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鄰居是鬼妹 - 漫遊英皇道

這句話輕輕道來卻教我如墜深淵，像在無盡的浩瀚宇宙中被文明捨棄，在大海中的一葉孤舟漫無目的的漂浮，我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意思是？」

「意思是以後都可能不會再回來了。」她靜靜地說。

我根本無法回應，也不知該如何接下去，空氣凝滯了好幾分鐘，雙方都沒有說話，誰也不敢直視對方。我們聽到前後的客人在高談闊論，聽到聖誕歌依舊在播放，周遭的氣氛就跟兩小時前一樣，不同的是這檯的客人像無法回到從前一樣。

「還記得兩個月前你在家裏聽到我在爭吵嗎？那是我爸爸，他告訴我我們下年便要搬回倫敦了，英國政府把他調回去。我當時生氣極了，他根本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在這裏過得很開心，這裏有要好的朋友﹑很美的風景﹑很友善的鄰居……在學校讀書也很舒服，這裏的生活很是愜意。」她率先打破雙方的沉默。

「但之後我再細想，爸爸都是沒有選擇，為了我們一家的生計，他只能這樣做。我向爸爸為我的固執任性道歉。」她續道。

「那時候我沒有跟你說，因為我的心情很糟糕。但我再想我們之間應該留下一個美好回憶，你是我最好朋友，無論在英國還是這裏。所以我邀請你一起過一個只屬於我們的聖誕節。」

「幾時離開？」

「大概二月中。」她答道。

「Tom，請原諒我。」

「為甚麼要原諒你？」我沉默半晌說。

「我根本沒有生氣，有的只是捨不得。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只希望你回英國後多寫信和打電話給我，將來有機會的時候我會到英國探你。」我續道。

「Tom…我會的，我答應你。」她如釋重負的說。

我倒進兩包白糖，攪動着檯上那杯熱騰騰的檸檬茶，喝了一口，那是如此苦、澀、酸，我弄不太懂是檸檬的品質差，或是紅茶的泡太久，還是白糖不夠多。但是在這一刻，味道彷彿不太重要。

一道刺眼的閃光擦過，我回過神來，只見一位聖誕老人拿着相機在拍照。

「Hohoho…聖誕快樂！」聖誕老人把照片遞給我。

照片中的我低着頭，右手攬動着那杯檸檬茶。Jessie低頭把玩着檯面上那棵聖誕樹。雙方皆心猿意馬，各有自己的想法。照片上我們離雙方只有五公分；現實上我們離雙方只有五十公分；實際上我也不知道我們距離有多遠，或者是一輩子。

「兩位，剛剛那是我們餐廳送給兩位的聖誕禮物，還有兩份聖誕鎖匙扣，望兩位笑納。」侍應走過來說。

「謝謝。」我們異口同聲道。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WWXXiUEFZ

Jessie將照片一把搶過去，莞爾一笑：「記得去年的中秋節嗎？去年高佬榮拍的那張照片你拿了，現在這張給我留念吧！」

我點頭笑着。

「嘿......聖誕快樂。還有，一帆風順。」我發覺今日好像還未跟她說過聖誕快樂，於是舉起那杯苦澀的檸檬茶欲與她乾杯。

「謝謝Tommy……聖誕快樂。」她柔情似水，舉起那杯英國紅茶和我乾杯。

再了一會兒，我示意侍應結帳。Jessie掏出錢來準備付款，我制止了她。

「幹甚麼？把錢都收下。」我說道

「不，我可沒說你請客。大家都是學生，沒有經濟能力。」

「收下吧，這當作是我為你舉行的餞別晚餐。這麼多年來，里德太太也請了我吃不少次聖誕大餐。」

爭論一番不果後，她只好不再執意讓我結帳。這間餐廳的服務很是不錯，環境氛圍都很有格調，食物水準尚可，以這個價位來說，算是物超所值了。今天的消費花了我一大半積蓄，管他呢，開心就好。

「糟了！」我突然說。

「怎麼了？」

「我忘了里德先生應該在等我們。」

「噢！」她拉着我手就往外跑。

我們約了里德先生接載我們回家，回村那條路一公里有多，山神鬼怪劫匪甚麼都有，卻沒有一枝街燈，誰敢走回去？我們先擠到電話亭打電話給里德先生說我們可能遲到。里德先生有一部大哥大，在那個年代，算是比較富有了。

和Jessie擠在電話亭的時光很短暫，外面很寒冷，內裏卻很局促，除了Jessie身上的香氣，似乎甚麼都嗅不到。這五﹑六個平方呎似成為我們的小天地，我聽不到街上小販的叫賣聲，聽不到汽車響按，聽不到在餐廳門前報佳音的信徒，只有Jessie講電話的聲音。如果要說有不完美的地方，那就是沒有下雪。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H4tFhyV3x

「好吧，走吧。」她掛斷電話。

「不如搭電車。」我提議道。

「好啊！我很久沒有搭過電車了。」她興奮道。

我們擠進電車上層找了個位置便坐下，這天的北風頗大，寒風凜凜，刮到臉上好不疼痛，Jessie的頭髮都被吹亂了，我把窗戶都拉上。電車上層只有我們兩個，彷彿上天要給我們獨處機會。整段二十分鐘的車程，我們誰都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的享受英皇道迷人的夜景。兩旁的霓虹燈招牌隨着電車緩緩前進映入眼簾，成行成市的當鋪押店﹑夜總會﹑酒樓﹑百貨公司﹑音響店。我們誰都沒有說話，似乎越寧靜越容易令人記住當下，記得那電車上層後樓梯前的第二排身旁坐着的是誰，記得那段在英皇道漫游的二十分鐘。我們誰都沒有說話，想着往後離開和留下的日子，想着過往的青蔥歲月和未來的惆悵。Jessie感到睏意，不知不覺地閉上眼睛伏在我的肩膊上。我沒有說話，怕一開口就驚天動地，寧靜也好，可以教我記得活在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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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站了，我用那隻未被佔據的左手輕拍Jessie。

「Jessie，到站了。」

她睡眼惺忪的坐直身子，看了一看車外的風景：「是的，到站了。」

我們付了每人一元的車費後下了車，只見里德先生的車子停泊在一旁，他下車揮手示意我們上車。

「怎麼樣？今天好玩嗎？」里德先生熱切地問我們。

「好玩極了，那部電影很棒，聖誕大餐也很好吃。」Jessie回應道。

「里德先生，感謝你抽空來接送我們。」我說。

「這是我的份內事。」

里德先生一路風馳電掣的駛着，很快便到達了家。

下車的時候，Jessie已經感到很累，和我揮手道別之後便逕自回家休息。

「Tom, Tom！」里德先生走了過來跟我說。

「是的，里德先生。」

「我只想感謝你今晚照顧得Jessie得好。」

「你在說甚麼呢，里德先生，這是我應該做的。」

「呃......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們很快會搬回英國。」

我低頭不語。

「我很抱歉，很抱歉，Tom。女王的安排我難以拒絕。」

「我想邀請你和你父母在除夕夜到我們家享用晚餐和一起倒數，就當作是歡送我們吧。」

「這主意太好了，讓我跟媽媽說一下吧。」

「好的，那我期待你的答覆。晚安，Tom 。」

「晚安，里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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