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從班上同學的談笑中聽到「邊緣人」這個名詞時,我不禁產生疑問。
(他們口中的那種人到底是指什麼,為什麼又突然提起呢?)
我此刻帶著疑惑趴在屬於自己位於教室的課桌上,同時豎起耳朵,或許他們會道出答案。
這應該是大家都有過的經驗,只要自己放棄和人對話,自然很容易專注於周遭人的對話中,我現在就是採取正大光明聆聽的策略。
於是,剛才對話的那組人繼續說道。
「喂,放學後要不要去看場電影啊~就是最近很紅的那部。」
「不、不會吧,那可是被人評價最恐怖的一部耶,你確定嗎?」
前者以爽朗的口氣問道。後者似乎面對他的提議有些畏縮,進而再次詢問。
原來他們說得是恐怖電影,不過基於對話中沒出現片名,我不曉得他們是如何溝通的,難道在雞同鴨講?或者他們其實擁有心電感應……應該不可能吧。由於我不太相信什麼超能力,亦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立刻否決這項推測。3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Mz7FY6cn5
再說,兩位男生擁有心電感應什麼的未免太缺乏夢想了。哦——哦。雖然這只是我小小的看法,不能斷定是否真的有人不是這麼想,但大多數人應該還是如此認為吧。總之,說話請好好明確主詞可以嗎?
他們的討論繼續下去。
「認真的認真的。對了,柏恩,你要來嗎?」
「不、不用了……我……我不擅長看恐怖片。」
名為柏恩的人怯懦地拒絕爽朗男的邀約。印象中這位名字和瑞士首都相同的同學恰巧坐在我前方的座位。3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cTJc9kFbA
即使我沒和他說過幾次話,看著他上課的認真背影也曉得他不折不扣是位好學生。他的特徵為一頭紅色短髮,並配戴朱色邊框的眼鏡。加上我們高中赤色的制服,以及他諸如筆記本、筆袋、水壺等隨身物品都是相同顏色,給人一種全身灑滿鮮血的錯覺,要是把大量番茄往一個人的身上猛砸,大概就會成為那樣。不管如何他喜歡紅色的情形可見一斑。
然而他一反紅色給人熱情的印象,是個有些膽小的人。
「嗯——你確定不來嗎?不然會成為「邊緣人」喔……」
聽到這裡,我的肩頭為之一震。怒火不由得熊熊燃燒起來,以邊緣人威嚇,強迫別人做不想做的事明顯接近關係霸凌,這種朋友想必不要也罷。但是我沒有資格幫助他,我們之間沒說過話,更不是朋友,實在很難插手。加上我也不喜歡惹禍上身以及配有與人全力爭吵的能力,因此他只能靠自己抉擇了。
「這……這個……我知道了,我去。」
「哈哈哈哈哈,這樣才對嘛。」
柏恩無奈地答應,我抬起頭便見到他沮喪微微低著的臉。
爽朗同學再次笑道。
「太棒了!有幫手可以幫我提零食了,我其實將它們塞滿整個書包,重的要命,柏恩能幫忙再好不過了。」
「喂喂,你該不會都計劃好了吧,真有你的。」
他的拍檔從容地調侃,絲毫沒有顧慮到別人的心情便強加工作到人身上。
「什、什麼?剛才有那樣說嗎?」
他這次難得做出小小的抵抗,不過對方堅持己見,不買他的帳。
「啊~難道這位同學不願意幫忙一下嗎,啊?」
「…………我、我明白了。」受到如此威嚇,他的頭仿佛被綁上了沈重的鐵塊,又垂得更低了。
到次我也明白了,邊緣人不過是除了種族、宗教、國家之外,劃分敵我的新類別,簡單說便是排除異己的手段。透過這種方式來增強自己的勢力並打擊除此團體外的人,建構出一種新秩序。3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x8enqwuzb
這種模式有點像二戰時日本提倡的大東亞共榮圈、過去的宗教戰爭。以團結為由來達成自己的目的。雖然只要心靈夠堅強便不會過度依附別人,然而大多數人都不是如此,總是投靠勢力強的一方,以為這樣自己會輕鬆地跟著變強,其實大錯特錯。
反過來說,內心堅強而安適的人由於不拉幫結派,自然成為被排擠的一方,被人冠上邊緣人的稱號。然而,在這裡我必須說「那又怎麼樣」,人只要維持最低限度的人際就好了,做自己該做的事、想完成的事其實就足夠了,別人愛怎麼說就讓他說,反正不干我的事。由此看來,這個稱號或許帶有某種高潔的真意。
此刻我托著下巴,嘆了口氣。
(看來他加入團體也不怎麼開心呢……)
這時候,爽朗同學突然想到什麼般叫了出來,然後大聲說道。
「對了對了,機會難得,我們何不邀請班上的女生呢?」
「好主意!……不過誰去問呢?」搭檔同學回道。
「那還用說,當然就是你啊。快點,班長不就是負責這種工作嗎?」
「拜託,我又不是什麼自治代表,班長哪是這樣使喚的。」
「哎呀,管他這麼多幹嘛?」
「算了算了,這次我就問問看吧,畢竟機會難得。」
此刻我背起書包準備走人,要是再不走別人基於禮貌,面有難色地隨便問我要不要來也很難回答。
我的位子位於靠走廊的那一側,加上又是最後一橫排,是個不易打擾或顧慮別人的優良地帶,此外離後門很近,得以快速躲避教室內降臨的麻煩。就在我要通過放學後的門時,眼前突然從旁邊出現一個人影,讓想要趕快出去的我措手不及——要撞上了!
「唔…」在撞上的那個時候——的前一刻,我硬是把準備跨出的右腳收回來,重心向後拉,我想即使只有爭取到這短短的一瞬,來人或許就有時間反應過來。可是我終究是想太美了,對方反應不來錯失迴避的瞬間,基於慣性定律撞到我的身上。完了——我該不會要被撞飛了。3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3hF0YwXFD
還記得上次被撞飛是在體育課打籃球的時候,那種霎時間的騰空漂浮感,至今仍深深印在我的腦海,喔,我懂了,難道這就是什麼人生的跑馬燈吧?等等,怎麼可能被人撞一下就game over 了?又不是碰到橄欖球員,況且我的人生不應該只有這樣悲慘的回憶可以回顧吧?起碼想想快樂的事情、家人、寵物或喜、喜歡的女生之類的……
說命不該絕有點奇怪,不過遭受到危險時,人會想到最壞狀況也是無可奈何。
意外的是,我沒有感受到預測的強大衝擊,實際只被輕輕砰地撞了一下。
「「嗚……」」我們同時發出悶聲。
我由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大小相等的原理,判斷對方應該沒事。然而,即使如此錯也是錯在我太匆忙了,沒注意有人可能要進來,畢竟放學鐘聲響過,一定有人會進進出出。總之先道歉準沒錯!——雖然我是這麼想,不過回過神來,我一個字都沒法從喉嚨擠出來。
因為對方的臉近在眼前,清澈的雙眼睜得大大的,往下是優雅的鼻子、水潤的唇瓣。端正的面容宛如妖精般艷麗,卻又不失仙女的高雅純粹的氣質。在驚為天人的美貌面前,我毫無疑問地被震懾住了。咫尺的距離讓我仿佛能感受到她呼吸的氣息,同時她身上的女孩子的香味竄上鼻腔,令我的心跳不由得怦怦地加速。
我們相視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幾秒,我卻感覺像幾小時般漫長。
這是,她的眼波重新泛起回神的意識,我也將自己拉回現實。不……此刻貨真價實是現實,然而我卻如同在做夢一般。
「「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因為緊張而倒退半步,接著鞠躬使出完美的連續道歉。
(咦,好像聽到別人也在道歉?)
我舉頭一看,發現對方跟我做著同樣的動作。不可思議的是由她來做,頓時就像小動物一樣可愛,為現場帶來一陣溫馨。
「那、那個……」
「對不起對不起——」
「呃……那個,惠蕾艾亞。」
「是、是的。」她從鞠躬道歉的低頭解放,我們的視線再度重疊。
「那、那個,請問妳沒事吧?有沒有哪裡受傷?」
「咦,嗯、我沒事。倒是星月有沒有怎樣?我……剛才沒看路,撞到你真是對不起。」
「不不不,是我才不小心呢。我才應該道歉的。」
我無可避免地覺得今天是個難得的好日子,能夠和這麼漂亮的女生說話,我想來學校真是來對了。萬歲——萬歲——好的,或許有人會覺得我太小題大做了,想說這有什麼了不起!然而,這對我來說無疑是前進了一大步。詳細地說明一下,我認識這位少女已經有幾年了,從小學開始,我們就一直同班。3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wWNtvcf0a
沒錯,「一直」就表示國小、國中,甚至現在用考試分發的高中亦奇蹟般地分在一起。巧成這樣,我只能認為這是命運。話雖如此,我們也不是情侶什麼的,而是單純的朋友,沒錯,僅僅是朋友。
我們國小時幾乎不曾說過話,到了國中頂多只會早上、放學時打個招呼。升上高中,也就是現在,我們進步到至少會多說幾句話。縱使雙方距離還很遙遠,但我們正互相緩緩接近真的令我由衷感到高興。可是我同時不禁會埋怨起在她面前大部分的話都說不出口的自己,是的,我星月是個在喜歡的女孩子面前會嚴重害羞的人……大概。
回歸正題,目前的場面正向尷尬邁進,我、我已經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了,糟糕糟糕,腦中浮現無數個句子,但它們又同時都攪在一起,我就此陷入混亂的泥沼當中……
「各位同學請聽我說,」幸好有人恰好要宣佈什麼重要事項,他略大的音量吸引我們的注意,一齊將目光移往那人。
「我們等一下要去看目前很紅的那部電影,有沒有人也想加入的呀?當然女生也歡迎喔!」
聞言舉班譁然,到處都有人詢問對方的意見,平時的小團體、小組織結社一下子顯露出來,誰跟誰好此時一目瞭然。儘管這樣,不屬於任何派系的我當然不會做出湊上去裝熟的愚蠢行為。環顧四周,其他與我同屬「自由人」的同學都先走一步了,換句話說要是再不離開,我擔心有人會誤以為我很可憐,並無奈地向我搭話。我的自尊無法忍受這樣的事,於是重新背正書包,準備撤退。這裡不是足球場,所以自由人是允許自動退場的!
「呃……惠蕾艾亞,我先回去囉。」
雖然還想多跟她說幾句話,現在的場合其實對我來說並不適合。
「咦咦咦?星月要回家了嗎?不去看、電影什麼的嗎?」
她的瞳孔散發純粹的疑問,這是不具任何惡意的詢問,全班大概只有她會用這種眼神邀請我……不,其實會跟我說話的人本來就很少了,大部分都以課堂交流為主,這個女生可說已經是和我最有交流的了。儘管我的內心瞬間揪在一塊,我還是如此回答。
「因為我之後還有急事,要先回去了。剛剛真是抱歉,我再次向妳道歉。」
不能讓她因為顧慮我而放棄參加,要是我去的話,她一定會費心和沒人搭話的我說話。我知道她是善良的人,畢竟認識這麼久了……
「沒、沒關係的,我其實一點都不痛。對了,是不是什麼很危急的事,要不要我去幫忙?」她歪著頭問道。
「沒什麼啦,是我爸要我今天早點回去……」
(其實沒什麼事,老爸一如往常正全力加班,當然也沒有這樣的命令,只是總得找什麼理由嘛……)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我們有機會再約吧!」
「有機會」對我來說其實就是沒什麼機會,因為我不擅長邀請人,即使如此,我還是不自覺地開心起來。
「好的,那我們明天見囉。」
「嗯。明天見——」
我小心地穿過後門,當擦肩而過的那一刻,我快速地偷偷瞄過她的側臉,將她的身影再次刻在心底,然後踏入室外。放眼一望,天空曾幾何時已被染成溫暖的橘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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