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沒有了,每天的生活還得繼續。
劉伯伯每天照常天不亮就慢跑上山。校門口聚集的人比以前多了,摩托車和汽車在圓環外圍了一圈,有幾個騎著鐵牛車的小販,在熹微晨光中點亮攤子上的小燈泡,開始賣起烤香腸、黑輪、熱咖啡和燒餅油條。
很多人都會走到圓環中的坑洞旁,瞥一眼坑裡積水中的自己,然後聽聽旁邊低語的群眾有什麼高見,興許再加上自己的。
『那間廟應該不輕吧?怎麼能搬到車上去?』
『聽說那部卡車上有吊車,還找了十幾個工人動手。』
『不會吧?搬一間廟要用到這麼多人?』
『怎麼不可能?國民黨有那麼多黨產,搬一間廟算什麼?』
「你們那裡還好吧?」坐在劉伯伯身旁擦汗的,是住在離這裡一個小時車程的溫伯伯。他為了準備自行車環島旅行,一個月前就每天騎車到大學門口,稍做休息後又騎回家去。
「幾個鄰居生了點病,其他還好。」劉伯伯望向校門旁一個木頭搭成的小攤子,上面掛著黑漆手寫『國民黨還我廟』和『下港社討廟公投』的白布條,「沒想到這些孩子還真的要搞公投啊。」
「可能他們說的是真的哦。」溫伯伯打開水壺喝了一口。
「哦?」
「記得杜先生嗎?在市區開造園公司那個?」
劉伯伯腦海裡浮出一個瘦高個頭的初老男子,每次他跑上山,都看到男子瘦骨嶙峋的胳臂按住遮陰樹枯瘦的樹幹,雙掌張開貼緊斑駁的樹皮,就像要把自己殘餘的生命力,透過手掌灌注進樹木裡似的。
「你有沒有注意到,最近早上這裡都看不到他的人影?」溫伯伯說,「我有朋友要整理庭院裡的樹木,就介紹杜先生給他。昨天晚上朋友回電給我,說他打電話給杜先生都沒人接。」
「可能他工作在忙也不一定。」劉伯伯說。
「我朋友也是這樣想,就跑到造園公司想找他本人。沒想到公司鐵門是拉上的。聽左右鄰居說,從廟失蹤隔天早上,公司就沒人上班。」溫伯伯停下吸口氣,「因為前一天有人看到杜先生很高興,像是接到了一筆大生意。現在造園公司那一帶,鄰居也是議論紛紛,大家都猜杜先生是不是接到什麼不該接的生意之類的。」
「不該接的生意?」
「你知道的,像是有人叫他搬走土地公廟,搬完之後怕他洩密,就 - 」溫伯伯右手手刀向下虛揮,做出砍東西的動作,「你老也是從那個年頭活過來的,這些當官的人心裡想什麼,可真是沒人說得準。」
坑洞的方向傳來喧鬧聲,劉伯伯轉過身去,只見數百張紙飛舞在人群頭頂上濛濛亮的晨光中,讓他想起家鄉冬天,從老家天井飄下的雪花。
其中一張紙邊旋轉邊下降,落在他腳邊。
【問卦】有沒有學校為了炒地皮,拆掉土地公廟的八卦?
話說呢,昨天我騎車回家時,一個不小心摔到山坡下,頭撞到一塊石頭昏了過去。
冥冥中我好像聽到學校說,要跟全市最大的建商呼嵐建設,在校門口蓋一棟新大樓。好讓剛成立的EMBA可以在裡面上課,學校也可以出租場地賺錢。
但是土地公廟剛好卡在校門口中間,讓新大樓蓋不下去。
我看見呼嵐派了一部小卡車和幾個工人,在下大雷雨那天晚上,偷偷跑去把土地公廟拆掉,載到山下丟棄,車子開到我旁邊時,濺起的泥水噴得我一身都是,我就醒過來了。
我真的只是夢見的喔。
憂國陣線邀請您,保護我們的土地公廟
【本台消息】日前○○大學土地公廟離奇消失事件,隨著各方人馬放話及爆料,有愈演愈烈之勢。
自稱『憂國陣線』的團體昨天清晨在大學散發傳單,裡面提到○○大學和呼嵐建設計劃在校門口興建新大樓,因為土地公廟剛好在預定建地中央,呼嵐建設在雷雨夜派了卡車拆除土地公廟,並將建材運到山下丟棄。
因為當時現場聚集大批民眾和天色昏暗,警方到目前還無法確定發放傳單者和『憂國陣線』成員的身份。
呼嵐建設發言人今天召開記者會,痛斥『憂國陣線』的傳單根本是一派胡言,將保留法律追訴權。
○○大學隨後表示,目前的確有校舍不足的情況,但基於水土保持,目前仍以在市區租借場地供EMBA等進修課程授課,從來沒跟任何建設公司合作增建校舍,校方已報案要求警方追查謠言來源。
不過名嘴方爾黎昨天在本台談話節目中爆料,提到他握有確實證據,可以證明土地公廟是○○大學校方和國民黨現任市長謝穀染利益輸送的犧牲品。
方爾黎指稱○○大學校地是謝市長的祖產,建校時校方為了籠絡謝市長,以高於市價數倍的金額購入土地,卻隱瞞了當地地質不穩、容易崩塌造成土石流的隱憂。隨著校舍陸續興建,對土地的應力淘空了土地公廟的地基,意外在雷雨夜崩塌。
因為市長選戰在即,民進黨推出的候選人涂正敏氣勢如虹,如果土地公廟因校地不穩崩塌的消息曝光,將嚴重打擊謝市長的選情。方爾黎表示他收到民眾檢舉,國民黨當地黨部主委高宇桑受謝市長授意,當天深夜僱用了數十名工人,乘坐卡車至大學門口,趁風雨視線不佳時,將土地公廟的殘骸清運至卡車,再運至山下丟棄。
當主持人詢問檢舉民眾的身份時,方爾黎表示當事人擔心遭到國民黨報復,要求不要公開身份。另外方爾黎補充,他已經將所有證據交給法務部,同時為了怕國民黨湮滅罪證,他已經發動民眾二十四小時包圍國民黨黨部,並將在本週於國民黨黨部舉辦活動『還我土地公』,要求國民黨服從民意,把土地公廟還給民眾。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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