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葵小鎮 - 芋頭炆雞與桂花酒

雨下得非常大，公路變得好像河流一樣，雨水瘋狂地抽打著車頂，弄出令人鬱悶的啪噠聲，在順流至車窗的雨勢中，畫出一連串無止境的淚痕。

在這極端天氣下，車內的人顯得心事重重。

這是一條長途的公車路線，沿路經過不少車站，但風雨下根本沒有乘客，然而每經過一個車站，公車都會稍停片刻，司機還會提醒有關車站的資訊，這既是司機的守則，也是與人方便。

暴雨下，每一次打開車門，就傳來雨聲的淒厲，然後關門，車再次啟動。這狀況不斷循環著，直至司機喊道：「年青人！下車了，到終站！」

青年如夢初醒，發現公車已停了下來，引擎也已經關掉了，他便拉著那帶來的小型行李箱往車門方向緩慢移動。

「司機先生，請問這附近有一間小商店嗎？」

司機沒有回答青年，只拉開車窗喊道：「劉大叔，有人找你。」

只見侯車室旁站著一位五六十歲的男士，他向司機打了個招呼後便打著傘子走過去。

「幫，你沒帶傘子嗎？」

「有，放在行李裏頭，待我拿出來。」

「不用了，我的家就在前面，快走幾步就行。」

於是兩人撑著一把傘，冒著大雨朝小商店走去。

臨走時劉大叔不忘告訴司機，身邊這青年正是他的侄兒。

司機見劉大叔冒雨介紹，也不忘說了聲「歡迎到訪小鎮」。

雨勢比想像的凶，兩個人撐一把傘實在有點勉強，雖然小商店離車站不遠，但身子也濕了一大半。

「幫，先換掉衣服吧！衣服濕了會讓人著涼。」

「叔父，行李放在哪？」

「樓上是起居室，跟我上去吧！」

阿幫提著行李箱，尾隨叔父的步伐朝上層走去，只見叔父打開其中一道房門「你就用這間房吧。」

阿幫站在門前，凝視那掛在牆上的機械鐘，良久也作不出反應。

叔父見狀便說：「這是貝兒的房間，你就住在這裏吧。」

阿幫輕輕地點了頭後，便拿起行李箱走進裏頭。他將行李箱放在門旁，然後在房中緩緩地踱了一圈，房間的擺設幾乎沒有改變，仍保持著她離開時的模樣。

這是個充滿女孩夢想的房間，阿幫安坐於床邊，腦海就是空白一片，直至叔父在外扣門，說已準備好晚餐，這時他才發現身上濕透的衣服，原來早已乾了。

叔父已獨居了一段很長的時間，為了方便看店，他都會在店角的一張桌子上進行三餐。今天也不例外，只是多添了一套碗筷而已。

「幹什麼還穿著那些濕衣服，會著涼！」

「忘記換衫，但已乾透。」

「真沒你辦法。你打算住多久？」

阿幫不知如何回應，只呆呆地望著餐桌。

「你喜歡住多久也可以，先吃飯吧！」叔父掌起筷子，夾了一塊雞肉到阿幫的碗子上「臨近中秋，芋頭長得肥大，叔父不怎會做菜，這芋頭炆雞算是拿手菜。」

阿幫望著碗內的雞塊緩緩地說：「我是否很懦弱？」

「我活了半世人，到今天仍搞不清什麼是勇敢，什麼是懦弱。」叔父向阿幫的杯倒了酒「先喝一杯再說。」

「我不懂喝酒。」

「這是中秋的桂花酒，今晚就破例吧！」

「阿幫先生，請收貨！」送貨員驚醒了正打瞌睡的阿幫。

只見一個大紙箱被推進小商店，由於紙箱太大，只好暫時擺放在休息區內，然而休息區就這樣被紙箱堵住了。

為了讓紙箱盡快搬走，阿幫只好聯絡上貨物的主人，原來這東西是湖畔旅舍的于先生。

于先生是聯絡上，但他正忙著，未能即時前來取貨。阿幫見自己反正閒著，索性將堵在商店內的這件貨物送到湖畔旅舍。

阿幫拿出倉庫的手推車，將這大箱子推到旅舍門前。旅舍中門大開，阿幫直接就看見于先生騎在一支木梯上，在旁的于太則小心地扶著木梯，生怕于生從上面掉下來。

于先生看見阿幫推著他訂購的東西到來，連忙表示感激。

而阿幫看著于生夫婦倆忙著在接待處的天花上拉著吊繩，便順口問了一句「需要幫忙嗎？」

「不需要了。」

在于生優雅地回應的同時，于太卻鏗鏘地喊了一句「需要！」

于太的聲線幾乎完全蓋過于生，弄得于生有點尷尬。

阿幫見狀反覺好笑，反正在小商店內也是打瞌睡，就決定幫幫他們吧。

中秋臨近，于先生忽發奇想，想為旅舍添一點節日氣氛，於是訂購了那一箱花燈掛飾，打算掛在天花的吊繩上。

這不算是什麼巨大工程，兩個男士一起動手必然事半功倍。於是阿幫拿來一張木梯，和于先生一起在天花上拉吊繩。

沒多久兩人就處理好天花上的吊繩，接著就打開送來的紙箱，把那些花燈掛飾逐一組裝起來。

兩人忙著組裝之際，忽然傳來一把女聲「你們在幹什麼？」

「我們正為中秋節進行裝飾佈置。」

「我可以參與嗎？」

「施小姐，妳可是這裏的住客，怎可以要妳和我們一同工作！」

施小姐沒理會于先生，直接就拿起花燈掛飾，以成品作參照，便自行組裝起來。

「施小姐，這樣會讓我很為難。」

「老闆來到時，我會向他解釋的。」

「我就是老闆了...」

「那就更不需要解釋了，你就視我為臨時工吧，反正我閒得很。」

于先生沒施小姐辦法，只好讓她參與佈置工作。

臉上經常掛著笑容的施小姐，年約廿多歲，一身簡約的襯衣和牛仔褲，給人一份爽朗的感覺。

不知是因為平易近人的氣質，還是她那秀麗的五官，阿幫對這位施小姐很是在意。

三人雖然首次合作，但各施其職，不需一句鐘就佈置完成，連小燈泡的電線也妥善連接。

一直在旁監工的于太逐一為三人遞上毛巾，然後說：「施小姐，很多謝妳的協助，我以旅舍夫人的身份誠邀妳作亮燈儀式的嘉賓。」

「相識也是緣分，稱呼我Carrie就可以了。」

雖然湖畔旅舍是間小型旅館，接待處也大不到哪裏，但見于太說要舉行亮燈儀式，Carrie倒覺好玩，表現也很雀躍。

Carrie拉著阿幫的衣袖說：「幫哥也要來呀！」

「不知于太嫌棄與否？」

于太裝作深思熟慮地說：「看在你處理我的快遞也挺細心，今年的亮燈儀式就預你一席吧！」

阿幫忍俊不禁地回應道：「榮幸了！」

Carrie「亮燈儀式何時開始？」

于先生認真地觀察了環境「太陽下山後，燈飾的效果會較明亮。」

「但現在距離太陽下山還有一段時間呢。」

于太建議「妳可以到鎮上走走，這裏的風景也很怡人。」

Carrie接納了建議，而且在于太的慫恿下，阿幫更成了Carrie的嚮導。

於是兩人由湖畔旅舍出發，沿路經過菜園和果園，當踏足過禽畜舍後就是一片山林。

山林裏經常有小動物出現，但今天牠們似乎有點怕生，為了添點氣氛，阿幫便將早前有通緝犯躲在山林的事向Carrie說了一遍。

誰知Carrie只補上一句「就是個偏僻之地，要不然也不適合躲藏。」

「來這兒的旅客，看上的就是這份寧靜。」

「我還是喜歡熱鬧的地方。」

「既然如此，為什麼選這裏來渡假？」

「有朋友和我說，這裏讓他有歸宿的感覺，我想知道他的所謂歸宿，究竟是何許之地才特意到來，現在已清楚明白。」

「下次你和這位朋友結伴同來，感覺可能會不一樣。」

「幫哥，你有沒有愛人？」

「曾經有。」

「轟烈嗎？」

「我也不知道。」

「我愛的是位有婦之夫，年紀也相差很遠，就是那個說這裏有歸宿感的人。」

「對所謂的歸宿，我是蠻好奇，誰知原來是個納悶的地方，此刻真的想說粗話。」

「妳心有不忿嗎？」

「誰會為這種人不忿，最討厭就是那些口是心非和雙重標準的人。」

但阿幫心裏明白，Carrie口裏說討厭，但還是希望看一看那所謂的歸宿，究竟和自己有多大差距。

沒多久兩人來到一塊大石前，石頭位於湖邊，平整的表面構成一個天然的平台。

Carrie覺得有趣，便跳上這個石台上。

「鎮上的人稱這石為湖心石，據說站在石台上可以看見湖的正中心。」

「我可以向湖中心罵人嗎？」

阿幫一時間不知如何回應，這樣幹會否是一種對大自然的冒犯？躊躇間望向碧綠的湖水，只見湖水異常平靜，他頓時覺得大自然太大，自己太渺小了。

「也未嘗不可。」阿幫大膽地說。

Carrie先用口吹起自己額前的劉海，然後鼓著勁兒地向湖心大罵。阿幫沒想過她罵人是如此流暢起勁，真的有眼不識泰山。

一輪發洩後，她便痛快地走下石台，然後笑著說：「時間不早，是時侯回去舉行亮燈儀式。」

回到湖畔旅舍後，剛好太陽下山，這個小型的亮燈儀式，除了阿幫和Carrie外還加入了四對旅舍住客，隨著閃爍的小燈泡在天花上交織成一張星網，眾人便忙著拍照留影。

既不是住客，也不是旅館職員，阿幫自覺身份有點尷尬，正想要離開時，于太卻走來對他說：「晚飯已經準備好，賞臉吃個飯吧，畢竟你為我們也忙了大半天，就算是謝禮吧。」

小商店已半天沒營業，本打算回去打點一下的阿幫，看著站在于太身後的Carrie，擠眉弄眼地暗示要他留下來一起用餐，就不由自主地答應了于太的邀請。

於是一行十人便來到旅舍的小餐廳，由於臨近中秋，小餐廳準備了一些中秋節的家常菜，當中一道芋頭炆雞最是勾起阿幫的回憶，還有一瓶桂花酒。

眾人都在吃飯的時候，Carrie卻滿場飛。其餘的旅客都是成雙成對，她卻在中間穿插，難得她口若懸河，弄得在場氣氛歡樂熱鬧。

阿幫沒這份能耐，只專心地品嚐他的芋頭炆雞。不知過了多久，歡樂小姐才搖搖擺擺地走回來。

阿幫見他步履不穩，立時上前參扶，只見她鼻息中全是酒精的氣味，便扶她回椅子坐下。然而她緊緊地拉著阿幫的襯衣，就是不肯坐下。

Carrie哭了，在阿幫的懷中抽泣著。

「我是否很懦弱？」

「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勇敢，什麼是懦弱...亦不知道什麼是相敘，什麼是分離，不過我相信上天，相信衪總有一天，會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讓思念團聚。」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罸你和我乾杯！」

「我不懂喝酒。」

「這是中秋的桂花酒，今晚就破例吧！」

兩杯下肚阿幫就不醒人事，三分醉的Carrie差點笑了出來，這傢伙的酒量也太差了吧。

「看你對本小姐挺好，就勉為其難地送你回家吧！」

小醉送大醉回家，感覺就有點胡鬧，但各人都在歡聚佳節，沒有人留意他們作了什麼，直至于先生前來找阿幫，才發現他已離席。

次日早晨Carrie退了房後，便沿著路往公車站走去，準備離開天竺葵小鎮。

「貝兒！是妳嗎？」

Carrie回頭一望，只見一位婆婆望著她。

「貝兒，我是善婆婆，妳還記得我嗎？」

「婆婆，我不是貝兒，我名叫Carrie。」

善婆婆錯愕地說：「小姐真的像我認識的貝兒！」

Carrie眼珠兒轉了一圈問：「婆婆，你認識的貝兒漂亮？還是我漂亮？」

善婆婆不愧是位慈祥的長者。

「你們兩位都漂亮，但Carrie小姐還是長得好看一點。」

「婆婆，多謝妳！有空我會回來探妳的！」

說罷便滿足地住公車站走去。

佳節過後，湖畔旅舍彷彿回復平靜，但見于太太慌慌張張地走過來。

「老公！施小姐的房間......」

「施小姐的房間發生了什麼事？」

「幫哥在裏頭！」

「阿幫在裏頭幹什麼？」

「他在床上......睡得很甜。」

「什麼！」于先生兩眼圓瞪「那傢伙在人家房裏幹過些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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