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形的泡泡一個接一個地往上飄升,伊得抱著尾巴安靜地沈入池底,隔著蕩漾的水波盯住天花板上垂落的水晶吊燈。
到達王都已經過去一個月的時間。
崑西把他帶到那兩個據說是自己最值得信賴的使魔跟前後就消失了。
只留下了一封信。
那張信紙甚至是隨手在廢紙簍裡扯出來的、背後畫滿了不明線條的再用紙。
在崑西悄然離開的那天伊得便被艾斯特安排著去面見了一干人等,有唯唯諾諾連跟他講話都緊張到結巴的蛇妖眷屬、有嚴苛板正但有驚人美貌的副團長、還有俊帥溫和的聖堂偶像祭司...
雖然過程磕磕絆絆的鬧了好多烏龍事出來,但總歸是合力把王都跟水聖堂的祭壇處理完畢了。
萬幸他來得剛好,再晚一點搞不好那水之聖堂就陷落了,艾斯特是這樣說的。
低下頭用冰涼的手指撫過心口、小腹,無意識地用指尖去摳那塊特殊的鱗。
好久沒見到崑西了。
下一站理應是森林沒錯,但御三家的那三位都恰好有事需要處理,邊境告急,幾位眷屬都離開了大宅。
貴族之間的波濤伊得不懂,在卡萊因認字能力堪比幼兒的伊得除了去市集轉轉、去一下蛇妖長大的村落體驗農家樂...好像也沒別的事情可做。
艾斯特超忙。
墨菲也是,兩隻使魔除了隔天會變成節能模式陪陪伊得睡覺順便補充體力魔力之外,其他時間都在處理各種情報跟交易,伊得不想做成別人的負擔,每天就只能在書庫跟飯廳之間來回走動。
崑西。
崑西呢?
大貓貓怎麼說走就走了呢。
有幾顆白星慢悠悠地浮出了水面,小魚以為躲在水底就沒有人會發現了,可是眼淚從眼眶掉出來之後卻很不乖地自己跑到了水面。
嘩啦的出水聲濺了一地,伊得沒精打釆地拖拉著魚尾上水,自己拿了毛巾擦乾身體,擦著擦著眼睛又紅了。
下身動了動,沒反應,體內的魔力再一次凝滯了。
盼了兩三個禮拜的書信終於到了,崑西臉上不顯,但顫抖的指尖拆信封上的蠟印時還是拆了好幾次才把糊得死緊的封蠟撕掉,托帕焦急地攀住手臂湊了上來,幫忙著把信紙扒拉了出來。
紙盞上的字秀麗漂亮,但不是崑西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寫的。
只掃了一眼,崑西抄起一旁的外套,呼喚了一聲便急急出門,托帕嘰嘰叫著也沒回頭。
逼不得已下托帕只能吃力地叼起被丟在地上的獸皮袋,爪口並用地拽住出了門。
匆匆趕到大宅,不用僕役領路也輕車熟路地循著氣味尋到了那位的房間,甫推開門便嗅到了那令他感到心安的氣味......裡面夾雜了別人的氣息。
高大的身影走進特別設計了特大浴池的浴室,皮靴踩在乾燥的磁磚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浴池裡本來有節奏的水流聲逐漸變小,他的小魚的聲音有點沒精神,崑西聽著伊得說不需要僕人幫忙的微弱聲音一邊在腦裡構想著伊得等一下會是什麼反應,一邊踱著步轉過了奢華的屏風。
啪嗒。
珍珠掉落在地的聲響清脆得要震碎崑西的心跳,伊得背對著屏風,蜷縮著身體躺在浴池邊的地板上,明明近在咫尺的浴池裡就是熱氣氤氳的溫水,但那條茶色的小魚卻還是瑟縮在池邊凍得牙關發抖打顫。
崑西下意識放輕了腳步,緩緩在伊得一尺之處蹲下身,尾鰭上的紗鰭蜷成了一團,他離開前細心洗刷過的漂亮鱗片黯淡了好多,細心去看,臀部的位置還有幾片鱗乾燥得掀起了邊角,崑西緊蹙著眉,單手扶在瓷磚上俯身去瞧伊得的正面。
上身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衫,伊得是側躺著在地上淺眠的姿勢,襯衫被壓在地上的那一側濕了一半,崑西屏住呼吸盯著他微微翕動的鼻翼,沒忍心吵醒他,於是他清楚地看見了眼淚從緊閉的眼角滑落、變成珍珠的過程。
明明伊得的臉離地面也只是那麼幾公分的距離,但那一顆圓潤白晢的小珍珠掉落在地的時候,那聲音卻特別的響亮。
小心翼翼地在冰冷的瓷磚上挪動身體,崑西摸索著換到了伊得的正前方,用最輕的手法把小鬼抱到了大腿上,移動的過程中伊得的臉緊皺著搖頭,雙手把懷裡抱的物事抓得更緊了。
崑西握住伊得的手,耐心地一根根挪開手指,被按在胸口的信紙已經皺巴巴的了,從上面的痕跡可以推測到伊得拿著信來回反覆看了好多好多遍,可是……為什麼他不給自己回信呢?
似是感覺到身體暖起來了,伊得睜開惺忪的眼,第一時間去檢查懷裡抱著的信還是否安好,看見信紙還好好的攥在手裡才長呼一口氣。
類似這樣睡著後被抱起來的事不是第一次了,因此也沒有去感應對方是何人,放鬆了身體後肚子立馬就咕嚕嚕地響,伊得抬頭正要說今天想吃燉菜就愣住了。
「啊……我肯定是在做夢吧?八雲今天怎麼看起來特別像崑西呢……唔?」唇被堵上,吻並未深入,只是雙唇相觸,用最最柔軟的地方相抵著感受對方的熱度。
伊得的眼睛一瞬間就紅了,魚尾氣呼呼的在男人寬厚的背上拍打,雙手卻是死死地攀住那闊別多日的肩膀,別開頭去一口咬在肩膀上,直直咬出了腥紅的血才鬆口。
崑西並未反抗,只是悶哼一聲,本來蹦緊的肌肉自主地放鬆,任由他的大魔法師在身上落下好幾個滲著血的齒痕,待小鬼咬夠了還用外套袖子給他擦去了嘴邊的血跡,復又湊上去吻住了伊得,唇舌交纏的聲音在偌大的浴室裡嘖嘖作響。
咣噹一聲的物件掉落聲伴著托帕愉快的嘰嘰叫在門邊響起,伊得鬆開崑西被他又咬又舔的嘴回頭望去,八雲捧著熱氣騰騰的鍋子震驚地盯著伊得跟崑西看,地上掉落了幾隻金屬的大碗,托帕叼著裝水果的袋子在崑西腳邊繞來繞去。
「嗨……?八雲,這是撿到我的那位眷屬……崑西。」
因為排卵的原因沒辦法變回人身好好吃飯,先前的幾天伊得都是在浴室裡由八雲照顧著解決三餐的,今天破天荒地拖著魚尾坐在飯廳,臉上還掛著愉悅的笑。
艾斯特拎著筷子半擋住臉,跟墨菲耳語道︰「主人今天是不是縱慾過度導致癡傻了?要不咱倆晚上給他放放精……哎唷主人怎麼用叉子丟我啦!!」
墨菲早早捧著盤子側頭閃過了伊得丟過來的銀叉,正津津有味地舔盤底殘餘的湯汁,對於使魔夥伴的說話完全不予回應。
開玩笑,那位都趕過來了,臭吸血鬼還想吃魔力,基本上不可能啦。
晚上還是去找那個子爵大戰三百回合好了。墨菲點點頭,把桌上的水一飲而盡,跟伊得道別後便瞬即逃離了現場,現場的氣氛實在是太壓抑可怕了。
崑西慢條斯理地把手上的肋條吃乾淨,拿起一旁的餐巾擦了手,又給托帕的小盤加了水才轉頭過去盯著伊得看,眼神晦暗不明,伊得突然感覺自己的尾巴有點痛。
「為什麼不回信?」無視伊得揪住衣袖、假裝疼痛的表情,崑西輕輕把他的手拎開,然後長腿一伸,把椅子移開了幾公分,好整以暇地抱臂凝望住大魔法師等待回應。
伊得縮回手,不自然地搔搔頭,眼睛到處亂瞟,視線接觸到八雲之後蛇妖臉一紅,正在擦桌子的手一頓,然後移開了視線。
「?」崑西的表情沒有變動,但眉頭往下壓了0.1毫米……呃……
「我……我不會寫你們用的字!而且你那封信也沒有要我回信啊!甚至還是一張再用紙!!」伊得掏出小心接疊好放在口袋裡的信,揚開來指著後方那一大坨亂糟糟的線,指責對方的無心。
「………」伸出手想把信紙拿過來給小鬼好好解釋,伊得卻一個轉身一溜煙地跑到了蛇妖的後面,信紙被他藏在了身後。
崑西順著方向盯過去,八雲渾身一抖,被天敵盯上的恐懼一瞬間佔據了上風,他抄起桌上盛裝食物的銀托盤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竄了出去。
「伊、伊得先生跟崑西先生好好……好好聊聊!!我先去買晚餐的食材!!!」伊得臉上滴著汗看看窗外,又回頭看看八雲絕塵而去的背影,欸不是我們剛吃完午餐而已啊?
「信拿來。」幾乎是一步一挪地往前挪,伊得的尾鰭蜷曲著拍打地毯,短短幾步的路硬生生被他挪了快十秒,崑西身後不知何時冒出來的尾巴不耐煩地左右甩著,伊得渾身一激靈便雙手把信紙遞了過去。
美洲獅好可怕……!!貓真的會吃魚的!!
把伊得抱回來懷裡後,崑西展開皺巴巴的信紙,用手指比劃著幾個地點,在紙上用指尖走了一個圓,看伊得一臉懵懂的樣子,崑西低嘆一聲,然後抓起他的手逐點講解。
「這裡,大宅。」指尖往外划動,到了一個畫成一團的黑色坨坨上;
「這裡,部落。」指尖再往左,在那坨綠色的顏料上勉強看得到有好幾個火柴人……等等?
「部落出去,往左走,叫我。」崑西低頭看了看,伊得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崑西感覺頭很疼。
「唉。」聽著崑西那帶著放棄意味的低嘆,伊得激動地在他腿上轉了個身,用力地捏住崑西的肩膀瘋狂搖晃,道︰
「你畫成這樣誰想得到!!是!!!地!!圖!!!啊!!」
信紙被輕風吹起,晃蕩著掉到地上,托帕叼著肉走過去瞧了瞧,啪,肉掉了。
「嘰…?嘰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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