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色 - 四. | Penana

清醒，清醒!

卡斯睜開雙眼時，他已經做在床上，腰桿挺直，一點也不像熟睡的樣子。

這是第三次。

看了三次一模一樣的故事，一模一樣的悲劇，他從沒和任何人說過，起初他急著弄清楚這一切，魂牽夢縈下他就連醒著時都能聽見那女人的聲音，第一次時令他十分困惑，當時的他五歲，但當他六歲時，他已經習以為常，是這個故事讓他愈發成熟，愈發穩重，也是因為這個夢境，他似乎了解到這個世界，這個他還尚未接觸的世界，有多麼殘酷無情。

故事很長，就算夢見再多次，傷心處他依然流淚，可恨處他依舊憤怒，所有委屈與莫名還是能使他發楞。

他望向窗戶，月光淺淺的瀰漫在房間，透過薄紗映入，為房內著上一層淡淡的色彩。

根本就沒睡多久，從閉上雙眼到再次睜開，頂多也就兩個小時吧，太折騰了，太狼狽了……

鑰匙……鑰匙!

還沒問清楚，去找母親吧。

他起身下床，套上那雙過小的鞋子，這個時間蘿倫通常還醒著，大概是剛洗漱完，準備就寢。

走過長廊，經過轉角處的樓梯後數起第二間房，正當卡斯右手舉起準備敲門時，他清楚的感受到地面的震動，伴隨著房間內的低吼聲，時不時還傳出老舊木板擠壓的聲音。

他有些猶豫，他怕自己撞見了什麼蘿倫不願說出口的秘密。

今天就算了吧。

卡斯沿著長廊，突然停在走廊上的窗前，他又往樓梯的方向走去，走到一樓後沿路穿越宴會廳以及餐廳，再走下石階，他來到後花園。

這是一個名為艾德里克的帝國，國王讓所有皇室統一居住在尤金皇宮之中，其中又分為四座宮殿，卡斯居住的正是最後一座宮殿：托菲爾宮。

可是托菲爾宮並不是普通的宮殿，因為一道又高又厚實的牆，讓他們與世隔絕，這一道牆是國王為了懲罰蘿倫公主特別搭建的，無法與外界聯繫，同時也失去了自由，這對托菲爾宮的各位來說，就只是一個美麗的牢籠，因為虛幻的甜美而漸漸忘卻自由的美好，是一個能讓人徹底陷入其中的枷鎖。

卡斯雖然並不是一出生就失去自由，但對牆外也一點印象都沒有，不過因為那些日復一日的「夢境」，每當他靠近牆面，就會有一股衝動，一股想翻牆而出的衝動，他在夢境中看過了牆外的世界，了解到什麼是自由，但他感受不到，唯有親自踏出牆面上的大門，他才能感受到內心的波瀾吧。

睡了吧。

草地很柔軟，花朵們散發出的香味輕輕撓著他的鼻子，睡了吧。

「最後，你們幾個都把寶石吃了吧。」

女人翹著腿，雙手抱胸。

卡斯在故事中最討厭的，最厭惡的其中一段。

「嗯，你們都很醜陋呢!」女人咯咯的笑了，她正坐在……一個右臉上有刀疤的男人身上。

「讓我來幫你們取名字吧，災厄們。」女人站了起來，向前走了幾步，站在她面前的是七個銀髮的人類，男女老少都有。

「你們分別是：貪婪、虛偽、怠惰、嫉妒、情慾、疾病和痛苦。」

在女人為他們一一取上名字後，所有人都抬起頭，雙眼直直地瞪著前方，他們的瞳色，是血紅色的，和寶石的顏色一模一樣，看著令人心底發寒。

「從今以後你們就是一家人了，你們要成為最強大的貴族家庭，最冷血的親人。」

說完後，女人踩著高跟鞋走向窗前一躍而下，頓時一片譁然，所有人類都睜大雙眼，一雙雙碧綠色的眸子，所有目光都聚集在高塔下方，一個身穿墨綠長裙的女人，血肉模糊的癱倒在地面。

從此以後，那些從前沒有任何情緒的人類，他們懂得什麼是恐懼，什麼是欺騙，什麼是悲憤，他們開始互相爭奪……

那個右臉上有著一條刀疤的男人名為艾德里克，艾德里克從塔上伸出緊握的右手，對著下面的人們吼道：「我的名字是艾德里克，是你們新的王，有誰願意跟著我一起驅趕魔族?」

所有的人類們齊聲歡呼，場面激昂，艾德里克淡淡的笑了，接著又對著底下吼了幾聲，隨著氣氛愈發熱烈，他的笑容就更加肆無忌憚。

卡斯也走向高塔的窗前，他看著底下的人們，視野中有近一萬個人，全都在為艾德里克歡呼。

「卡斯?」

好吵，這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太吵了……

「卡斯!」

卡斯猛的睜開雙眼，丁妮正蹲在他身旁拍打著他的肚子。

「啊!王子殿下您起床了呀。」丁妮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站起身來，微笑的面對卡斯。

其實托菲爾宮根本不用遵守那些複雜的主僕規定，畢竟牆內所有的規定都是大家一起定下來的，不受牆外干預。

「你怎麼睡在這呀?」丁妮皺著眉頭。

「沒什麼，只是花園比較涼。」卡斯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碎石，瞥了一眼丁妮平淡的說道：「這件裙子別穿太多天。」

卡斯見丁妮身上還是那件鵝黃色的洋裝，提醒了下。

「可是……」

鑰匙的事情，還沒有問清楚。

先去找母親吧。

他快步踏上石階，經過杳無人煙的餐廳及宴會廳，在順著樓梯爬上二樓……

叩叩。

「母親，您在忙嗎?」

「卡斯?你要找公主殿下嗎?她……」莉蓮剛上樓，看見卡斯正要進蘿倫的房間，連忙喊住他，「她不在房間。」

「那，」卡斯稍微觀察了一下莉蓮，發現她的目光飄移，唯有緊張的時候，莉蓮才不敢直視卡斯，這一點丁妮倒和她如出一轍，他嘆了口氣說：「如過妳見到母親，再和我說。」

如果蘿倫有什麼必須保密的事情，那他也不想要莉蓮為難。

「是。」莉蓮似乎稍微鬆了口氣。

卡斯走下樓梯的同時，丁妮叫住了他：「我們去找爺爺奶奶玩!」

「好。」

正好他也有事情想請教爺爺。

牆內的農舍和田地很小，所以平時大家都吃的簡單，只有在特別的節慶，莉蓮才會準備烤火雞和藍莓蛋糕。

「奶奶!」丁妮的聲音宏亮，奶奶見兩個小不點出現在雞舍門口，撒下手中最後一點飼料，踩著工作靴大步走向他們。

「唉呀，丁妮和王子殿下，你們來找我玩呢!」奶奶笑著抱抱他們倆。

「爺爺在房子裡頭，我們去找他。」三個人手牽著手，一起邁向被麥穗包圍著的小磚屋，小磚屋很新，雖然不大，但紅磚屋頂配上圓拱小木門，丁妮覺得很像童話故事裡，出現在森林裡的小屋，十分溫馨可愛。

爺爺正坐在一把老舊的搖椅上，戴著一副金框眼鏡看書，他和卡斯同樣的熱愛閱讀。

「爺爺!」丁妮再次用她充滿朝氣的嗓音喚著爺爺，卡斯也跟著點頭，他看見爺爺手上的書，同樣也披著染紅的獸皮。

「爺爺您在讀的書，和您送我的書是一樣的嗎?」卡斯十分尊敬這位飽讀詩書的年長者，他時常請教爺爺關於牆外的事情，就算只有一點也罷，他想知道那些日復一日，纏著他不放的聲音與夢境到底意味著些什麼。

爺爺似乎也察覺到這個男孩的早熟和特別，就算卡斯有再多迷茫，他都很樂意回答這位成熟的小王子殿下。

「不，這些書都是獨一無二的，不過作者都是同一位。」

「這位作者是爺爺年輕時的朋友，他天生具有王者風範，有許多獨道的見解，他也把這些想法寫成了三本書，不過並沒有公諸於世。」

爺爺一把抱起卡斯，讓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雖然爺爺年紀已近古稀之年，但卻一點也不虛弱，反而充滿元氣。

「嗯，我也覺得這名作者不同凡響，那又為何不讓書籍流傳民間?」卡斯只有面對爺爺時，才會侃侃而談，平時的他總是沉默寡言，偶爾蘿倫也好奇爺爺對於卡斯究竟有多大的魅力，兩人竟然能夠聊的有來有往。

「權力愈高的人，通常要面對的輿論壓力也愈大，他的論點和當時皇權所期望的不同，即使他是為了百姓著想，只要在上位者不樂見，就算他再怎麼解釋與努力，最終還是只能做罷。」

「這名作者是皇宮貴族嗎?」卡斯看著眼前被爺爺舉起的書，上面的某一段寫著：身為一位有能力的人，於人們需要幫助時卻又無能為力，這是最真切也最可恨的感受。

「奶奶，他們在說什麼，好無聊喔。」丁妮搖著奶奶的手，不耐煩的繼續說道：「他們只會看書，每次說的故事也都好無聊。」

「來吧丁妮，跟奶奶一起織毛線吧。」奶奶溫柔的抱起丁妮，她坐在另一支搖椅上，和丁妮織起襪子。

就這樣，兩把搖椅上各坐著一老一小，他們各自談論各自的話題，彷彿身處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晃眼就過了一整天，甚至連午餐也沒吃。

「好了，孩子們，一起到餐廳去吃晚飯吧。」奶奶撫摸著丁妮小麥色的臉頰，「莉蓮肯定早就煮好了，等著我們過去呢。」

「太好了!我早就餓扁了，肚子都能塞下三條長棍麵包!」回過神來，丁妮也發現自己的肚子餓的咕嚕叫。

走出小磚屋，早晨的陽光不再，倒是傍晚的霞陽多了幾許。

瓦羅匆匆的經過正要走回餐廳的四人，往倉庫的方向快步而行，「爸爸，要吃飯了，你先不要工作了!」丁妮對著瓦羅喊著，可惜瓦羅早已走遠……

「什麼?晚餐還沒煮好!可是我餓了，我連中餐都沒吃!」丁妮看著空蕩蕩的餐桌哀號道。

「這裡有幾片昨天晚餐剩下的乾麵包，妳先吃吧，」莉蓮抱歉的看向大家說：「我原本想煮蔬菜燉飯，但食材都準備好了才發現，柴火在昨天就用完了，不過我已經要瓦羅去倉庫拿來了，應該再過一會兒就可以用餐了。」

倉庫。

七年來倉庫提供了宮殿許多的必須品，不管是煤油，絲綢還是柴火，照理來講應該早就用的一點也不剩……

卡斯想不明白為何倉庫的藏量能如此龐大，平時只要一有想不透的地方，他就會主動向爺爺提問，但關於托菲爾宮的一切，它就像是一個不能說的秘密，彼此都非常有默契，像是約定好了般絕口不提。

丁妮一面啃著乾麵包，一面看著卡斯，有時候她盯著卡斯，會發現看似面無表情的臉上，偶爾眉毛會微微的皺起，或黯淡的雙眼會開始有些許波動，甚至有些時候嘴角還會小幅度的揚起。

「你又在想事情了?」

卡斯點了點頭。

「你在想晚餐吃什麼?」

卡斯搖了搖頭。

「那是妳正在想的。」

「你怎麼每次都能猜到我在想什麼，可是每次我都猜不到你在想什麼?」

卡斯只是聳了下肩，然後就走出餐廳，他和爺爺一起看完了那本書的其中兩個章節，他看得有些吃力，現在他需要休息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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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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