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倒象牙塔吧！ - 第一夜　回魂夜

　　咕嚕！

　　李觀奇因面前的景象驚得瞪大雙眼，一時間語無倫次，彷彿玻璃上倒映出的人並非自己，而是一具屍體。

　　在如此嚴重的傷勢下，人怎麼可能活著？！

　　他扭過頭再看，深深的傷口環繞整個脖子，乃至後頸都是血淋淋的，顫抖的手指挑開傷口，隱約可見一截淡粉色喉管和幾節慘白骨頭。

　　「這……」

　　李觀奇手指觸電似的從傷口上縮回，大口喘息，閉眼告誡自己保持冷靜。

　　他伸手從左邊摸到右邊的胸口，最終在右邊止住，手心上清楚感受到了一顆心髒劇烈快速又生機勃勃的跳動。

　　再摸摸手腕處的脈搏，冰涼的皮膚下能感受到一股微微的暖流。

　　活動手肘和膝蓋等關節，確認能彎曲自如沒有半點僵硬，李觀奇用力朝臉頰上三了拍下，不再那麼慌亂。

　　「不管怎麼樣，我現在肯定是活著的……」他喃喃自語，打算迎著月光再檢查一次。

　　但再湊近窗戶時，他的目光因窗沿上那蒼白的月光頓住，循著月光望向天空，那輪慘綠色的上月倒映在湛藍的瞳孔中，它緩緩褪下舊衣，換上銀白的、渾圓的新衣。

　　一輪滿月在天空高懸，彷彿一切如常。

　　一個記憶的碎片應激而出，李觀奇摀著額頭，神秘的知識從唇齒間流暢吐出。

　　「活死人之月，應邀引而來，能激活事物靈性，賦予其行動能力。」

　　晃著腦袋，他能感覺到大拇指下的太陽穴一陣狂跳，一道鹹鹹的暖流順著嘴唇淌下。

　　李觀奇捏住鼻子，一時間整個人有些恍惚。

　　他想看看自己現在怎麼了？但還沒湊近，大腦就說：「光靠窗戶反射和月光照明是不夠用的，車廂前頭有配鏡的廁所。」於是他被說服了。

　　他踉蹌地離開座位，順手帶上了那把燧發槍，推開擋在過道上的餐車，摸向應該是在車廂通道口附近的廁所門。

　　車廂內部昏暗，只有兩側窗戶灑入的蒼白月光勉強勾勒著凸出事物的輪廓，讓它們像是深沉夜裡默默注視著活人的一雙雙眼睛，尤其落在有些渙散的瞳孔中，在活靈活現地眨著眼睛。

　　手掌對著牆壁一陣摸索，好不容易手指勾到了握把，李觀奇往裡推開廁所門，整個人跟著跌了進去。

　　裡面也是有窗戶的，在坐式馬桶上面開了一個小窗，月光當頭照了進來，李觀奇撐著洗手台起身，又是好一陣摸索才「啪」的一聲把頭頂的掛燈點亮。

　　蒸氣通過牆上的管道，推動裝置中的馬達葉扇，一縷火苗自底坐升起，從窗戶灑進來的蒼白霎時間被頭頂的燈火擠到角落，一顆受驚的心靈也在這份人造光明下得到慰藉。

　　李觀奇雙手抓著鐵製的洗手台邊緣，打直膝蓋，擰開右邊藍色的龍頭。

　　「嘩啦啦——！」

　　水聲入耳，手掌舀起冰冷的水流拍在臉上，李觀奇一邊搓臉，一邊兩指按摩上眼皮，稍微清醒點後，他擤擤鼻涕、清清喉嚨，濃濃黑血落在水槽沖進下方的排水管。

　　他感覺好受了不少。

　　李觀奇抹掉臉上的水珠，剝開面前溼答答的劉海，抬頭看向洗手台上的梳妝鏡，快速眨眼間，眼前的模糊越發清晰。這一次，他仔細注視著喉結下方，打在傷口上的目光與探出的手沒有半點動搖。

　　幾次檢查，他發現除去已經凝固的血汙，猙獰的傷口並沒有再滲出液體，而那緩緩糾結的紅黑肉芽、逐漸癒合的節骨和連回一體的粉色喉管——「啪」的一聲！被擠出肉裡的兩腳針落入水槽，無一不昭示著愈合的到來，也許三個小時，不，半個小時，那裡應該是什麼都留不下。

　　「這自癒能力都能跟美西螈一較高下了吧？希望是穿越者福利，若是原身所有……」但李觀奇還是鬆了口氣，手指在上頭撥了一下，好多兩腳針便如雨點嘩啦啦地落在水槽裡。

　　脖子上密密麻麻的針眼讓他密集恐懼症都犯了，但憋紅兩邊臉頰也只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這番有生命力表現好歹證明他還活著，是一個活人！現在足以！　　

　　在看其他，上半身是一件黑色背心和白色無袖襯衫打底，下半身裹著一件藍色防水大衣並穿齊膝的淺色無口袋短褲，袖管交叉綁在腰上，兩隻赤腳踩地，他抬起腳掌用手指撓撓，明顯的癢意表明腳底並未生什麼老繭，唯一奇怪的就是鞋子哪去了？

　　關上水龍頭，嘩啦啦的流水聲漸漸遠去，留在耳邊的只有馬達穩定轉動葉扇的聲音，李觀奇站在鏡子前思索了一會，拿起燧發槍回到座位上。

　　他需要線索以搞清楚在這具身體上都發生了什麼？

　　尤其是要在造成脖子上如此嚴重的外傷，為此一定會留下相當誇張的痕跡。

　　途中打開車廂內部照明，幾分鐘後，李觀奇在椅子底下發現一把外殼凹陷形變的釘書機，已經沒法打開，不過能見到地上散落的幾根染血兩腳針和凹槽裡面空空如也，上下兩片殘留點點血跡。

　　他俯身撿起，手指頓時吻合凹陷處，抬起頭後更是看見了車廂天花板上的大片濺射狀血跡。

　　「……這是人類能做到的？」兩項線索放在一起，李觀奇一時間甚至有些懷疑自己。

　　從脖子上的傷口和天花板的血跡做判斷，毫無疑問是斬首……至於釘書機，估計是原主突遭斬首後的自救措施，楞是把腦袋固定住，在大失血的情況，爆發蠻力捏凹訂書機，把羽毛筆的銅製筆頭用到開花，並在椅背留下隱藏訊息。

　　這已經不是腎上腺素能解釋的，放到地球上都能和無頭雞麥克的傳說相提並論了好嗎？！

　　但一看「吾當作沃土，使新芽生發。」、「承死去空殼，穿越者到來。」兩句，那有此等超人表現反倒是不奇怪了。

　　倘若他穿越一事乃阿道夫．希勒特所為的話。

　　那麼，原身真的死了嗎？

　　若是真死了，又是被什麼東西斬首的？是自殺還是他殺？

　　車廂內一路走來他就沒有發現適合的凶器與可疑的痕跡。

　　自己到底是個什麼狀態？

　　同化？附身？還是奪舍？

　　扶著額頭，李觀奇躺倒在座位上，呆呆地凝視著天花板上的血跡。

　　他最終放棄了。

　　阿道夫的境遇以及其所做所為還不是自己該關心的重點，真正的問題在於弄清楚為什麽會穿越，能不能回去？

　　父親、朋友和夢想，豐富多彩的網絡世界以及各種各樣的美食……

　　這都是想要回去的迫切心情！

　　好不容易給家裡添了一套新房，眼看就能當包租公做地收錢，盡情投身於那胡鬧的夢想當中！他才不要在異世界從零開始啊！

　　穿越者穿越者，這三個大字都懟他臉上了，天知道是不是在這個世界上遍地跑呢？！先不說會不會被原住民摁著腦袋砍，指不定他還得跟老鄉掏心掏肺，玩一局線下大逃殺異世界pro max！

　　食指穿過扳機護弓，李觀奇右手下意識地轉著燧發槍，一圈又一圈。

　　「那兩句話想表達什麼？假設這兩句話確實由阿道夫寫下，說明知道我會出現……但目的是什麼？除非這並非為了告訴我什麼，而是因為『需要』寫下的話。」

　　「應邀引而來的活死人之月……是你嗎？阿道夫．希勒特，你是在明知必死的情況下仍如此行事嗎？」

　　只為了讓穿越者到來，為你復仇嗎？

　　小指、無名指、中指和大拇指猛地握住槍柄，本能告訴他事實絕非如此。

　　這無是李觀奇的，而是這具身體的。

　　還殘存著的本能，屬於阿道夫．希勒特的肉體記憶並未遺忘，仍能夠讓他知曉那輪慘綠色的上弦月為何物，帶著他找到第一眼沒看見的廁所。

　　他還活著，而這具身體也未有死去。

　　它如是道：「寫下那兩句話，是為了讓他知道自己是穿越者。」

　　所以他才懷疑原主並未死去。

　　但，李觀奇被說服了。

　　「若是致使我穿越的是我自己，而非阿道夫．希勒特。」

　　那，他做了什麼？

　　往昔的記憶在腦海中倒放，李觀奇追因溯果，撇去多餘浮沫，最終露出底下的湯底。

　　「……『你是誰』挑戰嗎？」

　　對鏡子說十次「你是誰？」，如此反覆三十天，就這麼簡單。

　　然後會瘋，接著失蹤。

　　此實驗的原理有兩種解釋，一是「語義飽和（semantic satiation）」，另一則是「格式塔崩壞（Gestalt）」，但用李觀奇的話解釋：「自己嚇自己。」還是積少成多的那種。

　　而他做這個也不是吃飽了沒事幹，而是強化正向思維與自信心，迎接新生活，投入實現夢想的工作中。

　　「你是誰？」

　　「我是李觀奇，今年成功賺到第一桶金，無需再向現實妥協，能大膽追夢。為了長命百歲，加油！」

　　「我很棒！」

　　……這就是他做的，連李觀奇自己都覺得很自戀。

　　「都市傳說中，這麼幹的人第三十天直接神隱了。可我這才第二十九天啊，而且精神狀態也很良好啊……還把飲料戒掉光喝開水，連早餐店老闆娘都說我變精神了！」

　　但現下他腦子裡也掏不出其他線索了。

　　總之，死馬當活馬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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