了。｣張鈴蘭脫下設備，臉上綻放從未有過的燦爛笑容。

　　「太好了，不枉費我特地帶這個來給妳。」

　　將設備收拾好以後，他們又繼續聊了一會，張鈴蘭突然問道，「林承恩，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嗯？」林承恩的頭稍微歪向一邊，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大概是因為我喜歡妳吧。」

　　張鈴蘭噗哧一笑，林承恩也跟著笑了，在一陣歡笑之餘，張鈴蘭突然脫口說道，「那我們交往吧。」

　　林承恩收起笑容，認真的回答，「好啊。」

　　張鈴蘭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耳朵聽到的回答，「真的？」她用雙手摀住嘴巴倒抽一口氣。

　　林承恩點頭微笑。

　　「我還以為你早就有女朋友了。」

　　「才沒有呢。」

　　她瞇起眼差點發出高音調的尖叫聲，「嘻──太好了，我好高興。」張鈴蘭欣喜若狂的撲上來，雙手繞過他的脖子，抱住林承恩。

　　林承恩的雙手繞過她的腋下，給予同等的回應。

　　今天他們度過了一個充滿喜悅並富有甜蜜色彩的一天，林承恩離開醫院時不知怎地胸口變得悶悶的，喜悅之餘卻有著不詳的預感。

　　他回頭望向醫院上方的窗口，「算了，不要想太多……」他這樣告訴自己，心裡的不安才稍微減輕一點。

　　第二天，醫院上空盤據著一大片烏雲，陰雨綿綿的天氣好像隨時都會下起大雨。

　　當林承恩踏入張鈴蘭的病房，卻沒有找到本應待在病房內的張鈴蘭。

　　「奇怪，她去哪了？」昨天那不祥的預感又出現了，林承恩不禁緊張起來，他急著想跑去護理站詢問護士，卻在門口遇見張鈴蘭的姊姊張秀蘭。

　　張秀蘭擰了擰嘴唇，面色凝重，「跟我走，不要打擾到其他人。」

　　她那嚴肅的神情彷彿打算告訴她一件壞消息，林承恩拼命在心裡祈禱著那不祥的預感千萬不要實現。

　　他們走出醫院，姊姊在戶外的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罐咖啡，把其中一罐扔給林承恩。

　　「喝這個鎮定情緒，你會需要的。」說完，張秀蘭便一屁股坐在旁邊的一張公共長椅上，林承恩也跟著坐下來。

　　「張鈴蘭她……」林承恩捧著咖啡罐的雙手猛烈打顫，胃部翻攪，甚至還有股想要嘔吐的作嘔感。

　　「她死了。」從姊姊口中說出一直令他害怕的消息，他突然覺得天旋地轉，真希望周圍的一切是虛擬實境製造的假象，只要摘下器具就能回到另一個現實，回到那個如同夢境般美好的一天。

　　「喂，你沒事吧？」姐姐用溫熱的咖啡灌輕輕敲打他的頭，將他的思緒重新喚回現實。

　　「……嗯。」林承恩嚥下一口口水，腦袋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或是該做何反應。

　　「不要想太多，這對她來說比較幸福。」她邊說邊打開咖啡，啜飲一口。

　　「妳怎麼可以……這麼說……」林承恩的眼珠子微微顫抖，拼命壓抑情緒。

　　「自從那孩子出生以後就常常跑醫院，快二十年了，每天都搞得全家雞犬不寧，我跟媽為她付出太多了……」林承恩的眼角捕捉到姐姐臉上的表情。

　　她的眼臉下有一圈深沉的黑眼圈，神情兇惡，眼神如刀刃般銳利，呼吸中帶有虛弱的顫抖。

　　林承恩這時忽然意識到張秀蘭肯定比他更難過，只是她對鈴蘭的感情不像自己那般單純美好，更多的是無奈與怨懟。

　　與姊姊道別後，林承恩本以為自己會情緒崩潰大哭一場，他抬頭仰望灰濛濛的烏雲，不禁聯想到自己的心情跟現在的天氣一樣。

　　一回到家，外面就下起傾盆大雨，他慶幸自己及時回到家。

　　「奇怪……」他摸了摸臉頰，發現自己的臉頰變得濕答答，「難道是被雨淋到了嗎……」

　　他倚靠在家門口旁，坐在地上縮起身子，在接下來的數小時裡，整張臉被從眼窩泉湧的淚水浸濕，一直哭到喉嚨沙啞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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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兩人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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