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宇離開將軍府後,心遲遲無法平靜,換作平時,他早該睡了,此時卻一點睡意都沒有。
腦中蘇雲那精緻的側臉、深邃似寒潭,卻又藏著無數算計的眼神,以及他們兩人的談話在腦中浮現,揮也揮之不去。
他承認,那一刻他真的動心了,心動的同時也夾雜著徬徨、迷惘。
第一次聽見人用那種雲淡風輕的語氣說著世上最荒謬的話,「此毒有解」這種事是他一輩子都不敢奢望的事,她卻以那種雲淡風輕,彷彿看淡了世事的語氣說出。
就連眾人汲汲營營的權利,她也不屑一顧,多少人想要「風風光光地入京」,她卻想要「風風光光地離京」。
天下萬般女子追求的容貌,在她眼中卻是要以面紗遮掩的,即使在京城這片已污濁的池子裡,她也是最美麗的存在,「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說得不過就是她這般美好的女子吧!
愛上一個人,可能只需要花費短短的一秒鐘,也可能花上一輩子。
他大概就是前者吧!
不過將死之人是沒有資格奢望的,他死後…只希望蘇雲不要讓他失望,之後不要隨著俗世的眼光和想法來過自己的一生。
蕭宇望著房梁,伸出手一抓,手裡空空的感覺正在提醒他,不要癡心妄想了,每次他都是這樣點醒自己的,一切都是夢,他這一生活得像夢一樣,什麼都抓不到。
望著外面微涼的天氣,蕭宇苦笑了一下,看來今夜注定是一個不眠夜。
他拿起隨手披在書桌椅背上的外衣,披上後,大步走到房門外,拖來一張椅子,這是一間獨立的廂房,環境幽靜,他就那麼坐著,遙望天上的星辰。
「紫微變得非常光明,看似氣數磅礴,卻隱藏著萬千變數,與其說是大吉之象,不如說是一種凋亡前的迴光返照,看來此次劫難絕對不是江山易主如此簡單的事了……江山氣數盡,天命難測也。運籌帷幄千百年的皇族也要被推翻了嗎?」
「….少爺?」一個睡眼惺忪的小廝揉著眼睛,試探性喚道。
「少爺,真的是你啊!」小廝激動地說道。
「少爺?空有的稱呼罷了!」蕭宇苦苦笑了,他沒有說謊,這偌大的府中,就是隨便一個庶子,想必也比他重要上許多。
說白了,侯府沒有什麼人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平日裡大家都當他是空氣,想這樣如此灼熱的目光倒是少見,這府中不存在溫情,只有利益的牽扯。
「不管如何,出生入死我秋慶都是少爺的人!」小廝拍拍胸脯保證,他不過十五歲的年紀,眼神依舊眼神真誠熾熱。
「為何對我那麼好?這侯府中,我什麼都不是,把時間花在我身上不值得,去跟別的主子吧!搞不好我改天就死了。」蕭宇自嘲地笑了,眼底有警惕,但更多的是自嘲。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當年我妹妹和我快要餓死時,是你和你娘給我們一點吃食的,當時我就暗暗發誓,如果我活下來,必定會報答你們!」
聽他這麼一說,蕭宇倒是真的有些印象,他年幼時,隨著他娘到處逛,在街邊看到一對年齡相仿的兄妹,似乎是龍鳳胎,可即便他們骨瘦如柴,依舊相互分享著笑容和溫暖。
不知為何,想到那個場景,蕭宇的喉頭頓時湧上無盡的酸澀,「….你妹妹呢?」
小廝慚愧低下頭,「她被帶走了,我被輾轉送進侯府,可我妹妹…….」
小廝低頭不再言語,蕭宇也沒有說話。
過了良久,蕭宇才開口。
「妳妹妹叫什麼名字?」
小廝垂喪著腦袋,小聲回答:「她叫做秋雲,娘總喜歡盯著天上的雲看,我出生的時候,父親說秋雲這個名字比較適合女孩,所以這個名字便沒辦法派上用場,等到妹妹出生之後,母親日夜惦記著的名字才得以派上用場,我還記得母親的臉有多幸福。」
蕭宇沒有再回話,拿出一張宣紙,又拿出他的文房四寶,沙沙沙的作畫聲,在他小小的落院裡,持續了一夜之久。
畫裡的是兩個天真爛漫的小孩,他們穿得是最破的布衣,吃的是貴族們不喜歡的麻糖,可他們卻依舊有著世界上最甜美的笑容。
看了看,他又不滿意,在一旁畫出了自己和母親坐著馬車的樣子,畫中的他沒有做什麼,只是靜靜地看著母親給兩個孩子遞食物,而他像是個局外人一樣,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將軍府,寒風吹得窗戶嘎嘎作響,蘇雲將醫書闔上,走到窗前,抬頭看了看滿天星斗。
曾經,她最喜歡躺在屋頂上遙望星辰,讓她的生母袁氏內心非常緊張,總是大喊著「雲兒,會摔下來的。」現在那些快樂的生活,卻慢慢遠離她,因為潘氏在被她父親背叛之後,便瘋了,年幼的她被迫離開了母親的落院,自己帶著一個小ㄚ鬟搬出來。
雖然每每見她,她依舊會很認真地招呼,但說出的話….總讓人覺得她什麼都忘了,忘記潘氏是誰,總把她當成個嬰兒對待。
她的生父對他漠不關心,整個將軍府,也充斥著算計和不安,即便大家都極力掩蓋著,卻也在暗夜中無所遁形。
潘氏獨攬府中中饋大權,她母親手裡無實權,下人總暗中給她使絆子,這麼想想現在真的好了很多,可她被從暗處放到潘氏面前,潘氏時時刻刻注意著她有沒有反叛之心。
她那曾經渴望能一展抱負的鴻鵠之心,和年幼時的赤誠之心,在這詭譎多變的京城中,被消磨殆盡,化為塵土,任人踐踏,任人嘲諷,可她視為畏途的權力之爭,卻是其他人放下尊嚴,搶破了頭也想要進去的地方。
這麼想來,是多麼諷刺啊!
不只是她,整個世道都是如此諷刺!
「星斗羅列,沉寂多年的將星復明,真是…意外之喜。」
既生在京城,避不過千萬陰謀,那便做個控局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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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一個晚上沒睡的蕭宇好不容易睡著了。
結果,侍衛衝衝忙忙地跑了過來,一路製造出來的動靜,將蕭宇給吵了起來,蕭宇不滿地蹙起眉頭,這侍衛平時實力不怎麼樣就算了,怎麼還吵人睡覺啊!
侍衛名叫耿秋實,人如其名,為然耿直實在,卻有些過於木訥,目前是蕭宇的貼身侍衛,負責保護蕭宇的安全,不過,實力也不怎麼夠看。
老夫人疼長孫,可明目張膽地要求給蕭宇添加護衛,來的只怕都是些僅有三腳貓功夫的傢伙,無奈之下,老夫人只能派自己年輕時訓練出來特暗衛中一半的人給蕭宇,足以證明對蕭宇這個長孫的疼愛。
蕭宇能相安無事地活到現在,有很大一部分是老夫人的功勞。
蕭宇聽見耿秋實邊喘氣邊激動地抓住蕭宇的手,「少夫人…少夫人來了,而且指名要見少爺!」
蕭宇是又驚又嚇,不過表面不顯,「本來就要來的,怎麼能讓我這未婚夫次次上門尋她,這多沒面子啊!」
蘇雲是早早就來了,可是老夫人捨不得那麼早吵醒蕭宇,便親自迎接蘇雲,聊了一個時辰,才依依不捨地去吃早飯,還不忘順便叫人把蕭宇叫起來。
可蕭宇剛起床,光是梳妝穿著就弄了好一炷香,蘇雲等到茶都涼透了,蕭宇才姍姍來遲。
蘇雲瞥了蕭宇一眼,「你不覺得你忘了什麼嗎?」蕭宇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著,沒有啊!一切都很好啊!
蘇雲見他這副心大模樣,便知道他根本就什麼都不記得。
她嘆了口氣,說道:「聘禮啊!沒聘禮將軍府哪願意嫁我?我可正值大好年華,要我倒貼可不行啊!這樣我還不如嫁個富商巨賈來得有價值。」
蕭宇這才恍然大悟,快要大婚了,本以為一切都處理妥當了,沒想到,獨獨漏掉聘禮!
不過聽府中下人說過,民間的家庭,定親了之後,好像都會交換定情信物,就是不知道該送什麼,蕭宇不自覺地將視線轉向蘇雲那纖瘦白皙的手腕。
蘇雲見他一副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的手腕,略為不滿地蹙了一下眉頭,不著痕跡地將手收了回來,起身告辭,還不忘提醒道:「聘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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