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瀚不是第一次踏進這座溫帶森林。他熟悉這裡的一切,且原本有定居於此的打算。
他能想像自己在森林裡建造一間小木屋,在夏天時去湖裡游泳,在冬天則待在火堆旁啜飲溫熱的薄荷茶,聽林中的夜梟歌唱。程瀚想像中的一切都很美好,現實本來也很好,但他卻覺得這座森林有股力量在阻止他。
如果要描述那種感受的話,就是程瀚覺得自己被監視。無時無刻他都有這種感覺。
喜愛露營的他因此不敢貿然睡在沒有營火的帳篷外,他必須每幾個小時就起床添柴,以驅趕那些可能正盯著他的野獸。程瀚猜測那是狼,因為他曾在月圓之夜聽見遠方的狼嚎聲,但也有可能是熊或者其他掠食者。
如果那天他沒有設下陷阱的話,程瀚或許一輩子都猜不到監視著他的是什麼野獸。
當程瀚聽見自己的陷阱傳來了聲響,還有痛苦的低吼時,他拿起獵槍,小心翼翼地走向了那裡。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個終於被抓到的監視者,既不是狼,也不是熊,而是一個披著獸皮的女孩。
她像是狼一樣,一看見自己就停止掙扎,伏低身體,對他發出威脅的低吼。她的腳因陷阱而流血。
程瀚驚訝地看著她,放下獵槍後柔聲安撫,並拿來了背包裡的一些藥品。女孩並不願讓他觸碰,瞪大眼睛向他擺出攻擊的姿勢。程瀚沒辦法,只得親身去找草藥,每天固定在女孩碰得到的地方放水、藥,還有一些食物。女孩吃東西時的表情像是從來沒吃過這些麵包。
在多天過後,女孩的傷勢愈發嚴重。程瀚知道再這樣下去女孩會死,只好在食物裡摻了藥,在女孩昏睡過去的期間,將她帶回了帳篷醫治。
「妳醒了。」多天後,女孩的傷口停止感染。
這次女孩沒有再想攻擊他,但還是蜷縮在帳篷裡,不願讓程瀚靠近。
「就是妳一直監視我嗎?」程瀚以為女孩聽不懂,只當是自言自語的呢喃。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女孩向他點了點頭,眼神閃爍。
「妳聽得懂我的話?」程瀚驚訝地看著再次點頭的她。
「小時候,媽媽,活著,教我。」女孩以發音奇怪的單字說道。
「妳跟媽媽之前就住在森林裡嗎?」程瀚放緩了語速,語氣溫柔地問道。
女孩遲疑了會,點點頭說:「爸爸,打人,藏。」
在程瀚耐心的溝通過後,他大概將女孩不完整的句子還原成一個完整的故事了:女孩有個會家暴的父親,母親為了保護她們母女只好躲進森林,且因深刻、怕被找到的恐懼不敢再離開。可母親在不久後就被狼咬死,而女孩則跟著那隻母狼一起生活,直到母狼也死去。所以女孩的語言能力只停留在幼兒階段。
程瀚看女孩的眼神流露出了悲傷。而女孩則拖著受傷的腳,爬向他,舌頭在他的手臂上輕輕舔舐,像是在安慰他一樣。程瀚撇過頭,以手背擦了眼淚。
那種監視的感覺,其實不過是這個被世界遺忘的女孩,終於找到了跟自己長得很像的同類。
在那天過後,女孩常常從某棵樹後出現,並帶來野兔、鳥類這些小動物送給程瀚。他則會分享麵包和熱茶,並在看見女孩因檸檬的酸味皺起臉時露出微笑。隱約地,程瀚發現自己對女孩的感覺有點變化,且他確定女孩也有同樣感覺。
有天程瀚忘記告知女孩。當他發動皮卡準備回城添購食物時,她突然粗野地跳上了他的卡車,並在他的車頂暴跳著。程瀚下車安撫女孩,她先是在他的懷裡掙扎,接著是大哭,哭著說她不想再一個人,不想再被世界遺忘。
程瀚緊緊抱著她,承諾自己不會離開。而也就是那天晚上,女孩突然鑽進了程瀚的帳篷,先是與他擠在同一個睡袋中,接著是親吻、舔舐,結合。事後程瀚輕輕摸著她的鬢髮,而女孩只是用眼睛深深地注視著他,像是審視,又更像是懇求。心底叫做「愛」的那個東西驅使她獻出自己。
程瀚幾天後告訴女孩,他要回城裡買材料。他要澈底在這森林住下來,跟她。
女孩沒有說什麼,但程瀚可以看見她眼底的恐慌,她怕他就這樣永遠離開了。他輕輕在她額上落下一個吻,說很快回來。隔天待在原地等待的女孩果然看見他帶建材回來了。
程瀚沒有說謊。女孩緊緊地抱住他,感受兩顆心正近距離地跳動。
兩人在森林裡搭建了一間木屋,夏日游泳,冬日喝薄荷茶,且全年無休止地愛著對方。
他們看著彼此,且自那雙眼睛看見了季節的遞嬗、純粹原始的情感、兩個孩子與他們在林木間穿梭嬉鬧的景色。此刻唯有他們知道,全世界都已在對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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