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族箱裡的制服人魚

　　每所學校或多或少流傳著不可思議的傳說，像是校地過去是墓地或刑場、由此衍生出的怪談，或是某樓女廁有間不該打開的門。可是我們高中前身是普通的水產學校，跟恐怖故事扯不上邊，生活在這樣乏味的鄉下，會傳出的頂多是在地下室會聽到運球聲這類無關緊要的小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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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時候我懷疑，是不是我身上的凡人氣場作祟，導致跟我有關的任何人事物都變得非常普通。我的家庭很普通，在中小企業上班的爸爸和家庭主婦的媽媽加上我和一隻狗，住在爺爺奶奶留下來的房子裡，每年會固定全家去南部旅行。我們家發生過最大的事，是全家一起得流感，連狗狗都剛好吃壞肚子。在親戚的支援下，也算不上多嚴重，回想起來還有點好笑。「特別」是和我無緣的詞，從小到大我都如此相信著，沒想到，就在我每個禮拜都要進過一遍的實驗室後面，竟然隱藏著這樣的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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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必須決定科展題目的那天，指導老師把我約去談話。「妧蔓，我給妳的題目妳確定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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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我不想要做常見的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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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妳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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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手習慣性捲起頭髮，這個習慣被糾正過很多次，我總改不了，一緊張就會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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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泡水膨脹的玩具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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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研究玩具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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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師的緊追不放，我在心中早已演練過數次，實際面對他卻還是不安到視野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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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著沉默的我，老師嘆氣，該說不愧是中年人嗎？嘆出那麼長一口氣，好像這輩子的三分之二都在遭遇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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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可以加入別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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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組的主題都太厲害了，我會給他們添麻煩。」藏在我心底沒說出來的話是，我不想認真做科展，但是大家都在盡力，我不想要顯得無所事事，乾脆自己做一個絕對沒有結果的研究。反正，也沒有組會想要我加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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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師又嘆氣，用指節敲敲桌子說：「妳沒有做科展的經驗，自己做很難做起來。為什麼妳想做泡水膨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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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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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給妳一個題目，只要寫觀察記錄，等於養寵物。妳家有養寵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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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養一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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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養魚比養狗簡單，有心就可以照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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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喜歡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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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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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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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我得到一個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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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老師約去討論的那天，我打開了生物實驗室底部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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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扇門後放的是整架打掃工具，做實驗的人都看過。老師叫我把那裡整理出來，我本來以為他是把我當免費勞工使喚。當我打開門，卻發現掃具架被推開，顯露出房間的全貌。話雖如此，除了一扇鐵門以外，也沒有其他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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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按了按鐵門的門把，門應聲而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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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間房間一片漆黑，但在架子後面隱約透出光，是電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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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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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架子背後是一個水槽，室內的光源來自水槽上的燈管，冷冽的白光照耀著水槽中的少女。她的上半身一絲不掛，僅有茂密長髮遮擋身軀，下半身是綴滿耀眼七彩鱗片的魚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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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我的指導老師，那個平凡的中年大叔，居然囚禁著一位少女，下一個可能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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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轉身逃跑，卻被背後傳來的水聲吸引著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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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族箱中的少女驚喜地看著我，對我輕輕招手。她的臉上一絲恐懼都沒有，反而還很開心。這就是所謂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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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我走到水族箱前，她指指水族箱旁邊的桌子上放著的簿子。「人魚觀察紀錄」，封面寫了這六個字。裡面記載著水箱內少女，也就是「人魚」的生態，每天的狀況都記錄下來，包括飲食、水質、光線、人魚的心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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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夠變態！這本簿子是從兩個月前開始寫的，在那之前或許還有別的紀錄……「人魚」被關起來多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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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一下，不可能這就是我的專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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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在哪種傳說中，都會提到人魚誘惑水手，我完全能體會被魅惑的心情，人魚的眼神像是無辜的小動物，清純美麗的模樣有著奇妙的魔力。因為她，我才沒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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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一百步說，就算世界上有人魚好了，怎麼可能會被關在我們這所小學校的掃具間後面？可是她沒有用氧氣瓶，那她怎麼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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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來回踱步，人魚觀察著我，好像我才是珍禽異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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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據觀察紀錄本所寫，我要做的是每個禮拜替她換一次水，在制式的表格上填入每天的觀察結果，還有餵食。「魚飼料」就是地上紙箱裡裝的東西，粗估這些箱子裡的食物足夠人魚吃上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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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開魚飼料的包裝，腥味衝面而來，我揮去那股氣味，把飼料塊從水箱角落的洞口投入。人魚接住那個魔術方塊大小的立方體，優雅地嚼食。我目不轉睛盯著她，察覺到我的視線，她不悅地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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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紀錄本上有附註，「不要盯著她進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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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抱歉。」我放下簾幕，重新翻閱起簿子。在本子裡提到幾條規則：水族箱固定在牆上；水箱雖能維持人魚的生命，卻也是她的棺材，假若她不在明年一月一日前回歸海洋，就會化為泡沫；人魚不在水裡無法生存超過半個小時，要把她送回家鄉的海灣，勢必得移到其他裝置裡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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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一日，就是一個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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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族箱裡的制服人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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