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炎炎夏日，我帶著父母或許曾經期待是個男孩的希冀下誕生。
但很可惜，我是個女孩，在我們家排行老三，上面還有兩個姐姐。
所幸父母並未因為我也是女生而討厭我，在老一輩重男輕女的思想中，父親的想法算是比較開明的，儘管長大後我能感覺到他也曾因此失望過，但至少在成長過程中，我並未覺得自己比其他男孩差多少。
可為什麼，明明是這樣的家庭，姐姐們卻都想成為男孩子呢？
我不知道她們是什麼理由，至少我小時候曾經很喜歡自己是個女孩子，當然，直到被現實給折磨到差點崩潰為止。
從小我就十分喜歡聽別人說話，聽著其他人說話的聲音，有時候更能令我安然入眠，雖然有時候母親與姐姐們在談論秘密時發現我也在一旁偷聽，她們會驚訝於我這小孩怎麼從小就總做偷雞摸狗的事情。
只是我想，偷聽是人的天性，人類總是禁不起那一點的好奇心，對於秘密的探索總是勇往直前，否則怎麼會有這麼多因為好奇而撞鬼遇害的恐怖片呢？
很多人都說小孩子不懂事，但我知道我並非什麼都不懂，只是我從小就心思頑劣。
我會裝作自己在玩遊戲，但其實靜靜聽著大人們談論各種事情，聽不懂無所謂，多聽幾次總有一天會理解的；會故意裝作自己在欺負最愛的玩偶，因為我知道家人們看到這一幕會被我嚇一跳，從而跑來制止我的行為；還會故意在被罵以後哭著說自己錯了，讓家人們為了這件事該不該責備我而爭執。
那時候，我會靜靜看著他們，看著他們爭吵，看著他們的怒容，再伴著那些聲音，默默開始新一輪的遊戲。
小孩子並非總是天使，也並非總是毫無惡意，至少這兩個詞彙不適用在我身上。
同時，我也是個極度好面子的人，喜歡其他人用稱讚的眼神看著我，所以總會裝作有禮貌的模樣四處跟他人問好，我會獲得虛榮的快樂，徜徉在眾人滿意的目光下，我宛如得到新生。
那些故意做錯事的我，沒有人知道的我，表面總是能得到所有人的讚賞，我是個好孩子，因為我聽話、乖巧、禮貌又上進。
我也一直深以為然，可這樣的我上了小學一年級後，竟然踢到鐵板——面臨被全班同學排擠的場面，我再也無法像小時惡作劇那樣置身事外，因為那場羞恥戲劇的主演就是我，我被所有人圍繞著，不停地嘲笑。
那時候我才知道，小時候能無法無天，是因為其他家人與我年紀相差甚遠，他們讓著我罷了，並不代表我能橫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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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於其他女孩子總打扮的漂漂亮亮、像個小公主，而我身上穿得永遠是哪家鄰居不要的衣服，或者某個親戚家女兒過時的洋裝。
小學時只需要上半天課，那時我每天都要打包學校的營養午餐回家當一家人的晚飯，一開始我沒理解為什麼要這樣做，只是知道父母會因為我打包許多菜回家而高興，因此我也很快樂。
直到某一天，因為湯品太熱，可塑膠袋卻太薄而破洞。那一天，我整個書包袋都是一股難聞的臭酸味。
我那從來不幹好事的靈敏耳朵，精準的捕捉到同學們議論紛紛的耳語、一邊嫌棄一邊看好戲的眼神，我才知道「打包飯菜」這樣的行為，在他們那群孩子口裡叫做「窮酸」。
可能我太過在乎他人眼光，那一天回家，我在餐桌上小聲地問：「能不能以後不包菜了？」
一家人陷入詭異的沉默，父母問我為什麼，可我不敢講實話，因為我知道他們看見那些菜就會高興，便只好說謊。
「因為很麻煩，我不想一直包菜。」
那時第一個出口喝斥我的不是父母而是二姐，她十分不高興地說：「我們家境不好，就只是要求妳包個菜而已，為什麼連這點小事都不願意做？」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我的家境十分貧寒，窮到需要靠學校的營養午餐來過活，也是我第一次知道羞愧的滋味。那一刻我只覺得自己對這個家一點用也沒有，還成天只會抱怨與惡作劇，我發現原來我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並不如我一直以為的是個好孩子。
那一天以後，我不敢再抱怨，即使學校的同學們加劇了排擠我的行為，我也覺得那是應得的。為了家裡的經濟拮据，為了我想成為的好孩子，為了不再只是負累卻什麼忙都幫不上，我認為忍下一切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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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時我努力讀書，因為我有個成績很好的二姐，父母常常告訴我要跟她一樣用功，因此我向她看齊，可直到小四我才拿到第一次全班第一名。
我興高采烈的帶著獎狀回家，想著終於也能得到父母的稱讚，而我也理所當然的得到了父母高興的笑臉，卻沒想到接下來的話是：「下一次要繼續保持。」
我也很想，但我十分粗心，考試常常差那麼一點分數，從前只要進步了就會被稱讚，但自從拿過第一名後，如果我沒有拿到前三名，父親就會生氣。
他說：「妳明明有實力可以前三名，為什麼總是粗心大意？為什麼沒考好？」
其實我差第三名的分數不到十分，但我還是被罵了。
我不能理解原因，只知道自己沒達到標準，可我內心十分憤怒，總覺得已經努力了卻沒被看見，於是在某一次的段考中，我在作文裡寫下「為什麼得了一次第一名以後，我就得一直都是第一名？」
這是我不敢說出口的抱怨，也是我內心深切的疑惑。
但可想而知，不會有老師願意認真看待小孩子的文章，儘管寫下那些文字的我十分期待能被發現，或許有個人能為我解惑，或許這樣的文章能被家長看見，或許他們會發現我的心聲。
但什麼都沒發生，我日復一日的期待，也逐漸在成長中喪失希望。
那時的我依然被班上同學們排擠，但也不是所有時候，如果我有點用處，例如我帶的美勞用具比較多，有人想跟我借，那我們就能暫時和好，當然，那一節課之後，我又只能自己一個人。
於是我明白，朋友是不可信任的，他們跟我當朋友只是為了得到好處，而我那麼窮，一點好處也沒能給他們，理所當然要被拋棄。
在一次老師課堂抽背中，我踴躍舉手發言，努力無視班上同學各異的目光，一口氣答出所有的答案，得到老師驚喜的讚賞。
我正得意自己前一天默背整本課本終於得到回報，卻沒想到一下課就收到同學聯合寫得一封信，告訴我全班同學都要跟我絕交，只因為他們覺得我太過「自以為是」。
我茫然的帶著信回家，看著「自以為是」這個詞，終於忍不住哭出來。
自從小一被排擠開始，因為怕給家人帶來麻煩，我幾乎沒跟家人說過自己在學校的情況，因此家裡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我發生什麼事。
母親發現我在哭，並看到我壓在枕頭底下的信，她笑著、不當一回事的問我：「妳是不是有做什麼對不起別人的事情，不然他們怎麼說妳自以為是呢？」
她還說：「只要妳用功唸書，大家都會喜歡妳，所有的小孩子都喜歡跟第一名當朋友。」
我絞盡腦汁想著，想著自己每天晚上一字不漏地默背整本社會課本，只為了能在考試時毫不猶豫的作答；想著自己總是主動幫老師做事，只為了能得到在家中得不到的讚美，還為了老師手中的獎品，卻被同學稱作老師的走狗、被家人說不要得失心太重。
我不能理解，又一次留下滿心的困惑，可我也認為自己可能做錯事了，於是隔天依照母親說的主動去找同學求和。
他們說：「妳那麼噁心，還自以為是，我們為什麼要原諒妳？」
其實我早知道不會被接受，但真被拒絕的時候我還是很難過，只是我不敢再回家說，我怕他們又說那是我的錯，那我就沒有可以哭泣的地方了。
那之後的我在學校過得更加悲慘，或許同學們漸漸察覺我軟弱好欺負，我的鉛筆盒常常不翼而飛，上課時會被丟橡皮擦屑，體育課時打躲避球我是全場唯一的目標，分組時我永遠只能自己一個人，或者四處求同學收留我，並得到所有人的嫌棄與白眼。
最過分的一次，大概是將我關在廁所裡，並用東西擋在門外讓我出不來，所幸他們也膽小，怕老師發現後被處罰，因此在上課前悄悄把東西移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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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學校有個清寒獎學金是專門給貧寒家庭申請的，所有低收入戶都可以參加。
可是我的父母四肢健全卻沒有工作，政府沒有判定我們家為低收入戶，因此我怯怯地問老師：「中低收入戶也能申請嗎？我家真的很窮。」
老師說，可以。
但老師把這獎學金當作回報家長們願意參加家長會、當選家長委員與會長的手段，因此除了我以外，其他申請者都不是家境有困難的孩子。
對於那些孩子，老師從來不敢說一句重話，可對於我，只要我稍微做錯事，老師就會說：「妳品行不好，我不讓妳申請獎學金。」
我知道沒拿到錢的話，父親會很生氣，也知道我們家缺那一學期兩千五的錢，更不想自己像以前一樣對家裡一點貢獻都沒有。
我不敢再犯錯，為了彌補，我在下課後紅著眼眶求老師：「我以後會乖，能不能繼續給我獎學金？」
老師輕描淡寫的看了我一眼，跟我說要看我的表現。
我越是努力裝乖，越是被同學們瞧不起，因為我既窮又狗腿，我在他們眼中永遠是個渾身帶著酸臭味的女孩。
同時，我也知道母親欺騙了我，因為即使我後來次次都拿第一名，依然沒人願意當我的朋友。
生活不知何時開始失去了色彩，我在學校不快樂，回到家也無法傾訴，有股壓抑不住想求救的欲望，總想說點什麼來發洩每天在學校的痛苦，又怕被家人知道我平時總是如此不堪。
於是我做了一件事——用謊言編織成一篇篇的故事，催眠自己，也欺瞞家人。
家人們十分相信我，他們以為我即使在學校被欺負，也擁有兩位好朋友幫助我，他們以為那兩位朋友真的對我很好，以為我在學校過得很快樂。
可是他們在聽著我說學校趣事時，並沒有去想為什麼我會被欺負。
或許他們只是單純相信我說的，也或許他們沒聽見重點，又或者他們只是根本不在乎我過得如何。
我編了一個又一個誇張的謊言，還把威脅我的老師盡情踩在腳底下，可是無論我怎麼說，他們都會相信我，他們從不懷疑這些謊言的真實性，而我也日漸沉醉於自己編造的故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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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有朋友的，被欺負時我是敢反抗的，在學校我過得非常好，國小生活簡直就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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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誰說什麼，誰覺得怎樣，隨便，都可以，在謊言虛構的故事裡，我豁出去了，什麼都不在乎了。
看著他們相信我的謊言，我的內心竟還產生一絲絲詭異的竊喜，嘲笑他們信任我，嘲笑他們被我的故事騙得哈哈大笑，簡直跟小時候我惡作劇後看好戲時一模一樣。
從小到大我都如此惡劣，似乎從未改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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