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爭者們 - 內鬼篇（4）

楊安正在收拾細軟，準備離開這一段時間內一直住着的地下室。在被浩峰質疑過之後，她感覺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已經不再和善，大家都刻意跟她保持距離，彷彿跟她說話就會出事。她感覺自己已經難以在這裏待下去了。

說是收拾，但她的東西本來就很少。就只有一台很便宜的，方便在隱身途中隨時都能丟棄的手機，和幾件很便宜的，方便隨時丟棄的衣物而已。

她早已孑然一身。

原先那個家已經回不去了，一回去大概馬上就會被生父捉去警察局。那個家，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牢籠，是陷阱。

本來她是一點都不要緊的，那個家怎樣都沒關係，因為自己還有Sunny Beach這另一個家。可是現在這個家也沒有了。

「你去哪裡？」寶生出現在房門，看著正在把東西塞進袋子裡的楊安，緊張地問道。

這真是個好問題。她還能夠去哪裡呢？楊安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她沒回答。

「不要衝動好嗎？」寶生快步走進楊安，把她忙碌的雙手握住。

楊安沒有掙扎，她看著寶生，眼眶裡流出眼淚。

她很委屈，也很害怕。

她不想留下，卻也不想離開。

這裡容不下她，天底下卻沒有其他容得下她的地方。

「別走。」寶生把她抱入懷中：「我不會讓妳走的。」

「放開我吧。」楊安無力地說。可是她並沒有推開寶生，就只是靜靜地站著不動。

「沒有人會把你趕出去的。你不需要這樣的。」

「可是我再也沒有勇氣待下去了。」楊安哭著說：「大家已經不再當我是一份子了。」

「你還有我啊！」寶生把雙手放在楊安的肩膀上，楊安感受到他手掌的暖：「我永遠站在你這一邊。」

「那又如何？只有你相信我又有何用？哪怕加上董莉姐，又有何用？這只會讓我們三人一起變成嫌疑犯而已。」

「我不管。總之我不會讓妳自己一個面對，不管是外面兇殘的世界，還是這裏大家的目光也好。」

寶生稍作停頓，深呼吸一口氣，再問楊安：「你知道昨天發生的事吧？」

「我知道。」

「那你知道外面有多危險吧？現在已經不僅僅是被抓捕這麼簡單了。」寶生說：「我不想你成為死去的那些人。」

「⋯⋯」

說實在的，楊安也沒有把握，自己出去之後能夠活多久。她的樣子在警察之間已經人盡皆知，而且現在可是白天，今天又是如此敏感的時期，也許自己踏出門半步已經會被一槍爆頭也說不定。

「事實上也沒人讓你離開，不是嗎？」寶生再說：「大家都沒說什麼，沒有人想你走。」

「浩峰呢？他只是差在未有把我的東西丟出去而已。而且Sunny Beach是他的店。我還有什麼面目留在這裏呢？」

兩人又再沉默。

楊安輕輕想撥開寶生那雙捉住自己的手，但寶生沒有放手，反而加強了力度。

「要不你來我家裏住。」

「不行。你家人會發瘋的。這樣只會讓你跟我一樣無家可歸。」

寶生的提議馬上被駁回。這點也是事實，寶生的家人雖然未把他逼到絕路，但也對他施加了很多壓力。楊安身為他的同學，也略知一二。最終兩人的討論還是回到了死胡同。

直至兩人的手機幾乎同時響起訊息的通知聲。

楊安首先拿起手機，看見的是從加密通訊裏傳過來的廣播訊息，發件人是浩峰。內容似乎是一個附件。浩峰還附註要注意資料保密，鑒於仍然有內鬼的疑慮，務必在沒有任何旁人的時候才可打開。

從以前開始，除了在大會通知之外，董莉或者浩峰也會把活動的概要透過加密通訊傳給同伴。有時候同伴未必有出席集會，這樣的方式能夠確保大家都收到資訊。同時加密通訊也會作為實時資訊傳遞的方式在集會上使用，不過當大家進入隱身狀態以後，就不能發揮作用了。所以一直以來使用率並不是特別高。

「你也收到了嗎？」楊安問寶生。

「收到。我猜大概是下次行動的通知吧。」寶生說：「你看，浩峰還有通知你，證明你還是我們的一分子。浩峰他上次就只是一時衝動而已。你別做傻事才好。」

楊安看着手機的附件，並沒有馬上按下去。

「好吧。」她輕輕歎氣，把收拾好的東西重新自袋子拿出來。

寶生再一次擁抱楊安。這次他抱得很緊，像是在告訴楊安，永遠不會讓她離開一般。

「我快要喘不過氣來了。你可以放開我嗎？」楊安輕聲問。

「不能。」寶生不僅不放手，反而加緊了力度。

「真是的。」楊安感受到寶生的力度。一股暖意傳進心裏。

上一次有人這樣抱着自己，是什麼時候呢？上一次有人這樣關心自己，著緊自己，就是什麼時候呢？她忘了。

也許她沒忘，而是從來都沒有過。她的父母從來不會擁抱她。只會冷淡地對她下命令、下各種各樣的要求。這樣的家庭環境長大的她，性格也變得乖僻，自然也沒有什麼知心好友。就連百萬遊行，也是她自己一個參加的。直至來到了這裏，才認識了董莉、Toby，和寶生變得要好。

她以為在Toby出事，浩峰性情大變，許多許多事情之後，她又要失去一切。

她很害怕。害怕到了一個地步，忽然好像連外面槍林彈雨也沒那麼可怕了。所以她想走。不如走到一個地方，靜靜了結或者被了結，也好過看着這裏的人各種猜忌、厭惡的目光。

楊安伸出手放在寶生的腰間，然後慢慢纏繞在他的軀幹上，慢慢抱緊。她挨在寶生的身上，把身體的重量卸在他身上。

她感覺到自己並不是一個人。

「你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寶生溫柔地說：「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楊安聽着，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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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鬼篇（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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