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uture」是我畢業後第一個進的公司，我在這間公司已經工作四年，但是嚴格說起來因該是六年才對。

這間公司是一間小小的設計公司，創立至今6個年頭，在設計界不算太小但是也不大，隨便問個品牌都比我們久。我們公司專門設計鞋子，當然也有服裝與配件，但那是其次，因為珊特愛鞋子。

珊還沒成立公司我就認識珊了，就在大佑離開的那一年秋天。

剛上大一的時候，我去看了一場教授推薦的服裝秀，那一場秀不大，可是卻來了好多人，有沒有名人我並不曉得，那時候認識的名人也不多，然後就在那裡，我遇見了珊。

那時候的珊看起來很羞澀，頂著大光頭帶著大黑框眼鏡，不去注意他的資歷會以為他是個剛入伍的阿兵哥。我看見他時，他正在後臺講著電話跟誰吵架，雖然不大聲但是我卻是聽見了好像是為了資金什麼的我沒聽清，後來我才曉得，原來他那天是在跟他爸爸說話，為了創業資金。

這場秀，是珊的個人服裝秀，目的是找贊助商，那天很多人參加，可是似乎沒有半個廠商願意提供資金，我那時沒想這麼多，其實這根本是他老爸搞的鬼。

珊的服裝秀很精彩，我目不轉睛，而且腦子裡浮現很多靈感，所以看完後我在附近的園子裡席地而坐，然後開始畫畫。

大概過了3個小時，我因為尿急所以跑進場內找廁所，然後我看見珊拿著剪刀，把後臺所有的作品都剪的稀巴爛，我愣了幾秒後，立馬衝過去抓住珊的手，不管是否會受傷，我大喊「住手--」，喊到都破音了。

「放開我--」珊吼叫。

「你放下剪刀，不然我要報警了！」我大喊。

「妳是誰？關你屁事!」你又大吼。

「救命-救命-」我尖叫。

聽到尖叫聲你緊張了，直接轉身將我的口摀住。

「噓-」你比1手放在唇上。

我眨眨眼，安靜下來。

就這樣我們安靜了幾秒。

然後，我感覺手腕上一陣刺痛。

「嘶…」我將手腕收回，看見了一片血跡。

「啊！流血了…」珊叫了一聲，急忙幫我止血。

最後，我成功阻止你了，但是因為割傷手腕也嚇了你一身冷汗。

「嘿，你幹嘛破壞自己的心血?」

「不關妳的事吧。」

「那麼兇幹嘛，你因該對自己的粉絲好一點。」

你冷笑。

「這是我第一場秀，也是最後一場了。」

我淡淡的看著你，似乎透過你的臉讓我想起大佑離開事的神情。

憤怒與絕望。

你憤怒你爸，因為在他的安排下沒有一個人敢贊助，因為他想讓你回日本。你絕望，因為沒有資金所以無法創立自己的品牌。

那大佑，離開的時候是什麼心情?

我嘆了一口氣，

「愛你所愛的，不努力怎麼對的起自己。」我說。

「你努力了嗎？」我又說。

「努力你所堅持的，未來就在不遠處。」我再說。

之後我們沒有任何聯絡，我想只當對方是個路人吧，我們連聯絡電話也沒留，就這樣過了快1年，某天你找上我，怎麼找到的我不知道，你說你需要繪圖師問我有沒有興趣當你的徒弟，我二話不說直接答應，雖然我那時候不知道珊多有名，但是我很喜歡珊的設計，所以答應幫忙珊繪製設計圖，當然，這也是打工因為珊有付我薪水。

我每個禮拜都從mail收取珊的設計構想，然後由我畫出實體再回寄給珊，一開始我的畫法不純熟，所以珊會指點我需要修改的地方，珊很嚴格但是不會批評成果，這是我很喜歡他的地方，就是--尊重。

我跟珊之間很微妙，我們只有一面之緣，可是相處起來卻好像多年老友，他大我6歲但我並沒有感覺到年紀之間的差距，我們默契很好，他寄來的設計構想我幾乎可以不問細節就畫出他要的樣子，很微妙，好像上輩子我們是親人似的這輩子默契依舊。

只是，我那時並不知道珊對我是什麼感覺。

珊創業這一路上說的簡單實際卻很艱難，其中還曾經發生有員工悄悄的挪用公司款項約1年的時間，最後還是被我查帳給查出來，我靠著我媽交給我的會計學以及她畢生所學的方法才揪出這個老鼠屎，那年我大三要升大四。

畢業後珊很自然的把我拉進公司升級為設計師，領月薪加獎金，剛進去的時候有員工以為我是空降，乍看下是很像，畢竟我在學校的這些年一次也沒進過公司，我不在乎他們怎麼看我，我只做好自己就好，可是珊卻不這麼想，所以有一次開早會的時候，他用簡短的話說明了我不是空降來的，只是這句話卻置入了其他訊息。

「我知道大家對於祈幼有不同的想法。」

「我不想做過多的解釋，你們只要明白一件事。」

「有future就有祈幼，沒有祈幼就沒有future.」

這句話後來被解讀成“有sam就有祈幼，沒有祈幼就沒有Sam”

好偉大的告白啊，他們感歎著。

然後，大家走出辦公室之後，開始對我噓寒問暖，偶爾還會收到一些貢品，連珊的行蹤他們都會一五一十的跟我說，偶爾下班後還會收到簡訊問我要不要去唱歌，反差實在太大真讓我受寵若驚。

當然，他們做這些舉動也不是沒有目的，他們的目的無非就是提高他們在珊內心的形象以及降低珊大發功的可能性，所以只要遇到珊大發雷霆的情況公司的前輩後輩都會直接請我去“滅火”，真是…

「真是跳到黃河洗不清。」我向珊抱怨。

「那就不要清了吧」珊淡淡的說。

然後，就證實了珊對我並不是只抱持著朋友的態度。

再來就是珊的爸爸。

珊的爸爸知道是我救了future的財務危機後，一直想找機會跟我見面，而且經過這件事之後，不知道為什麼珊的爸爸就陸續的有投資一些，當然，有他的幫忙公司發展就很順利，接的case也越來越多，名聲也逐漸起來了，一直到前年來應徵的人變的很多，然後就成了商業周刊推薦的10大設計公司之一。

然而，為什麼現在會演變成為我們必須要跟龍崎合作才能生存，這要從去年說起。

去年尾牙過後發現了奇怪的現象，有許多廠商莫名的收了，不然就是不接我們的單，連一直合作的廠商也突然間不願意跟我們續簽，就這樣支持的廠商變少自然我們能接的設計也就不能多了，這樣的循環當然就會讓業績下滑，去年年底我與珊討論了一個結果，就是我們必須自己製造商品，量能夠供應顧客需求自然業績就會好轉，但是問題就是需要更多資金去建造自己的工廠，而這時我想到的就是珊的爸爸。

很不巧，珊的爸爸想退休，所以近期又逼迫珊回來接管公司，否則要斷了所有的資源，這一切來的很突然，所有的難題都在這個時候一次爆發，然後就在我們走投無路的時候，龍崎企業放消息給我們，表示他們對我們公司有興趣，可以找個時間出來談看看，我和珊都欣喜若狂差點沒掉淚，然後、然後因為一個秘書的疏忽就快要沒有然後了。

我整理了思緒，決定跟大佑好好談談，不是犧牲，我們兩個也需要談談。

那天酒會之後，珊拒絕了大佑，所以我們再也沒有任何交集，況且我也不知道他的聯絡方式，只知道秘書的電話，我們試著聯絡過，可是得到的回應都不太好，想也知道那天不太愉快對方怎麼可能會好聲好氣的說「沒事」。

然後，我開始寄e-mail給大佑，雖然不知道他是否能收到，畢竟是以前的帳號，當然，現在公司的我也有寄，只是那些官方的帳號通常都會被底下的人過濾，一旦過濾了就有寄跟沒寄一樣。

大佑離開的八年間，我也有寄過e-mail，只是大佑沒有回過一封，長久下來我也習慣寫信給不會回的他，這八年因該有上千封了吧，每天的芝麻小事到我的心情寫照我都會寄給他，即使他不回我也覺得滿足。但自從接了case之後，本來的每天一封到一個月一封，最後只剩節日才會寄，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我忙不過來，我e-mail也有提到我在做設計的事，只是我不認為他會看更別說是在乎了。

然後，很驚奇的事情發生了。

在我寫了第35封道歉信後，大佑的秘書徐良打電話給我，跟我約見面的時間，然後特別囑咐我這次別再“做錯”了，我當下立刻明白這所謂的錯事是指什麼。

我將我要跟龍崎總裁開會的時間地點及請他不要擔心就好好待在公司這件事跟珊提出時，他稍稍的感到不悅，但也知道無可奈何所以還是答應讓我隻身前往。

「在哪裡?」

「總公司30樓總裁辦公室。」

「記得攜帶防狼噴霧劑。」

「不用了，不需要。」

「怎麼會，如果被吃了怎麼辦?」

我沈默。

「就當又被再吃一次了。」

「…」

「…」

這是最後我出門前與珊的對話。

我到達龍崎總部的時候是中午12點半，我快了一小時到這裡，因為龍崎總部在T市所以我提早出發沒想到太快到了，我想著先吃個飯在進去公司好了。

當我正準備掉頭時，我看見一台車停在我面前，駕駛座搖下車窗一看，是徐良。

「您好。」

「您好，天小姐早到了嗎？」

「對阿，我想先在附近吃個飯之後在進去。」

我揚起了專業的笑容。

「這樣啊，不如上車吧，我們一起吃。」

我愣了愣，一起吃?

「上車。」

這個聲音是…

後面的車窗搖下，我看見了大佑。

「龍…龍總?」

我眼睛眨呀眨的。

「上車，不要讓我說第三遍。」

我立刻打開車門，坐下，關門。

然後，車內一片寂靜，我尷尬的別過頭看窗外，可是卻不由自主的望著車窗反射的你的影子。

今天的你穿著規矩的黑色西裝配白襯衫灰色領帶，顯出領導者特有的威嚴，但是搭上你順下來的頭髮又感覺溫和些，你的瀏海在褐色的眼睛上，讓你的眼神更加的神秘，看著這樣的你，我感覺我的心跳“噗通噗通”越來越快，我紅著臉低下頭玩著我的手指。

「到了。」

我抬起頭對上他的眼，有幾秒的時間我似乎看到他眼角透出的笑意。

但是在仔細看的時候又消失了。

我看錯了？

「還不下車?」大佑已經站車外。

「喔喔…」

我們到了一家日式餐廳，場內都屬於包廂類型，我跟著大佑走進去包廂，看服務生對他的態度就知道因該是常客，而且對其他客人也服務至上的樣子，看來這家餐廳專門服務的客人都大有來頭。

我們一上座服務員就立即上茶，然後徐良跟他們說了幾句話後向大佑點個頭就出去了，我「咦-」了一聲，心想著秘書不用吃飯啊，老闆真坑人。

「阿良還要回公司一趟，所以不跟我們用餐。」

意思是，平常秘書也是跟總裁一起吃飯的，我沒有虐待他。

看著大佑那副面無表情的臉但是嘴說著解釋的話，我“噗嗤”一聲笑出來，然後大佑瞪了我一眼，我立刻收起笑臉。

嘖嘖，就你那個臉嗎？討厭。

「為什麼決定重新跟我談?」我說。

大佑看了我一眼，抿了一口茶。

「妳這麼死纏爛打我要是再不理，之後是不是要到公司樓下舉牌子了？」

我頓了一下，奇怪他怎麼知道我的計畫?

「我不做這麼傷自尊的事。」我喝一口茶。

你看我一眼，這一眼停了幾秒。

然後，我們沒再開口說話，我看著陸續出現的料理，誰也沒動筷子，默默的等待整張桌子擺滿了菜色。

真該死，又是一場靜默的戰爭。

我打定主意這次絕對不先開口，於是拿起筷子開始安靜的吃，然後…然後，我還是輸了。

直到用餐完畢已經重新上茶了，他還是沒有說話。

最終，還是我先受不了開口說話。

「龍先生。」

你喝了一口茶，抬頭看我。

「嗯。」

「請問我們能進入主題了嗎？」

「噢，我以為妳不在乎了。」

無言，不在乎我幹嘛大老遠跑來這裡，我在心裡偷偷的翻了白眼。

「我在乎，future對我來說很重要。」我認真的說。

你雙手抱胸，挑眉，我感覺到你的不開心。

「喔？看來…員工比老闆還要重視啊！」

我皺眉，覺得這句話有諷刺的味道。

「你誤會了，我們老闆也是很重視公司的，要不是你用這種…」

差點把“下三濫的方式”講出口，我停頓了。

「嗯?」你往前，將手指交叉擺在桌上直視我。

「呃，我是說…激烈的方式。」

「激烈?不是吧。」

這樣不是嗎？開出那什麼詭異的條件。

「我只說我需要妳一個人來跟我談，這要求不過分吧？」

你停頓了一下，揚起了嘴角繼續說。

「而且，我們的確需要“好好的”談談不是?天祈幼。」

我的心被什麼刺了一下。

「你，現在是想跟我談公事還是私事?」我認真看著他。

你嗤笑一聲，瞇起眼睛。

「那天祈幼想跟我談私事還是公事?」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你的樣子好陌生，雖然你眼睛笑著，可是眼底卻浮現看不清的冷漠，彷彿是一層很厚很厚的霧遮蔽了原本閃爍的褐色。

不再清澈如水。

「龍先生，我想現在適合談公事，而且這本來就是我來這裡的目的。」我壓下心中的刺痛，冷靜的說。

你收起笑容，嚴肅的看著我。

「分隔這麼久的時間，妳只想跟我談論公事?」你壓低聲音。

很好，我惹毛你了。

「我想“我們”也只有公事可以談吧，龍天佑先生。」我強調「我們」這兩個字。

「妳確定我們“只有”公事可以談，嗯?」你淡淡的說，可是我感到有一股冷流從外到內的蔓延我全身。

我努力讓自己冷靜，盡量不要被他影響。

「龍先生，我替老闆慎重的跟你道歉，他那日喝多了有些神智不清，請你再給我們一次機會。」我一次說完半點停頓都沒有。

「道歉…」你低語。

你嗤笑一聲，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彷彿那是酒般的一口氣喝光。

「妳憑什麼替妳老闆道歉?」你看著我，眼神凌厲。

「因為那是我老闆。」我瞪著他。

越來越不可理喻。

「你老闆…哼。」你不屑。

你這什麼態度，我火了。

「我老闆才華洋溢，請龍總收斂態度。」

「天小姐，妳似乎不太會談生意。」

「我想我說過我是設計師不是業務，談生意本來就不是我的工作，是你硬要我來的。」我的聲音漸漸變大。

說完，一陣靜默。

「那位sam先生對妳很重要嗎？」

「很重要!」

我幾乎沒有思考直接回答，然後，我看到黑掉臉的大佑。

我愣住。

「大佑…」我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我看見大佑的眼睛閃過一絲訝異，他皺著眉頭直視我，不知過了多久大佑只說了一句話，起身離開。

然後，合約怎麼樣沒有答案，我們之間怎麼樣無從而知，最後我自己坐上計程車直接回家，還花了1500，這個地方，真遠。

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我脫著疲累的身軀去洗澡，還在馬桶吐了一會兒，發現今天的中餐我根本沒消化，也對，面對一個冷冰冰的臉吃飯，我想食物也不太開心吧。

而且，他根本是故意的，他知道我不喜歡吃日式料理。

心機真重。

我躺在床上，拿出放在包包裡的手機，看到很多未接但是我現在只想休息，於是把手機關了充電，現在我腦子裡除了明天要如何跟珊解釋搞砸合約這件事，然後，就只有大佑最後跟我說的那句話。

「不要妄想著過去，那些已經不存在了。」

那些我珍藏的過去，對於你，已經不存在了嗎？

我起身走去浴室，背對著鏡子脫下衣服，我轉頭看著靜靜躺在我背上的梔子花，飽滿如同卵般的葉片，翠綠中帶著光澤，栩栩如生的模樣彷彿聞得到撲鼻的清香。

你喜歡的，梔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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