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曉剛去接外甥,顧硯明睡到剛剛才起床,兩個都還沒吃過午餐。三合院左邊那一排是廚房跟飯廳,顧曉在灶邊隨便弄了兩碗麵。顧全生的常識沒跟著記憶丟了,他壓根沒想到現在還有人用這種老東西。
蔣瑩說顧全生在醫院吃過了,於是顧曉又切了盤芭樂給他,讓他不至於上飯桌乾坐著。
不一會兒顧硯明踏進飯廳,他剛被顧曉喊去把剛買來的其他東西收進該收的地方,手都還沒洗,一見飯桌就喊:「天氣這麼熱誰吃湯麵?」
「不吃拉倒。睡到中午還意見一大堆,不爽吃就自己下去村裡買。」
他媽媽把第二碗麵「砰」的一聲放到餐桌上,有得吃已經便宜他了,還多嘴就別吃。
顧硯明當然不想就為了一頓飯,在毒太陽底下走那開車三分鐘、走路十分鐘的路,黯黯閉嘴坐到桌邊,接過顧曉坐下後遞過來的筷子,默默吃了起來。但那碗麵連顧全生看著都覺得熱,他默默叉了一塊芭樂。
顧曉吃得額頭都冒出細密的汗珠,又喝了口湯後道:「你想跟我們擠三合院也可以,還有空房間。不想的話我在村裡也有間屋子,收拾了能讓你住。」
已經擠在這三合院裡的顧硯明激動得碗都放下了,直說:「全哥不能跟我們住嗎!」
顧曉無語:「笨兒子,不是能不能,是你全哥想不想。」
「那妳怎麼沒問我想不想去住村裡⋯⋯」
「未成年就不要吵,我還是你媽。」
顧硯明又嘟囔著閉上嘴吃麵,吃得特別憋屈,想著他成年後第一件事一定是搬出去住。顧全生看著顧曉,好像無言中用那眼神讓她再多說點。
她嫌棄般的看了那正用筷尖挑麵條玩的便宜兒子一眼,然後再看看她的天才外甥:「我知道你或許有些事情想自己去查,不跟我們住可能自在一點。晚點可以帶你去看一趟。」
顧曉放下湯碗就從口袋裡摸出香菸和打火機,這就抽了起來。她自知跟這外甥不熟,留他下來估計彼此都綁手綁腳,只有顧硯明一個開心。雖說盡了緊急聯絡人的本分去接他出院,顧全生看起來也不像真的多需要照顧的病人,顧曉才提了這主意。
顧全生想的也和她一樣,便說:「好,看看。」
他就掛著那張冷臉,反應也都冷冷的,平平淡淡地應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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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太陽小了點,顧曉讓外甥和兒子上了車,開到了村裡。
她從大馬路上彎進一條懷舊小巷。柏油路邊還能看見幾棟矮樓,小巷裡就剩是老式的木造公寓或磚房。車子在其中一間杉木房前停下,前院樹蔭蒼蒼,翠草地上用石頭鋪了條路出來,一路領著來人進屋。
顧硯明來過這屋子幾次,來幾次都覺得像鬼屋。
顧曉邊踢去石磚上較大的幾片落葉邊說:「看著是舊,但我每個月都有讓人來打掃,裡頭還行。」
顧全生跟在她的腳步後進了門,撲鼻而來的並非灰塵味,而是舊書有些泛黃的紙張所特有的陳舊味。
他望著幾乎擺滿四面牆的書架,隨手抬起桌上那一堆書中最上層的一本,大仲馬的《基督山恩仇記》。
「這是書店?」
仔細看樓梯口那裡還有個像櫃檯一樣,朝外擺著的辦公桌。
顧硯明搶答:「我媽以前想開舊書店,後來懶了又擱著了。」
「你少多嘴,臭小子。」
可憐顧硯明是個過敏兒,他邊輕咳邊用手在鼻子前扇了幾下。他本就不太喜歡舊書的味道,還被灰塵激得直打噴嚏,一進來又換到他媽媽一句罵。
「上樓來。」
顧曉丟下句話就上二樓,沒了人影。兄弟二人跟上,開了樓梯末端的那木門,後頭是個精緻的小閣樓,裡頭床、桌椅、書櫃等該有的都有,甚至還有個小冰箱。
「我以前搞舊書店常弄到很晚,懶得回去就在這裡弄了個地方休息。」
帶兩人看過了閣樓,她又下樓去開屋子另一角的木門,裡頭是洗手間和浴室。
這地方基本上能住,就是沒廚房。
顧全生不知怎的,第一眼看見這小書店就覺得不錯。是舊了些,不過僻靜。他立刻說願意在這裡住下,顧曉便說她回三合院去找些乾淨的床單棉被拿來,又把皮夾整個丟給顧硯明,說讓他帶表哥去村裡的超市買生活用品。
「你敢亂買別的就死定了。」
她走去開車前還用車鑰匙指著顧硯明的鼻子威脅,怕得他直冒冷汗。威脅完兒子又換上對外甥的那生分語氣:「你今晚還是跟我們吃吧,之後你看著辦。想和我們吃了就打給我說。」
顧全生正想和她說自己沒手機,顧曉就給他指了辦公桌上的轉盤式電話。
真陽春,真是鄉下。顧全生想。
顧曉走後,她兒子就熟門熟路地領他去了村裡唯一一間大點的超市,一路上見到什麼都給他指了介紹一番,還和沿路碰上的村民們熱絡地打招呼。
這真不是打腫臉充胖子地裝作當地人,是他以往每年寒暑假都會被顧曉接來這裡,村民們幾乎全是看著他長大的,顧硯明也對小村上下熟得不行。
「阿硯!久見久見,又長懸啦。伊是啥儂?汝帶朋友來耍?」
其中一個笑容堆了滿臉的大媽拍了拍顧硯明的肩,身上的花裙莫名讓顧全生想起了醫院的營養部。顧硯明笑吟吟地答:「嘸啦,是我表兄!」
他熟練地和村民們說著當地話,顧全生聽不大懂,只大概知道他在給村民介紹新面孔,就禮貌地在村民們看向自己時點個頭。
「哎唷,表兄遮緣投!」
那個大媽笑得眼睛都瞇成一條線了。一路上顧全生就跟在後頭聽,進了超市後他才問了表弟,常聽到村民看著他說的那句「緣投」是什麼意思。
「說你帥呢,全哥!」
看顧硯明開心得好像是在說他帥一樣,顧全生不解。
他倆進了超市,顧硯明一把推了購物車就開始大肆採買。小村裡的超市自然不比大城市裡的賣場,但牙刷牙膏和毛巾這種基本的生活用品還是不少。顧硯明抓一樣就問他表哥一句,也不管他表哥說好或不好,給他看過就自說自話地丟進去,直說這個好、那個也好,買就對了,反正花的不是他的零用錢,大方得很。
要不了多久東西就齊了,顧全生腦袋裡列的購物清單和表弟買的這些幾乎差不多。顧硯明是毛躁聒噪了點,但對他這表哥還挺上心,顧全生就打算對他趁亂丟進來的洋芋片睜隻眼閉隻眼,顧曉問起就說是他自己想吃的吧。
二人回到舊書店那會兒,顧曉還在三合院裡翻箱倒櫃,他們便把東西放了開始打掃,把屋外到屋內都掃過一遍。落葉清了灰也撢了,看起來還真有幾分閑靜小書店樣。而顧曉帶了東西來時已經接近黃昏,三人合著把那小閣樓弄得能住人了,不過顧全生幾乎等於沒有私人物品,小閣樓看起來就沒什麼人味。
「沒關係,東西以後會有的!哥你以後在這裡生活,不多久就會多起來了!」
顧硯明大概很期待今年的暑假跟這個酷表哥一起過,興奮得很。至少從他雀躍的小模樣想像不出晚上他被留下來洗碗時,一張臉能有多臭。
晚飯後顧曉又想起家裡有些東西能讓顧全生帶去用,又是一陣翻箱倒櫃,挖出來了讓他搬上車,朝廚房裡洗碗的兒子丟了句「我送你全哥回家」就走了。
這一趟開車不過三分鐘,若不是要搬東西,壓根不必開車,顧曉也就不必送他。
顧曉和顧硯明都不是壞人,這點顧全生心知肚明,他想他只是需要多點時間接納他們。心裡顧著想這些,也就沒發現前座顧曉的目光。她繫好安全帶後開口:「那孩子太吵,累到你了?」
她知道外甥的話本就不多,卻總忍不住在他沉默時搭上一句話。
「沒有,他很好。」
他在後座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
「你可以不必完全信我沒關係,但那孩子是真的很喜歡你,別防著他。」
顧全生抬眼望了下後照鏡裡的顧曉,她正看著路,沒注意到後照鏡裡顧全生的眼神。顧曉看起來還是那個大剌剌的調,可她看著不拘小節,其實觀察入微,看出他失憶後對身邊人並未全盤信任。蔣瑩說的那番話可能也有點關係,畢竟失憶症患者可能連自己都不信。
她說得很對。
三分鐘彈指就過,顧曉按下後車廂的開關便先下了車。
「給。」
她在顧全生下車後讓他接過箱子,又在上頭放了個皮夾,不是下午塞給顧硯明的那只,不是她自己的皮夾。
不是顧曉的皮夾,就只有另一個可能:那也許是他的東西。顧全生把懷裡的箱子放到地上後,一手把皮夾拿起,左右換著端看了一番,直到顧曉讓他打開看看。
裡面收了幾張證件,拿出來後不得了,居然全是他的。身分證明文件、駕照都一樣不缺,甚至還有一張提款卡。
「我看你應該不至於連怎麼開車都忘了。蔣瑩說你生活能力方面沒問題,就是忘了太多事。駕照還是拿著唄,以防萬一。」
她又讓顧全生翻開收鈔票的那一格,裡頭塞了一張紙條。
「上面是你的提款卡密碼,我的手機、阿硯的手機跟三合院的電話。你來得匆忙,今天來不及去城裡辦門號。你要想去的話我能載你,或者和我講好一天,車子借你也行。」
反正他都有駕照了,應該不成問題。那台破車要是開壞了也好,她好有藉口換台新車。
「這些哪來的?」
顧全生把每一張證件都抽出來看了看,看起來不像偽造的。
「有人給我的。」
「可是醫院說我沒有私人物品。」
「你入院前有人給我的,說讓我等你醒了就還給你,所以醫院不知道。」
「有人?」
「對,有人。」
他刻意這麼追問,顧曉也刻意避開不答。
「好了,我該走了。再晚怕是那個熊孩子要把家給炸了。」
就怕聰明外甥在想從她嘴裡挖出更多,顧曉揮揮手上了車,還搖下窗子來說讓他晚上睡覺別踢被子,山上晚上涼,有事給她打電話。小車呼嚕嚕地再晃走了。
顧全生看著手裡的皮夾,總感覺自己之所以失憶、來到這個小村、遇上顧曉與顧硯明都是那個「有人」所一手安排。而顧曉知道得一定比他多,但她很顯然不會告訴他。
不急,今天剛出院,他有的是時間。顧全生盤算著回家洗了澡,就要好好研究下他身分證上的個人資訊,明天去找台提款機,看看他帳戶裡有多少錢⋯⋯
他掏出鑰匙開了門,卻見門後一抬腳落下就會踩到的位置上有封信,多半是從門縫下滑進來的。
是誰在他搬來這裡第一天就寄信來?或者說,是誰知道他搬進這裡了?
顧全生想過這信也許是給顧曉的,可聽顧硯明說他媽媽弄舊書店是許久以前的事,老早就遷到現在三合院那個地址了,不可能有人往這兒找她。
他彎腰拾起那封白色的信,上頭一個字都沒寫,也沒有寄件人與收件人的資訊,就是封全白的信。
鬼使神差地,顧全生拆開了那封信,裡頭只有一張信紙,他攤平了讀:1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2uojlrDD5
可愛的孩子 親啟
我清楚地記得你出生的那天,六月三十日的午後。盛夏前夕,那天下的是一年的最後一場梅雨,下得特別大。下了沒多久,我便接到了顧博士屬下的電話,說她已經進了產房,抓了雨衣披了就立刻出門了。
聽說雨停在了你出生前一刻。顧博士說梅雨是特地來接你出生,所以見你平安便走了。我在三十日當天的黃昏見到你,你躺在顧博士懷裡,粉粉嫩嫩的,皮膚很白這點和你母親很像。她開玩笑說想給你取個乳名,叫小梅雨。我說叫這名,小心這孩子發霉了,顧博士便笑。
說擔心你發霉也不是隨口說說,而是真怕一個不小心,你就會沒了。你身體不太好,生後沒多久就進了保溫箱。我每次見你都是在部隊裡大夥臨時弄來的保溫箱。顧博士很固執,她堅持要抱著論文和實驗計畫坐月子,連帶讓你必須跟著待在軍營。那幫子大男人沒見過小嬰兒,也沒人有過在軍營照顧新生兒的經驗,只手忙腳亂弄了個保溫箱來給你,讓軍醫親自看著。我估計軍醫也是頭一次照看個剛出生的病人,聽說他為了顧博士的寶貝兒子、全營捧在掌心上的小王子翻爛了十幾本新生兒照護手冊。
可惜你父親沒能見到你的樣子。他是顧博士在外出差時認識的一位腦科學博士,你母親和他一見如故,相談甚歡,他卻在知道你母親懷孕後斷了聯絡,甚至辭掉工作,之後再也沒人找得到他。那個負心的傢伙不知讓多少弟兄氣血鬱結、同仇敵愾,顧博士倒是一聲也沒吭。一天休假,我們幾個駐營的夥伴平時就受你母親很多照顧,喝大了便開始說胡話:孩子親爹跑了,就管他去死。我們幾個來當孩子的爹,一定把小王子養得白白胖胖。
幾個大男人哪裡知道怎麼帶孩子。心思不細膩,又粗魯,就怕把顧博士的兒子養成了我們一般的粗人。可這些不論,我們是真有那個心的。顧博士是個大忙人、工作狂,整天不是泡在部隊、實驗室就是科研院,恐怕你也得跟著泡在部隊裡長大。她常忙得腳不沾地、不見人影。你一個白白淨淨的孩子,或許得委屈點跟我們這些大老粗一起長大了。
孩子,你母親叫做顧曦,是一位優秀的心理學家和諮商師。我問她打算給你取什麼名字,她說下個月回到部隊時再告訴我。等到你大了,我有很多和你母親有關的事能說給你聽。她時常忙得連吃飯都忘記,或許也沒那個閒和你說說自己,就讓我多管閒事吧。
真期待你長大的那一天。1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VWNajejP6
祝 健康安好、平安快樂1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tSsjHL0gj
一九某年七月一日1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TsDqPAQRC
江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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