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旭曦和柳幸言是在一年之前認識的。在顧旭曦逃離了都市的喧囂來到島上的學校任教時,早就聽聞了學校內的傳奇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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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幸言在其他老師們的口中,是一個頑皮淘氣卻又相當討喜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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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歡打架,會喝酒抽煙。」老師們輕描淡寫地陳述給顧旭曦聽。「偶爾會翹課溜出去玩,有時候回來了還滿身傷痕,問她怎麼了,總說是港口那個漁婦家的貓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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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管管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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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們相視而笑,心道這果然是外地來的菜鳥。說了幾句柳幸言是個特別,不會帶來麻煩的學生,美化了一番後糊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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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個聰明孩子,我們也顧不到。說白了,這個學校本來就專是一些愛打架鬧事的學生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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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也不顧這個菜鳥老師都已經嚇傻了,還嘻嘻哈哈地講了更多校內的奇聞軼事給他聽。像是創校校長雕像會在午夜十二時消失,或者池塘裡有一個專吃野狗的水鬼之類的。但這些故事卻不如一個活生生的人的脫序行為來得吸引顧旭曦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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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說柳幸言過去被帶壞,進了毒品勒戒所才離開原先的學校;有人說柳幸言是遭遇家庭變故,家破人亡而精神異常;又人說她不過就是一個渴望被關注的缺愛孩子,才上演這麼一齣好學生一百八十度學壞的大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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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聞不如一見。正式任職那天顧旭曦恰好在課堂上見到了柳幸言這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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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個三年級生,身高挺高的,卻顯得略為瘦弱。眼神淡淡的,沒什麼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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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想像的不同,柳幸言沒有浮誇的打扮和高傲俾倪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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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幸言有著一頭烏亮的長髮,小巧的瓜子臉蛋和細長的柳眉。白淨的肌膚上沒有一點血色,笑起來似丟了魂般,有古代文弱美人的韻味。身姿有西施捧心的病弱,神情恰似林黛玉的清高,真令人多了幾分憐愛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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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課的時候,劉幸言的眼神柔柔地看著顧旭曦。顧旭曦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只知道她冷靜的外貌下似乎暗藏了些許期盼和渴望,眼中偶爾還泛起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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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旭曦曾經看過這樣的眼神,在他兒時記憶中的母親,一對哀傷的眼中有著飽受摧殘卻依然堅定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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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旭曦知曉自己便是在這樣的期待中誕生,從出生以來便被賦予了帶來光明的使命。他努力過了,但最終他目睹了一切希望被揉碎為塵土飄散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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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陽,是他身為人子所帶來的第一道光芒,在母親最黑暗難堪時溫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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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雲曦卻是虛幻無常的,他帶來的快樂,也是蘊藏著玻璃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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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柳幸言隨風揚起的髮絲,飄散在空中的花瓣,顧旭曦的思考脫離了言語跑到很遠很遠的某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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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睛一眨,直打了一個哆嗦,便提前在運動場把孩子們都解散了。柳幸言偷偷瞅了一眼顧旭曦,蹦蹦跳跳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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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到此刻顧旭曦全然不知,打從自己步入校園開始。命運的齒輪正轉動著,每一絲牽動著的機關早已準備就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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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旭曦對於柳幸言的認知多半是來自於身旁的學生和老師。褒貶不一,但經過旁人不經意地說溜嘴一些事後,顧旭曦對她套上了一層濾鏡,把很多不堪入耳的句子隔閡在腦外,選擇不輕信也不臆測。或許這是因為他內心不自覺的偏袒。一看到柳幸言的身影他就心神不定,想起了自己已故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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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兩天睜著眼聽到雞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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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先生,你覺得為什麼你內心放不下對於母親的執著呢?」曾有人露出和善的表情如此問道,顧旭曦卻全身緊繃著,擠不出一丁點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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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披著長髮,身上的傷口還冒出鮮血。她當時笑著,可顧旭曦如今回想起來,她應該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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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想神奇,人在痛苦至極時,竟然會用笑容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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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去世了,我想她。」顧旭曦說道,「沒有人會不為亡者哀弔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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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會令你莫名執著在一個人身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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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旭曦點了點頭。他倒在椅背上,想起來那天的媽媽說要和他挑一隻舞。「一切都沒事的寶貝,很快就過去了。」媽媽用棉被裹住他小小的身軀,「等會唱著媽媽唱給你聽的曲子,過了一下,就會有人來幫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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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旭曦的臉蛋抽動著,他感受到母親當時的掙扎,痛苦,到放棄。那對於生者是痛苦,對於離世者是解脫前最後的磨練。但顧旭曦至今仍然不願意接受以這個方式解決的想法,多少參雜著自己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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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母親,你想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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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和拯救。」顧旭曦毫不猶豫地回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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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旭曦的成長背景不能說慘,只能說是悲劇的徹底。說慘,他也不是不斷的往谷底墜落,說好,他也不過曾經在體壇盛事裡受到點關注,要飛上頂端時翅膀便被命運折了去。以悲劇描述應該最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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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這所有的經歷既摧殘著自己,一方面又造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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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童年以母親的死作為一個分界線。在母親去世後到了孤兒院,因為孤兒院的志工發現了他的運動天份踏上了成功的道路⋯⋯直到他出意外受傷的那天一切才回到他什麼也沒有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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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悲劇,悲劇的主角總會顯現出點悲壯情懷的英雄光環。在這樣痛苦折騰的環境掙扎、求生,往往會成為眾人所追捧的焦點,有誰不愛試圖打破厄運的可憐青年呢?眾人喜歡歌頌著他的強悍和勇氣,就算最終悲劇收場仍然是英雄自己吸收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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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感嘆人類強悍的意志時,那點個人的生生死死,痛苦淒涼有誰會管?顧旭曦臥病在床,無人照料,夢想和意志奮鬥後的慘敗也無人會真正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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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只會說他是體壇上意外跌落的一顆星。就像那些人說柳幸言是個天才,一個自我放棄的天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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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正是如此,他對柳幸言的故事產生共鳴。天知道她真正發生了什麼,或者她的志向是什麼。或許這是柳幸言甘願的,又或許她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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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旭曦只不過是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同樣懷抱命運詛咒,渴望有人懂得自己小情小愛的普通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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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見柳幸言輕薄的長袖運動服在後臂上滲出的斑斑血跡後,顧旭曦明白柳幸言的內心一定藏著些什麼,一定抗拒什麼。她不是簡簡單單的就這麼放棄了,她也在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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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而為普通人的人,是所有人。偏偏有人要將一些人當作天才,當作先知,或者當作主宰歷史的犧牲者,著實可笑,異端向來是不討喜的,人們卻又渴望著異端的出現。往往使那些特別的人,成了英雄和悲劇的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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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許多天,顧旭曦發現柳幸言在課堂中沒了身影。千鈞一髮,在樓頂的欄杆外找到了坐著晃晃腳的柳幸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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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幸言轉過頭看向狼狽的顧旭曦沒有驚訝,也沒有詢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在說:『哎呀,真抱歉。沒注意到,差點就犯蠢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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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兩個孤獨靈魂的相遇,早就將對方的一切看透,只需一個表情,一個手勢,無須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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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旭曦環住柳幸言的身子,像在照料小貓的貓媽媽將她抓回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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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旭曦見柳幸言沒事,在頂樓點起了一支煙。柳幸言不知何時又靠了過來,將自己的煙向他伸來,要了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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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在沒人注意的上課時間中途消失,還真不要命了!」顧旭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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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幸言怯懦懦地開口,聲音柔柔的,像鼠尾草般軟呼呼。「我平時也都翹課啊?沒人會發現。發現了又有誰會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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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眼神像是恨不得馬上化成灰似的。」顧旭曦道,「有人說我天生吸引這類人,怎麼可能會察覺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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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幸言看著沒點上的煙嘆了口氣,默認了這個說法。打從柳幸言見到顧旭曦她便有這種預感:這個人是同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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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尋死。」顧旭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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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差,反正也沒什麼人希望我活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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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別尋死啊!」顧旭曦歇斯底里地大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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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幸言証的一下,仰著頭,由下往上看顧旭曦。她在面對生人時總有點膽怯,嚴重到被這一吼嚇得快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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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太激動了。」顧旭曦冷靜道。「死了可是很痛的喔!」顧旭曦用哄小孩的口吻對柳幸言說道,搞得她有些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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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旭曦平靜下的臉蛋小小的,稜角若有若無,鼻梁挺拔,一雙清澈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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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幸言發現他長得相當俊美,但不是一碰即碎的脆弱的美,是一種淡淡、涼涼的美。動靜皆宜,動能如雲雨風雪般刮起強風、下起細雨,靜如汪洋中心的翠藍,襯著瀲灧水光。如果顧旭曦認為柳幸言是古典的弱美,那柳幸言反過來認為他是平淡的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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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幸言覺得他是個溫和的人,不是長相,不是性格,而是心中有那麼一塊柔軟舒適處能讓人窩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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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珠子一轉,收起眼淚,盤算一會兒便想好了要和這個男人親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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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一直說我想死,是不是你就會像剛才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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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旭曦沈默幾秒,算是承認了自己就是要管上這個閒事,正中柳幸言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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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喜歡你!」柳幸言衝著顧旭曦燦爛一笑,蒼白的臉頰上浮現一點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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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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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說喜歡,你就會陪在我身邊了吧?」柳幸言道,「你也要喜歡上我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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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旭曦也笑了,他覺得這個女孩無厘頭的可愛,本來還認為挺聰明的女孩,竟然有些傻氣。「這樣稱的上喜歡嗎?別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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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各自打下了不同的念頭。一個打算纏上對方,一個打算利用對方來彌補上心中的一塊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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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由各自都單純得沒有心機,卻誰也都配不上真心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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