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劍歸山 - 【石點成金】貳

林間橘狐輕身一躍，躲過泛著銀光的鷹喙，扭腰便回送一爪，還以顏色；奈何老鷹早已振翅高飛，滯留於高空伺機而動。

郭守正倚樹而立，於不遠處觀看這場狐鷹之戰。

好戰的熱血久違地沸騰起來，滿臉雀躍地期待戰況發展。

起初兩者平分秋色，誰也傷不了誰；待時間一久，掌空中霸權的老鷹優勢盡現，任身影鬼魅的橘狐如何閃躲，終有被鷹喙刺傷的一刻。

得手的老鷹沒有返回空中，反而立於地面，展翅鳴叫，洋洋得意地一爪一爪逼近受傷的橘狐。

看著後腿被刺傷、血色自空洞不斷流出的橘狐，靠著前肢艱辛地拖動身體、遠離老鷹……

郭守正的熱血早已消退，浮現的是五味雜陳的矛盾。

眼前的一切變得緩慢起來，或者只是一時間湧進郭守正腦海的畫面多如繁星：

那是自己持劍傷人的一幕，

那是石離以境界之別震懾自己的一幕，

那是凡人向春雨門修士求饒的一幕，

那是從小在故事裡所讀強者對待弱者的一幕幕……

重重影像，彷彿同時投映在老鷹與橘狐身上。

某個陌生的念頭自心底萌生，一息間強烈得叫郭守正咬牙切齒，右手不自覺抽出佩劍。

劍出如箭，夾風直指老鷹，後者應即炮彈般被轟出半里之外！

回頭一瞥，只見地上的橘狐神色依舊畏懼，體力透支的前肢依舊拼命爬行，任淌血的後腿在地上畫下鮮紅的一筆；

只是橘狐遠離的對象不再老鷹，而是自己。

郭守正腦中的，是不解、是質疑、是憤怒，亦是無奈。

茫然若失的郭守正拖著丟了靈魂的軀體，緩緩步向被夕陽染紅的崑崙居。

不遠處的小黑點又重投火燒雲的空中。命懸一線的橘狐是生是死？這些小事又有誰會理會？畢竟這是修士的世界，實力便是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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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謂劍？何謂修？何謂劍修？

人為何？生為何？人生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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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戰，擊垮了郭守正的世界，他曾經信賴的一切皆粉碎了。

究竟這個人間還有甚麼值得信賴？

是劍？

每當郭守正拾起佩劍，入目的是橘狐畏懼的眼神，亦是當時被刺傷的同門苦叫模樣。

是修？

與天鬥、與人鬥又是為了甚麼？只是為了得大乘後踏破虛空而去？還是恃強橫行於修士主宰的世界而已？

那天起，郭守正放下了劍，放下了修，也放下了道心。

他每天只是拖著軀殼而行，到藏劍閣神不守舍地翻著藏書，又到戒律堂抄著信條，回到崑崙居便是呆躺到天亮。

郭守正漸漸消失於同門的口耳中，他現在不過是一名無關痛癢的崑崙閒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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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多次的晝夜轉瞬即逝，郭守正「荒廢」如常。

了無生趣地抄寫一百次戒律信條後，他便拖著腳步離開戒律堂。

某處一聲咳嗽響起。

路過郭守正門外的築基境修士宛如驚弓之鳥，肅然起敬。

又一息間，出手如雷，一手拉上郭守正。

「身為戒規堂的弟子豈能如斯懶散！你，站在這裡一個時辰！好好看著他們練劍！」

沿著修士玉指望去，窗外是一群在庭園修練崑崙戒劍的同門。

郭守正沒有反抗，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倚窗邊托著腮。

看著庭園的白花，看著庭園的流水，免不了看著庭園的人們。

劍隨身動，光隨劍映。

絲絲入目的銀光挑起郭守正心中的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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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修，最擅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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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劍光亮起，便是血花朵朵綻放。

非死即傷，天地溫養再多年的凡軀在飛劍面前根本不值一哂。

命比劍輕。

即使是崑崙戒劍，亦不外如……

一念及此，郭守正雙眸的灰濛一掃而空，庭園同門施展戒劍的每一個動作映在眼底，幻化點點星光。

此刻郭守正彷彿醍醐灌頂！

崑崙戒劍講求的就是「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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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身不正，何以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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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劍指老鷹，郭守正本可使出【春雨劍法】，刺得老鷹千瘡百孔；或是一念及仁，當下使出的卻是崑崙戒劍的退敵劍式，劍下留命。

心隨念動，郭守正順勢執起剛才抄寫信條的狼毫，在無人的偏廳裡施展崑崙戒劍的一招一式。

對生死的感悟，對信條的體會，催動靈力再次於體內運行，又似驅動著身體，舞著正直不阿的狼毫。

某處的老者放下茶杯，透過神識察覺到郭守正體內一道金芒重現，以海納百川之勢吸納體內零散的光點；雖然微弱，但飽和度更勝從前。

那是郭守正的道心。

老者點點頭，又提起茶杯續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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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心，追求我道的決心。

洋船揚帆而行，若果旅途沒有設目的地，任何方向吹來的皆為逆風；凡人煉氣而修，若果修途沒有道心牽領，任何方式修練的皆為無用功。

故之，天縱奇才之輩多是道心堅定，方能於修道上一往無前，專心致志。

但，物極必反，修道上最怕的亦是那種近乎執拗的衝勁。

所謂的「走火入魔」，與魔宗無必然關係，說的正是修士過份執著於道心所造成的後果。

縱觀修士上萬年的歷史，走火入魔的例子絕不罕見，即使是天下第一宗派崑崙，亦出過「血洗戒律堂」的事件。

走火入魔固然可怕，但阻礙不了修士對道心的追求。

止步於破境大門前的修士，苦覓多時的感悟正是求「道心不穩」的一刻。

道心如學識、如煉劍、如天下萬物，不破，不立。

嬰兒自兩周歲生出乳齒，待十周歲時自然脫落，換上更為堅硬有力的恆齒，是為人的常態。

道心每次晃動、破損、甚至粉碎，都是一次機遇，從外界吸收養份，調整方向，從而壯大、變得堅固，引領修士於修道走得更遠。

從煉氣，築基，金丹，問天，通神，達大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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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點成金】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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