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 02
「神社裡面竟然有道場,這配置太奢侈了。」樋口柊馬捏著大田黑賢有的手臂掐了一下,得到對方的嗷嚎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在做夢。
「感謝您的邀約,並借出道場給我們使用。」二階堂給足了禮數,哪怕沒有部長的頭銜,任誰都能看出來他才是辻峰高中弓道部的實際話事人。他撥開兜帽,露出了俊秀的臉龐:「接下來幾天請多多關照。」
自認長相不賴的如月七緒忍不住驚呼出聲,他扯著小野木海斗的衣襬,湊到表親的耳邊説悄悄話:「無論看多少次都覺得造物主很偏心,他這張臉是真實存在的嗎?絕對可以C位出道了吧?」
「弓道又不是看臉就能行的活動。」海斗撥開他的手,低聲斥責他的異想天開。
忽略身後開小差的學生,瀧川雅貴回以溫和的微笑:「這邊才是,辛苦你們遠道而來。」
他們說的明明都是客套話,空氣裡卻彌漫著一股硝煙味。
皆因二階堂的笑意只停留在臉上,遠遠達不到眼底。他的視線掃過對面六人,最後停留在鳴宮的身上,後者只覺那雙蔚藍的眼瞳深不見底,甚至滋生出一股寒意,形成漩渦將他卷入深海,使他溺亡。哪怕身處烈日之下,鳴宮竟覺得毛骨悚然。
竹早察覺到不對勁,身體下意識地作出舉動。他抬腳踏前一步,將鳴宮擋在身後,強行中斷雙方的對視。
「能夠再次跟二階堂前輩同場練習,實在是我的榮幸。」竹早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以減少對鳴宮的影響。雖然出發點是以鳴宮為先,但竹早所言非虛,時隔一年多,他與二階堂能以同伴……或者説用「陪練」的身份站在同一個道場,就足以讓他亢奮起來,連雙手都忍不住顫栗,心底裡有把聲音叫囂著,要他立刻拉弓射箭,與前輩較量。
可惜的是,沒有人知道他懷有這樣的心思。別人只看見他對鳴宮的保護。
儘管二階堂對他的維護行為司空見慣,但無論看多少次,他都難以展露笑容。
「小靜彌,雛鳥總有離巢獨立的時候,過度的保護會扼殺未來誒。」儘管二階堂將句子修飾得更婉轉,眾人仍能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以雛鳥暗喻鳴宮。二階堂直接點滿嘲諷的技能,就差提著竹早的耳朵,指斥他別再做白費功夫的事情。
不要過度干涉他人的人生,你應該更專注於自己的生活。
前輩嘴邊的弧度驟然下垂,緊抿的唇線讓他看起來格外冷峻。上一秒還維持著其樂融融的表象,下一秒卻撕開了這層偽裝,頗有幾分飛揚跋扈的意味。
這場突如其來的對峙讓氣氛降到了冰點,竹早收斂了笑容,他冷著一張臉,沒有接話的打算。他只是凝視著二階堂的眼睛,試圖依靠眼神來傳達自己的不滿。若是有人仔細觀察,定會發現兩人面無表情的模樣和神態竟然有幾分相似。
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二階堂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靜彌不高興的時候總會一言不發,他就喜歡盯著人看,用眼神製造壓力,迫使別人向他妥協,或者説使人屈服。
「小靜彌,我說過非常討厭你用這種眼神看我。」
嘴巴可以說謊,但眼神不會騙人。竹早好像在指責他,也像是警告他別多管閒事。
二階堂覺得心情很糟,他想捂住竹早的眼睛,隔絕他冷漠的視線。
前輩稍微抬起的手臂因為他人的聲音而停在半空。
「為甚麼要跟他們一起合宿訓練啊?」小野木海斗說話向來率直,他最直觀的感受是二階堂給他們擺臭臉,哪怕他站在最後並壓低了聲線,仍足以讓在場的眾人聽得一清二楚。
「一開口就教訓我們部長,簡直欺人太甚了。」海斗索性擴大音量,將私人恩怨拔高至兩校對壘的程度。
不破晃士郎歎了口氣,他就知道二階堂惡劣的一面會惹人嫌。不破拉著他的兜帽,將人往回扯。他接替二階堂的位置,與瀧川進行交流:「二階堂只是嘴巴有點壞,但人沒有惡意。」
如月七緒碰了碰海斗的手臂,調停即將出現的紛爭:「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而且昨天的敵人也有可能成為今天的朋友。」能夠近距離觀察辻峰高中的箭術,這種機會非常難得。
「小學生嗎你?還想著交朋友。」海斗輕哼了一聲,在七緒的安撫下,此事暫且翻篇。
「辻峰高中的各位可以先去宿舍放下行李,再開始練習。」瀧川拍板定案,領著他們穿過長廊,來到神社的後院範圍。
「只有一個房間?」哪怕荒桓黎司的半張臉被口罩擋住,仍能從他瞪大的眼瞳中讀懂了震驚。地面整齊地擺滿了被褥,跟休學旅行時住宿過的溫泉旅館有異曲同工之妙。
「真的假的?十個人一間房?」大田黑倒有幾分躍躍欲試,「晚上可以一起打枕頭戰。」
「誒——」樋口倚著門框,看起來有幾分頹靡,「完全沒聽說是這樣的情況。」瀧川發出邀請的時候說了包吃包住,但對十個人擠大通鋪的安排卻隻字不提。
「實際情況可能會遠超於十人。」瀧川懷抱雙臂,透露出更多信息。
鳴宮不解道:「還有誰?」
「愁同學聽說我們要集訓後,積極為桐先的隊友爭取名額。」山之內遼平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估摸著他們也快要抵達了。
面對一串熾熱的視線,瀧川面不改色:「這次集訓的主題是默契,希望大家可以友好相處。」
「這樣太為難人了,小雅哥。」海斗率先提出反對,臉上寫滿了抗拒。
「你以為我們就很滿意這個安排嗎?」樋口不甘示弱地作出回擊。
「瀧川先生,我認為這樣的安排欠妥當。」竹早在事態的發展變得更壞以前,斷掉大家爭吵的可能。
「有甚麼問題嗎?」
「我們現在正處於分化的關鍵時期,應該明確地劃分私人空間。」竹早未雨綢繆,他考慮的不單是自身的情況,也綜合了各種因素。
知道實情的鳴宮不動聲色地望了他一眼,略顯擔憂。
「靜彌提出的這點我也考慮過,所以提前向森岡老師瞭解你們的情況。」瀧川點頭附和,「也詢問過辻峰和桐先,雙方都表示沒問題。」
風舞跟桐先交過手,雙方知根知底,除了有可能分化為Alpha的藤原愁,其他人都是Beta——雙胞胎的分化預測亦然。
「除了二階堂,我們全員都是Beta。」不破坦白了他們的情況,補充道,「Beta佔全世界人口的九成,就我所知,分化為Alpha和Omega的機率是千萬分之一,難道你們風舞有人是這種特殊體質嗎?」
Beta沒有強烈的領地意識,他們能夠與任何人和睦相處。
不破瞄了一眼身形高壯的教練:「瀧川先生應該是那千萬分之一的幸運兒。」
「『除了二階堂』是甚麼意思?」七緒毫不掩飾地將視線投向對方,他恨不得自己的眼睛連接上掃描儀,試圖從蛛絲馬跡中找到二階堂與眾不同的原因。
竹早也有些好奇,按理說二階堂前輩早已到了分化的年齡,如果不是Beta的話,Omega的可能性會比較大嗎?
他仔細地端詳前輩的臉頰,由於擁有過於清秀的五官,二階堂在初中的時候總被調侃説像是漂亮的女生,但本人不僅沒有生氣,還非常得意地接受稱讚。
至於現在……
竹早轉動眼瞳,從頭到腳掃視二階堂。
剛入學桐先的時候,二階堂比他還高半個頭,他們的相處也非如今這般劍拔弩張的架勢。偶爾玩心興的時候,二階堂會俯身將額頭抵上他的肩膀,美名其曰是休息。但只有竹早知道自己當時的心跳頻率有多劇烈,不止是臉頰,就連耳根的溫度都驟然騰升,如果前輩抬頭的話,一定能發現他泛紅的耳尖。
當時的竹早暗自祈禱,希望樹林裡的夏蟬爭相高歌,希望蟬鳴足以蓋過他的心跳聲。
現在兩人的身高卻持平了……也不對。竹早在心底反駁,他抬手碰了碰頭頂翹起的髮,悄悄地比了比高度,目測自己比二階堂前輩高一點點。
大概一厘米左右。
比Beta預備役還矮小的話,難道二階堂前輩……
在竹早思考的同時,七緒也得出了相同的結論,他訝異的驚呼幾乎破音:「他是Omega?」
該說是意料之外,還是意料之中呢?七緒的疑問讓全場陷入鴉雀無聲的寂靜,風舞的五位部員神色各異,倒是海斗的臉漲得通紅,似乎是慚愧於剛才對二階堂的失禮。
畢竟他們將「呵護珍貴的Omega」這條守則刻入了基因裡。
與他們的震驚截然不同,二階堂噗嗤一聲,幾乎要笑出眼淚來:「你們是笨蛋嗎?」
欣賞夠了風舞眾人臉上豐富的表情,二階堂投下更大的驚雷:「要讓你們失望了。」
他漫不經心地笑著,仿佛在說一件與他無關的事情。
「因為我是『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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