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記憶中能找到列車長嫻熟的敲打電報機,並在大約十分鐘左右得到回應,於是李觀奇也沒苦等,在散落一地的紙本找了起來。
「哈!果然有……行駛日誌。」
那是本還算新的紅褐色皮革本,形似楷書的本地文燙金正居其上,留出來的三行空格寫著作者、公司與日期的訊息。
翻開封面,順著日期好一通看後,他露出失望的表情。
裡面並沒有記憶中斷後的內容,於是李觀奇在之前的記述逐字查找起來,遺憾的是除了每天燃料用量外,寫的人一點也不健談,用字少少,不能再言簡意賅了。
這個世界的曆法如地球別無二致,一年分三百六十和三百六十一天,也是十二個月,二十四小時制,唯一不同的只有每個月有前綴一種礦或物,如:鹽、硫磺、黃金和各類寶石……等等。
「2019年西元歷、11硫磺月、10日、早上06:31,過雨晴天,走山路上坡,燃料加量,標準車廂乘客頭痛,一共消耗十人份止痛片。」
「2019年西元歷、11硫磺月、10日、晚上23:47,陰天無雨,走山路緩坡,燃料減量,商務車廂乘客失眠,一供消耗二十一人份安眠藥。」
「2019年西元歷、11硫磺月、11日、早上10:15,陰天小雨,走山路下坡,燃料減量,商務車廂乘客拒絕早午茶服務,一共消耗五十八人份暈車藥。」
日誌內容到此結束,李觀奇看著這些整齊的鉛筆字陷入沉思,倒不是說沒有用,而是有點謎。再往前翻就是前幾個班次、同一路線的內容,但他前後閱覽也沒察覺不對,能看出問題的只有這個班次,短短兩天的內容。
「從凌晨兩點開車後,從標準車廂開始,乘客出現不適……雖然後續兩次紀錄沒有提及,但從商務車廂翻倍的用藥量來看,問題是越來越嚴重的。」
想來不是暈車或是貪黑早起導致的身體不適那麼簡單,早在阿道夫出事前,隱患便已大張旗鼓地浮出水面。兩節車廂關係匪淺,要是能找出並和阿道夫所在的車廂做比較,情況會更加明朗,可惜上面並未寫明前者。
「所以說為啥不寫出來?隱私權是這樣保——」
「滴答滴答!」
是電報機回復到了。
李觀奇當即放下行駛日誌,拿起使用手冊破譯發來的電報。
「收到……就這樣?!」
他不死心的回覆,讓對面至少給准信和確切的救援時間,然而時間在焦慮中飛速流逝,五分鐘、十分鐘又三十分鐘……心中計數直到三個小時,電報機仍是了無音訊。
沒有回覆,他認命了。
雙拳直接砸向桌面上,整台電報機扯著線彈起數指寬的高度,李觀咬死牙關,不將脾氣胡亂發洩在死物上……吸氣、吐氣,如此反覆幾次,冷靜下來的他揉著發疼的太陽穴,思考該如何是好?
樂觀的想,救援隊一定是會來的,或早或遲而已,但悲觀的想,除了他以外的乘客和列車工作人員都失蹤了,沒有陰謀怎麼可能?「收到」兩個冷漠的字背後,指不定就是幕後黑手那邊發來的!
他現在就得逃!
想到這,李觀奇在地上一陣翻找,找著地圖後,拔腿就跑,赤腳踏在冷冷的鐵皮上爆出一陣如雷沉悶的響聲,幾分鐘便跑回原先的車廂,從坐位上撈起唯一的武器燧發槍,他單手一撐窗沿,俐落地跳出車窗。
一連串的運動是如此熟練,甚至不需要兩個肺怎麼換氣,但他現在完全沒心情讚嘆這些。
腳踩土穰,他打直膝蓋迅速瞄了一眼手上的地圖,和在行駛日誌上看到的對照,而附近沒有看見任何山體,都是平緩的綠地,遠遠的有一片闊葉樹組成的森林。
「沒有山體……已經脫離白珍珠公國國境很遠了,所以是在大概這個位置。」
離白珍珠公國國境至少兩千八百多公里遠的郊外,這麼看的話,往南朝沿鐵軌繼續向前大概五十多公里的路,再往右走深入林中,有一間獵人小屋,配有遇難者補給的同時,還能跟會在裡面短暫停留休息的獵人求助。
計畫好去處,李觀奇收起地圖,抬腳便行。
耳際風聲呼嘯,兩隻赤腳踩在泥濘上,沿著鐵軌一路邁進,直到在毫無阻礙的開放空間跑起來,他才意識到自己方才於列車上的速度不過小兒科而已,感覺不比飛人博爾特慢,卻還持久。
不過一會他便右轉衝向闊葉林,整個人都還沒開始喘。
看來不用花個一天時間在路上,很快就能到了……突然後腦杓傳來針扎般的陣陣刺痛,冷不防地打了個寒顫,他感覺後頸泛起一片雞皮疙瘩。
這種感覺從後頸持續蔓延到肩膀、牙關和心臟都在打顫,身體的本能傾訴危險即將到來,李觀奇忍不住扭頭回望,右眼急遽收縮,一道銀色閃光於湛藍的瞳孔中倒映,隱約聞見空氣燒焦的味道。
他下意識偏了腦袋,隨著那道銀光一閃而過,自視野邊緣濺起一株絢麗奪目的血花與痛。
回過頭來繼續跑,李觀奇愣愣的伸手摸向右邊臉頰,摸到一手溫熱的血液,心臟的聲音通過渾身暖液傳遞,穿透顱骨被聽清,在腦袋一片空白間,他用指肚摸索出耳垂和下半耳朵,而上半部分則不翼而飛。
周圍的聲音霎那間回歸,他大口喘息著,額間綴滿汗珠,冰冷的順著臉頰和脖子流進衣服裡,雙腿爆發出更大力量,奔跑速度翻了一倍。
是否恐懼或憤怒?他的腦子裡才沒那麼多想法,只顧著悶頭跑,只能聽見心臟的跳動聲越來越大……他再一次聽見了屬於這具身體的本能,或許強大、強烈,但隔閡也是如此清楚、如此違和。
他似乎做錯了什麼事?
又是一陣刺痛與寒顫,聽見破空聲的李觀奇立刻低頭,一道銀光帶去些許髮絲,落在前方的綠地,炸起一米多高的泥土。
但他只是跑得更快了。
數道銀光化作流星群從背後飛來,渾身皮膚如針扎般,隔閡在這一刻消散,周圍的世界成為空白……李觀奇感覺自己猶如提線木偶,手足自行動了起來,於火線網中身影不停閃動、或側身、或低頭、或後仰、或單腳躍起,整個人被拖拽著在硝煙四濺的綠地上騰轉挪移。
肌肉淪為陪襯,骨頭方才主力,運動得以破限。
雙足離地,腳底草皮被炸出一個坑洞,腦袋向下,上半身向前墜去,而面朝後方的湛藍瞳孔中又是一道銀光正居中央。
當時血花四射。
就是顱骨的硬度也難敵金屬一類,但牙釉質倒勉強可以。
火藥與血的味道如同噴霧佈滿口腔裡,他完成前空翻落地,繼續朝森林奔逃的同時,舌頭將還在發燙的黃銅彈頭捲起,舌尖晃動牙根鬆脫且滲血的門牙,明明很痛,但兩邊嘴角卻怎麼都壓不下來。
既非腎上腺素,亦非心裡變態。
而是全身心投入某事某刻之中的純感知,包裹自己的世界乃至自我感覺都不在重要,唯自在常。
這種感覺不是什麼很稀奇的東西,僅是心流狀態罷了。
即使是出身地球的李觀奇也曾於某次經歷中進入過,可能是這具身體過於強大又或是原來的身體差距太大,他在體會心流的同時,更是以近乎以第三者的觀感注視這一切。
這不是vr沉浸式體驗加上第三人稱動作遊戲那麼簡單,而是一種身不由己,且淪為提線木偶的真實,他仍能感覺到周圍的世界,氣味、聲音、色彩和感觸,身體仍然有所聯繫,但沒有心念去一動。
只是默默體會身體代打,感受心臟澎湃以及熱血沸騰,距離越來越小……又是一陣野馬跳澗的雙足運動,在腳底避過彈坑落地的同時,李觀奇終於是回到知行合一了。
溫熱的黃銅彈殼還在躺在嘴裡,舌頭滑過牙齒,隨著雙頰用力,他朝旁連血帶沫吐出枚脫落的門牙。
雖然兩邊發燙、牙齒漏風,但李觀奇還是被臉上的笑容給感染了。
一道銀光緊隨其後穿過揚起的髮梢,斷去幾根黑髮,但他及時雙肩沉下,左腳開路,用上一計利落的滑鏟完成這趟驚險刺激的長跑,成功進入森林,順帶送上前滾,躲過被子彈打斷落下的樹枝。
他滿身泥濘的躺在地上,與落葉為伍,胸膛快速起伏,抬起手欣賞,夜光透過密密葉叢,從指縫間溜出。
李觀奇瞧見了很美的夜空,星星乘著樹葉向他眨眼。
他緩緩將手背依在雙眼上,大口喘氣,卻咧著嘴笑了起來,突然唇鼻之間感到一片溫濕,用手摸了摸。
原來是又流鼻血了。
「……真是個操蛋的世界。」他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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