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吃過晚飯後,樊璃拿著兩壇酒來到東院侍女院,「阿嵐,我就快出嫁了,以後見到妳的機會會越來越少,妳有時間要來將軍府看看我。」她聲音有些哽咽。
沈嵐歆無奈地看向夏晴,夏晴對她搖了搖頭。
「妳別想這麼多,嫁人後還是可以隨時回來,相爺夫人一定也會很開心。」
樊璃將一杯倒滿了酒的杯子拿給沈嵐歆,「喝!」幾杯黃湯下肚,她臉上有些有些泛紅,「我回來聽到下人們在說……妳要離開……」
「沒有的事,妳別聽他們瞎說。」誰啊這麼大嘴巴,她只有今天下午和舒硯提過幾句,舒硯也不像是會到處亂講別人私事的人。
「我擔心!嗚……」樊璃猛地抱住她,顯然已經醉了,「妳不當我姐姐,妳走了我要去哪裡找妳?嗚嗚嗚……」
小說裡面多次提到樊璃的酒量很差,幾乎是一杯倒,現在一看,果真作者誠不欺我。
她不知道怎麼安慰樊璃,自己也說不準哪天就突然消失,尤其隨著一對對小情侶開始互表心意,她總感覺自己身體慢慢虛無起來,每每站在太陽底下伸出手,她都能透過皮膚看見後面的東西,且情況越來越嚴重,逼得她不得不面對現實。
樊璃醉倒後,夏晴將她背回西苑,沈嵐歆一個人對月飲酒,心裡升起一抹不捨。
離開這裡後,她就真的徹底死了吧,到時候她會有意識嗎?還是就這麼雙眼一閉,孤孤單單地沉睡。
「老天啊……你為什麼要讓我來到這裡呢?」為什麼要讓她體驗到生活的美好,又將它收回?
樊文紹站在侍女院門口,看著已經喝了一壇酒的沈嵐歆握緊拳頭,他想上前問她究竟從哪裡來,想問她為何要離開,他心裡充斥著陌生情緒,他知道,要是就這麼放她走,自己將一輩子無法忘懷。
「沈嵐歆。」
「嗯?」沈嵐歆抬起頭,眼神迷茫地望向樊文紹,「你、你怎麼……長得這麼像……樊文紹……」
沈嵐歆的酒量其實也就一般般,平時她不太會碰酒,只是今日實在太過傷感,一時沒忍住,便一杯接一杯喝了下去。
「妳喝醉了。」樊文紹坐到她身旁,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這張臉,長長的睫毛,圓圓的眼睛,小巧的鼻尖,放在一起不是那種會讓人一眼驚艷的類型,但卻非常耐看,耐看到他在御史台時,時常會不自覺一直盯著。
「喝醉、喝醉好啊……」沈嵐歆手肘架在石桌上,撐著腦袋盯著樊文紹,「我有預感……在你找到喜歡的人後,我就要離開了……」
「妳要去哪裡?」他雙眼一瞬不眨地看著她,他不在乎為何在他找到喜歡的人後她便要離開,他只想知道,她離開相府後究竟要去哪。
「我不知道……」沈嵐歆低下頭,一手捂在肚子上,「我不知道……我不想回去……不想消失……我明明很努力了……他們為什麼還不來找我……為什麼……」她抬起頭,一眼望進他眼底,「是我還不夠好嗎?」
樊文紹不清楚她在說什麼,只能依這段時間的相處來評斷,她已經做得夠好了,許多男性都不一定有她一半能力,「妳很好,已經好過許多人了。」
「不,我不夠好……是我不夠好……」她很快否認了自己,說完便踉蹌起身,搖搖晃晃走回屋內。
樊文紹擔心她出事,便也跟到門口,沈嵐歆拿出一疊紙,開始磨墨書寫,他走近一看,像是在寫今日總結,寫完後換了一張紙開始懺悔,是在對她父母懺悔,樊文紹沒有阻止,就只是安靜地站在一旁陪著。
半個時辰後,沈嵐歆的手止不住發抖,她卻沒有要停下的意思,樊文紹眉頭一皺,抽開她書寫到一半的紙張。
沈嵐歆頓了下,隨即又自一旁拿過一張白紙,樊文紹握住她提筆的手,不讓她繼續強迫自己。
「放開我!」沈嵐歆奮力掙扎著,一個用力不小心在白紙上畫了一橫一豎,而後她像是被點穴了般停了下來,「果然……是我不夠努力……他們才不要我……」
她用力將筆扔下,將那張被畫了兩筆的紙揉作一團扔在地上,「我生病的時候他們在哪?在哪裡!我為什麼那麼賤啊!他們都不要我了我為什麼還要惦記他們?為什麼啊!我怎麼這麼賤!」沈嵐歆抬起手扇自己,連續幾下力氣都不輕,像是絲毫感覺不到疼痛的模樣。
樊文紹迫不得已,只能抓住她兩隻手腕控制住她,「沈嵐歆,妳冷靜一點!」
她紅著眼眶看向對面的人,嘴巴一張一闔,許久才說出一句話,「你也覺得我不自量力嗎?」
「妳從來是量力而行。」他說的是實話,沈嵐歆做不到的事,從不會硬抗在身上,她做事特別圓滑,很會用人。
「但是他們寧願要他也不要我,為什麼啊?我做的明明更好不是嗎?難道只因為我是女的嗎?」
「沈嵐歆,妳很好,妳已經夠好了,不需要活在回憶裡,不要讓過去束縛著妳。」這麼斷斷續續聽下來,加上她寫的懺悔書,樊文紹也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她大概出生在一個非常重男輕女的家庭,年紀還小的時候被家人拋棄了,才導致她如此看輕自己。
沈嵐歆看著他,雙眼帶著小心翼翼的祈求,「那你能抱抱我嗎?」爸爸媽媽說過,被擁抱的永遠是最優秀的人,所以他們才不親近自己。
她一直以來所努力的目標就是,希望有人能抱抱她,並對她說——
「妳做的很好了,沈嵐歆。」
樊文紹放開禁錮她的雙手,將她攬進懷裡。
壓抑的嗚咽聲自懷中傳來,他愣了下,心臟一緊,頭腦還來不及反應,手就不自覺放到她腦袋上,一下一下輕撫著安慰。
樊文紹抿起嘴,聽她在自己懷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內心也跟著難受起來。
……
翌日一早,沈嵐歆皺著眉睜開眼,雙眼腫脹,嗓子乾啞,頭疼欲裂,她這是經歷了什麼?感覺跟快死了沒兩樣。
轉身欲下床,卻看見躺在她身旁的樊文紹。
不是……她不會做出酒後亂性這種事吧?快速將身體檢查一番,發現下體並無任何不適,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下床將自己整理了下,拿起昨日剛煮過殺菌,今日已完全冰涼的井水敷了下雙眼,她邊做著飯邊回想昨日,只記得送走樊璃後,自己煩躁過度喝了幾杯酒,然後就沒印象了。
樊文紹是什麼時後來的?還是其實是她發酒瘋跑到人家院子把人拉來的?
「啊!煩死了!」畢竟她是樊文紹身旁唯一一個非親屬的異性,要是樊文紹喜歡上她可如何是好?
她也不想這麼自戀,可自古以來小說的套路都是如此。
「姐姐!妳可有見到公子?」
舒硯一早去到樊文紹房外,叫喚半天無人回應,東院就這幾個下人,公子也不會無緣無故離開,他便想著來侍女院問問。
「他在我房裡。」沈嵐歆正煩躁著,腦中一團亂,一時間也沒記起古代人這些男未婚女未嫁的嚴謹規矩。
身後舒硯倒吸一口氣,整個人僵在原地,沈嵐歆反應過來,手上動作停下,滿臉陰沉,她在想是不是該將知情者處理掉。
舒硯見她拿著刀,目露凶光,趕緊發誓道:「我不說!我絕對不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沈嵐歆狠狠盯著他,昨天就是這小子把她要離開的話傳出去的吧!
見沈嵐歆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他忽然想起昨日發生的事,「昨天、昨天公子提前回府聽見我們的談話,沒多久小姐來找公子問事,公子將這事告訴了小姐,姐姐我沒有出賣妳!我真的沒出賣妳!」
沈嵐歆一聽,難怪昨日樊璃如此快速便知曉此事,她轉身繼續做菜,腦袋是更亂了,「你去我房裡將他帶回去洗漱吧,我們什麼都沒發生。」
「好、好!」舒硯見狀,趕緊溜去將樊文紹挖起來。
出門前,樊文紹坐在馬車內,讓沈嵐歆也上來,說有事要與她談談,沈嵐歆一咬牙,昨日之事要速戰速決,不能讓樊文紹對她抱有不正當的感情,萬一自己消失了,他卻愛上自己,那最終結局還是終生不娶,她不能讓這個情況發生,所幸一不做二不休上了馬車。
很快馬車動了起來,她坐在樊文紹對面板著個臉,「昨日之事……」
「我會對妳負責。」樊文紹看著她,知道她想說什麼,他不會讓她有說出口的機會。
「不是,我不需要……」
「我知道妳不是這裡的人,今日早朝過後國師會來御史台,屆時一切真相將會水落石出。」
沈嵐歆臉色一變,都知道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了,還敢繼續留著她?
「你先聽我說,首先昨晚我們什麼事都沒發生,你不用為了貞節什麼的說要對我負責,我不在乎,況且你並不喜歡我,我們在一起是沒有結果的,你應該找個更合適的女人,而不是將就於我。其次我的確不是這裡的人,並且說不準哪日便會突然消失,這個連我自己都算不准,你別冒這個險,這樣做對你來說也並無任何好處不是嗎?」
樊文紹略一沉思,狀似認真思考,隨後很堅定地回覆她:「我對妳並非完全沒感覺,我認為除了妳,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讓我情緒有所波動,我們很有默契不是嗎?」
「不是!這不是重點!」她的老天爺啊,樊文紹這個語文理解是怎麼回事?這和她想像的不一樣啊!
「我們這不叫有默契,倘若我剛開始是出現在七皇子身旁,是在南宮珉身旁,抑或是在將軍身旁,那我定會為了他們而改變自己的步調,你都知道我不是這裡的人了,有沒有一種可能,我非常熟悉你們所有人的脾性個性,你並不是唯一。」
樊文紹眉頭一皺,他不愛聽這些,不喜歡她張口閉口提起別的男人,「所以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妳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是不。」
沈嵐歆一愣,兩世生活下來,她從未想過這些兒女情長之事,兩世她都在等死神的降臨,等黑白無常現身將她帶走,哪還有時間想這些,「我不知道,重活一世,我依然只能等死,幸福不是我想擁有便能擁有的。」她撇開頭不再看向他。
「只要妳想留下,我會想盡一切辦法讓妳活著。」
沈嵐歆鼻尖一酸,無助地低下頭,「我當然想留下……」可是命運哪有這麼好控制,兜兜轉轉這麼些年,依舊只有她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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