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高傲又完全無法捉摸,彷彿皇帝一樣的生物,悠然自得地走在花圃邊那些只能讓他們走上的磚瓦小道,以睥睨的圓亮大眼傲視萬物,纖細流暢的身體如流水鑽過所有縫隙,窩在陰暗的角落以發光的兩盞圓燈窺視著來去的人類,目空一切。
啊,人類真是愚蠢的生物!睡的那麼少、做的那麼多,點頭哈腰、卑微落魄!每個人都是一臉愁雲慘霧,那些封閉的活動鐵殼有什麼好?聲音集合成一整團總令她反胃發嘔,所有肉塊不分性別年齡種族擠壓在一起,起伏蠕動,還有那些種類豐富的臭氣,渾身上下的毛髮加起來都沒有那麼多樣!
啊!
噁心至極!愚蠢至極!
底部卡著四個黑色圓圈的灰色盒子從她面前迅速穿梭而過,壓過地面鑲嵌著的黑色圓型蓋子,「砰硄!砰硄!」隨著一個一個用她追不上的速度飛馳而過的盒子輾壓而過,「砰硄!」晃動著、哀號著,是不是那個東西掉下去,自己就再也不用聽到那種聲音了?
她在這裡已經待上了好幾年,路邊鋪著草蓆,蓬頭垢面的人賴在上面坐著、躺著,眼前擺著髒兮兮的木頭容器,「叮噹!」零錢落進碗中,他們千恩萬謝,合起雙掌念著某些她住在這數十年都聽不懂的話語。死了又死、換了又換,死了的被某些發出高頻叫聲的白盒子載走;換了的那些物品都留下來免費給下一個人。明明是同族,卻也有人將他們當成些隨處可見的落魄笑話,「硄噹!」圓形貨幣撒了出來,一群看起來人模狗樣的長髮男子嘻笑著從那些人前經過,鄙夷、蔑視,偶爾她經過人族面前,會看到他們露出那樣的眼神。
中年男人踩著平底皮鞋走過、硬要單肩背雙肩包的痞氣男生拖著骯髒的白鞋離開、牽著幼小人類卻一身幹練服裝的女士踏著高跟鞋經過,疲倦不堪而呆滯無光,沒有人類將視線放在街邊不起眼的小生物上。而她高傲的蹲踞在路邊的垃圾桶蓋上,看著那些眼睛裡沒有希望的生物從巷子口經過,對她而言,那些人類跟一堆堆會活動的肉色團塊別無二致。
她再次確信自己是隻貓真是太好了,那樣半死不活的,哪有什麼意義可言?
舔拭前掌、梳理毛髮,隨心所欲地,想去哪裡提起腳掌就能說走就走,即便可能有餓肚子的風險,但這樣的生活豈不快活?
「妳也這麼覺得吧?」於是她開口,流利的人類語言,輕悄地剛好讓聽力極好的貓也聽見。融入街角影子的同族睜開雙眼,露出堪比公園中那生機勃勃的綠葉色眼睛,困倦地、溫和地抖抖耳朵,終於抬起頭與她的水色眼睛對上視線。
「他們不蠢嗎?我說那些人類呀!」她來回甩著尾巴,盈滿對她的炫耀和對人類的不屑,伸出前掌指了指川流不息的街道,對著快速經過發出巨大聲響而揚起滿片沙塵的鐵皮盒,嗤之以鼻地皺起鼻頭,再次補充道。
「但妳說的是他們的語言,難道妳要否認嗎?」黑貓站起,徹底將前半身體壓低伸展肌肉之後才開口,同樣口齒清晰的人語,看著前方早間與晚間會忙得不可開交的街道,而不是那隻虎斑花色一臉期待的貓咪。
「是!那不是因為我們整天都在聽嗎?」虎斑貓愣住,為了同伴的不理解而憤憤不平,瞪圓雙眼注視著黑貓,尾巴在身後甩的幅度更大、更迅速,甚至划出小小的破空聲,她不滿地提高音量試圖將黑貓的注意力拉回話題。
那些蠢人的語言跟他們的一根鬍鬚的關係也沒有!一根毛也沒有!
「妳在生氣……」睡眼惺忪的綠色中盈滿困惑,她正要開口安撫虎斑貓的情緒,一道童稚的青澀嗓音直直刺入貓咪們敏感的耳朵,聽起來雀躍歡快,內容卻令他們背脊爬上一股寒意。
「媽媽妳看!咪咪在說話耶!」兩隻貓雙眼瞪大,瞬間炸起全身絨毛,尾巴高高豎起,而後虎斑貓朝男孩尖利地嘶叫一聲,轉身跳下垃圾桶往更深的陰暗巷子逃竄,黑貓回過神,尾巴一掃,慌忙隨著虎斑貓的腳步遁入黑暗。「什麼貓會講話?我看就只是你不想補習的藉口而已!」身著專業裝束的女士扯著男孩的手匆匆經過巷口,不顧男孩不甘心的辯白。
兩隻貓蹲坐在黑暗中,豎起耳朵聆聽巷口的動靜,在確定母子都已離開巷口到她們都聽不見的距離後終於鬆懈下來,黑貓伸出舌頭,替虎斑貓舔舐背後看起來已然柔順到無需梳理的毛髮,虎斑貓側頭望向黑貓,默默盯著她的動作沒說什麼,賠罪嗎?還是安撫?
「我沒生氣。」在虎斑貓終於在忍受不了的時候舉起腳掌推開黑貓的頭顱,她舔了多久了?五分鐘?十分鐘?分明她每天都自己舔的乾乾淨淨的了!
黑貓的眼中充盈著無辜與些許罪惡感,她還在生氣嗎?「我……很抱歉……」尾巴纏上虎斑貓的腰間,她湊近虎斑貓,在頸窩間蹭著自己的頭顱,「沒生氣啦。」虎斑貓嘆口氣,舔舔黑貓頭頂光亮的毛髮,在她困惑的抬頭起來時將自己的鼻子抵上黑貓粉色的水潤鼻尖,尾巴放在腰間那圈黑色上輕輕拍打,「總之,要去吃東西嗎?」黑貓想起這是她們之間的和好訊息,歡快地咪嗚一聲抖抖耳朵。
「走吧!」她說道,換她站起身領著虎斑貓去往常他們討食的地方,一位中年婦女似乎已經在那等候多時,一望見兩隻貓向她靠近,立刻捧起一旁桌子上的飼料碗向她們靠近,「今天怎麼來的那麼晚?還好嗎?」虎斑貓一轉之前對人類的惡劣態度,親暱的對女人喵喵叫了幾聲,在食物前停下腳步大快朵頤。
「妳總是等他先吃完呢……真是體貼呢!」女人摸著乖乖蹲坐在一旁等虎斑貓用餐的黑貓,對著她輕聲呢喃,綠色眼睛盯著吃飯中的虎斑貓,她輕輕的咕嚕咕嚕叫著,似乎是對女人的撫摸感到滿足,又或者只是看著狼吞虎嚥的虎斑貓而感到幸福……幸福啊。
『人類也不總是那麼不堪,不是嗎?』虎斑貓聽見她的訊息,回頭瞥了她一眼,舔舔嘴邊剩餘的食物殘渣讓出位置給黑貓,讓她處理剩餘的食物。『這是我少數幾次同意妳的觀點。』她從鼻子中吐出氣,仍維持著驕傲回覆她。黑貓吃的很快,沒過幾分鐘她便解決完鐵碗中的飼料抬頭,翠綠的眼眸彎成新月形,在虎斑貓眼裡簡直跟嘲諷沒有兩樣。然而在女人面前,哪怕只是玩笑性質的打鬧,仍然會被女人認為兩人是在打架,哼,人類還是不懂我們的,那個女人也只比他們好一點而已嘛。
『走了!』她趾高氣昂的抬起頭顱,在黑貓身邊繞了一小圈往來時的方向走去,黑貓向女人稍稍含首致意,無奈又好笑的跟隨虎斑貓離去。而中年女人拾起空空如也的鐵盆,「該什麼時候讓她們兩個可愛的小傢伙知道真相呢?」她瞇起眼睛,唇角勾起和藹又帶著些許狡黠的微笑,頭頂一雙半透明的深灰色貓耳隨著身體主人的情緒愉悅的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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