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日浴月,隆國興家。沐隆是一座大城市,亦是一個小國家,它科技發達、思想自由,卻也迷信迂腐、止步難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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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點四十七分,霓光斑斕、引擎轟鳴,路上的氫能車塞得水洩不通,前方道路出了車禍,救護飛船和警備隊的懸浮機車穿梭於車陣上、半空中、大樓間,快速前往事發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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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逢車流量尖峰時刻,都會區的停車位一格難求,那輛廂型車竟能找到最旁邊的車格,停進龐大的車身,車尾還超出格子的邊線,好在離馬路尚有一小段距離,不會影響到行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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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不會中午就停在這吧?馮瑰逸繞過廂型車,踩著黑色軍靴走進定食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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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家定食店位於路口,店面很小,勉強擺了五張桌子,煮食爐台前緊連吧台,吧台後就是進出的大門,吃飯空間很不舒適,然而每日一到飯點,店裡人滿為患,晚一點來的,熱門菜還吃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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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瑰逸一坐下,電子桌面立刻亮起,現出各式菜色及價錢,說是定食店,其實也提供許多單點。她的食指塗著亮橘色指甲油,移到生牛肉的字樣上方,那三個字卻是暗的,品項前面標著售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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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七點就賣完了?生意太好了吧!馮瑰逸撇撇嘴,選點其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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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下確定鍵送出菜單,左手虛抹一下,桌面便暗去,恢復如初。等待上菜期間,她走到自助吧拿了一瓶清酒和杯子,回到座位後,就看牆上的螢幕播報今日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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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化府昨晚發生一起鬥毆事件,被害者竟是紫陽君麾下的天兵劉碩彥,他於昨天晚間十一點左右踏出紫陽觀打算返家,行經小巷時遭到不明人士毆打,原因尚待釐清。由於天兵天將是受神明管轄,故這起事件將全權交由紫陽觀處理,若涉及普通人類,警備隊再從旁協助,本台也會持續追蹤後續報導。接下來,帶您瞭解竹壽府的毒品查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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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化有天兵被打?哪裡呀?」這則新聞引起某個客人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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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後面的二酉路啊!」另一桌人回答:「這是第三個天兵了,前兩個因為傷勢比較輕,新聞沒有報,這個劉碩彥被打到手臂骨折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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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誰打的?」比起治安,發問者更驚訝的是有人能夠傷害天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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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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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不會是國外的間諜?」一名上班族推測:「我聽說佛諾斯的軍武公司在研發新的生機晶片,能夠大幅提升人類的體能,搞不好是商業間諜潛入沐隆,想偷『霈』晶片的機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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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業間諜能打傷天兵,還要雨盛的霈晶片幹嘛?」他人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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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世界上哪個做生機晶片的強過雨盛?說不定他們自製的晶片不夠完善,還是需要雨盛的黑科技啊!」越來越多人加入討論:「應該是被紫陽君發現有人心懷不軌,派天兵抓他,卻不小心被人逃走,還受了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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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陽君會管這些喔?我以為祂只管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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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陽君跑去抓間諜,那祂還顧得到考生嗎?」一個四十多歲的媽媽很擔心:「我家老大明年考大學,他上次模擬考成績差兩分才能上蟾學,搞得我很緊張,每天都去紫陽觀燒香求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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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哪間補習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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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答:「對面那間『讀特』。」「讀特不行了啦!」馬上有人搖頭:「它舊年的學生朗總一千八百六十九個,考中蟾城理工學院的二十七個,淳化大學的三十一個,比例是3.103 %,四侯路上的崇學去蟾學和淳大的比例是3.26 %,連續兩年超越讀特。彼間補習班兮大樓朗是崇學的,早中晚三餐點心飲料店,還有書局通通幫你銓好好,學生要啥有啥,讀書讀累了也有診所讓你看診休息,拿完藥再奮鬥。你的小孩透早七點踏進崇學樓,可以一天十四個小時都在裡面免出來,暗時九點下課回家睡覺,除了交通,一分鐘都不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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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雜無諸語的雅語侃侃而談,聽得那位媽媽眼睛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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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哪叫補習班?明明是鴿子籠……默默喝完一杯清酒,馮瑰逸點的茶碗蒸、炸豬排恰好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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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習教育的話題猶是熱絡:「我跟你講,去年我女兒就是補崇學,它考前最後一個月還會開衝刺班,讓考生住他們的宿舍,連走路搭車的時間都省了,我女兒終於拼上淳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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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聽了很心動,卻又面露難色:「可是我小孩剛到讀特才兩個禮拜,補沒多久就換一家,補習費都花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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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的未來重要還錢重要?」又一桌人跟著說:「現在辛苦,以後才免吃苦,你跟你的小孩都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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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對……」媽媽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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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一桌客人掃光桌上的飯菜,環在手腕的T-slice刷過桌邊的感應區,便付帳離開,一對父子隨即進店就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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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近五十的父親西裝筆挺,應是剛下班,對座的兒子穿著學生制服,左胸的校徽屬於附近的高校,他眉宇深鎖,就算戴著粗框眼鏡也遮掩不了,似乎很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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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荃,你體內的維生素B2含量過低,等一下吃完飯記得吃B2片。」這對父子坐下來不急著點菜,而是看著T-slice顯示的體檢指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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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時人均一只新爾國開發的電子產品──T-slice Portable,是一款伸縮自如的運算機,小的寬僅三公分,繫在腕臂如手環,大能展出二十吋的螢幕,除了內建的報時、通訊、通行認證、電子支付這些日常所需的應用程式,文書處理、繪圖設計、影音後製等專業軟體亦得流暢運行,還可結合植入人體脊髓內的生機晶片,用於身分識別或監測身高體重、血液檢查等各項數據,功能多樣且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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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八十年前,沐隆山區發現大量鈊礦,十年後,某所高校的生物老師陳語新以鈊為原料,發明出能整合生物體和電子設備資訊的生機晶片,再過五年他創辦雨盛科技,為全球首家囊括生機晶片設計、製造及銷售的公司,進而帶動整個國家的經濟發展,使得沐隆這個海島城邦一躍成經濟強國,至今屹立不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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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父親很關心兒子懷荃的身體數值,「不要點太多,吃個七分飽,多吃雞肉和豆腐,補充優良蛋白質,待會兒才有精神念書。」懷荃沒有答話,垂頭點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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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店員送上他們的餐點,父親看兒子一直沉著臉,又續:「懷荃,聽爸爸的話,念生物工程出路才廣,大學四年努力點,多參加雨盛辦的實習,到時畢業就直接進他們公司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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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滑過左腕的T-slice,將正在瀏覽的網頁投給兒子拿在手上,展成十三吋大的相同裝置,「有空多留意相關新聞,面試時考官才會對你有好印象。你看,新爾和佛諾斯合作研究幹細胞,當前已能控制幹細胞分化成近似水晶體的組織結構,假如進展順利,可替換人體原本受損的那一顆,白內障和近視都能換,你就不用整天戴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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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歡生物工程,我想念的是食品科學!」懷荃乍然打斷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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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擰起眉頭,很不能理解:「食品科學能幹嘛?在那邊煮泡麵賣零食,給食物加一些奇奇怪怪的添加物,薪水也比不上念生物工程的,舒舒服服地坐研究室不是更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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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荃回說:「食品科學也有研發人員啊!食物的保存、檢測、營養全是食科的領域,你說的食品加工也要具備深厚的生物化學知識,才有辦法維持全世界所有人的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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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右手來回摩娑生著數條橫紋的額頭,「食品科學已經沒落了,沒有前途……」「它沒有沒落,它賺的錢雖然不是最多,但人類永遠離不開飲食。」受不了父親對學問的輕視,懷荃講話越來越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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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自覺苦口婆心:「懷荃,你賺的錢越多,人生就越有保障,爸爸才會安心……」「如果你只在乎我賺得多不多,那我也不用念大學啦,加密貨幣行騙一次就能騙到數十萬。」兒子的頂嘴讓父親火氣噌地上來,起身要甩他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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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纖細卻有勁的手一把握住男人腕處,指頭透著亮橘的螢光,是馮瑰逸,「你該認真考慮你兒子的想法,不是把自認好的東西塞給他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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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小,哪知甚麼是好甚麼是壞?做爸爸的當然要幫他慎選。」他欲掙脫束縛,沒想到馮瑰逸的力氣比想像中大,第一下沒掙開,第二下掙得更大力,細長的五指忽然一鬆,男子用力過猛,差點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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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面色有些尷尬,拉平西裝兩衽,抬手梳理頭髮,「等……等你生小孩了,就會明白我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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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啦!我們都這樣過來的啊!」剛才那個媽媽突然出聲,一旁的客人也紛紛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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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親總是要替小孩子多煩惱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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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興趣甚麼的先放一邊,養活自己和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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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在教小孩,不要插手別人的家務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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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瑰逸冷然:「當眾打小孩不是家務事,是家庭暴力。」然後面朝那個父親:「需要我請警備員或社工來關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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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懷荃很慌張:「我……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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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也意識到不對,捏了捏鼻子,「是我不好,剛剛太衝動了……」隨後轉向馮瑰逸:「不過我想說,我們都不懂事過,不服師長所謂的管教,覺得他們保守、食古不化……但長大之後就會曉得,長輩講的話未必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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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必是錯的,不就代表未必是對的?」馮瑰逸用對方的言詞反駁回去:「沒有人能夠保證讀哪個科系,選走哪條路一定一帆風順,你對你的兒子也是。既然如此,為甚麼不讓小孩子選擇令他開心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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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心?」父親面現好笑:「養育小孩不是只要讓他開心就好,難道今天他想當清潔工,我也要欣然支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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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馮瑰逸挑了挑眉:「至少他不是用加密貨幣騙來的錢孝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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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這聲笑沒憋住,不小心噴出口鼻,回溯源頭,是一名獨坐角落、三十出頭的男性,黑色的襯衫掛著兩條白色吊帶,這人始終沒有發話,眾人此時才注意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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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不好意思,我在看搞笑影片,促進中樞神經合成血清素,增加快感……你們繼續。」那人搖著一掌之大的T-slice,隨後低頭觀看掌中的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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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拉回話題:「小姐,有空多去紫陽觀走一走。當年紫陽君寒窗苦讀十年,成就歷史唯一的連中六元,從家境貧窮的小酸儒翻轉成有名的文官,死後千年還被當成神明供奉。我沒有要我兒子成為下一個紫陽君,但起碼他要學會勤學好讀的優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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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確實該去那邊走一走……」馮瑰逸先是同意,旋即語出驚人:「探勘過紫陽君的地盤,擬定好戰略,我就殺了這個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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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一出,聞者無不心想這女人瘋了,但她不在意,撂完狠話,右腕滑過自桌的感應區,即邁步離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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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內的人仍是張口結舌,唯獨角落的男子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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