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沒料想過她和石明智會在這個情況下重遇,正確而言,他倆根本不應該在任何情況下相遇 ── 阿智不是已經長眠地下?怎可能大剌剌地站在她跟前?
這一句「為甚麼」包含了心底無數個疑問。
為甚麼阿智還未死?為甚麼他要裝死?
為甚麼連她也要隱瞞?難道他與她相依相偎的那些歲月,在阿智心裡一點意義也沒有?阿智為何不惜捨棄家人和一切,心甘情願跑去當吸血族的鷹犬?
為甚麼?為甚麼?為甚麼?
為甚麼阿智要手刃她?她做錯了甚麼嗎?
可惜這些千秋最終也沒能問出口。儘管她很努力企圖發出聲音,奈何這句「為甚麼」卻淹沒在喉間濺出的鮮血 ── 女巫聲帶被特製長刺針精準地封住了。
千秋氣急攻心噴出一口鮮血。她會被自己的血嗆死嗎?肺部積血致呼吸衰竭這種死法應該很可怖吧。
到底是肺積血痛苦些,還是被曾經最親近最信任的人出賣痛苦些?
「千秋!」嚴直樹以疾風閃電之姿飛奔到千秋身旁,「別作聲,我這就替你止血。」
直樹一邊詠唱,一邊小心翼翼地抽出落在千秋鎖骨之間,天突穴位置的長刺針。有別一般人的聲帶位於氣管上方,女巫的聲帶落在天突穴之上,而石明智這一刺不偏不倚正中女巫的要害。
幸而傷口面積細小,只須調配血液裡的鐵質即可暫時封住傷口止血。不過進一步治療已超出直樹的能力範圍,只好馬上通知宇文亮帶人前來救援。
在千秋受襲那一刻驀地現身的小藍正垂頭舔千秋的傷口,牠可是在為她消毒?直樹很想問小藍的口水是否同時具有治癒能力,可惜他不是千秋,沒有與小藍對話的異能。
「增援隊伍正全速趕來,你在這兒守護千秋。」直樹囑咐小藍:「我決不會讓那人渣跑掉!」
話音未落,直樹已站起來轉身往前方的破窗戶一躍而下。阿波羅應他的召喚冒出,在半空中化身白獅完美著地,然後載直樹朝石明智逃跑的方向追趕。
未料此番追逐並不持久。石明智早已停下,就在兩條街外的窄巷轉角處等他,彷彿預視直樹會尾隨而至一樣。
直樹一個箭步上前揪起石明智的衣領質問:「你瘋了嗎?怎麼下得了手?」
石明智並沒有企圖甩開他,冷冷地回道:「就是因為你沒做好自己的份內事,我才迫不得已代你完成任務。」
直樹不由得鬆了手,他當然記得自己本來的任務。對他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混血雜種來說,這項秘密任務原是取得吸血族信任、接受與認可他的唯一機會。
原以為能夠輕鬆通過的考驗,萬料不到竟遇上了千秋。
她也許是地球上唯一會倒過來同情吸血鬼要以血為食的女巫。她的率真、她的一視同仁、她的每一句話都如直線投球般投進他心坎,字字鏗鏘。
千秋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毫不在意他的出身,始終待他如一的存在。
他從沒料想過自己會傾心於她,可是執行任務期間一直躲在暗處觀察千秋、套她的話、幻想她藏匿於衣櫃裡的孤獨、靜聽她的呼吸、接住她的眼淚……他比誰都了解她的心事,她比誰都體諒他的掙扎。
試問他怎可能對千秋痛下毒手?
「我不怪你下不了手。」石明智直視他雙眼,「我也只是為了自己所愛的女人,和你沒啥分別。」
直樹深深不忿,「難道你就沒愛過千秋?一丁點也沒有?」
石明智無奈地搖頭,「重遇 Lilith 那一瞬間,我就知道自己愛的,由始至終都只有她。」
他確實很疼千秋,這是不爭的事實。然而當你需要努力讓自己去愛上一個人,也就是說你根本不愛她。
直樹很想反駁或臭罵些甚麼,卻也完全明白石明智的苦衷 ── 他自己何嘗不是一頭栽了進去,萬劫不復?
「放心,我已練習良久,可確保千秋不會有生命危險,大概半年內便能再度開口說話。」石明智雖沒明言,但兩人均知道千秋將從此失去女巫的聲帶。
這是石明智能為千秋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擁有召喚所有靈貓能力之人一日不除,地球的能量便會一步步走向失衡。犧牲一人救億萬人,這是 Lilith 的原則。是石明智竭力爭取在這原則之下不必殺人滅口,只須消除她的女巫之力讓她發揮不了作用,千秋便不能再左右地球的能量平衡。
直樹緊握雙拳,「你的背叛比失去女巫能力更叫她痛不欲生。」
石明智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警告說:「所以你更不能讓千秋知道對她下手的人原應是你。」
窄巷盡頭,一個黝黑的身影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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