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寒冷的夜晚，溫度計上顯示著８度。畢竟，這裡遠離塵囂，海拔算算也有幾百公尺了。此時的眾人，不是依偎在愛人身邊、便是三五成群一起群聚狂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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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正獨自窩在書房，稍嫌昏暗的檯燈照耀下，桌面是客戶的請託：一份又一份的命書。然而，即使搜索枯腸，我依然卻不知如何下筆—— 人的一生就這樣被八個字所限制住，這真的好嗎？——我不禁內心一陣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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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當我沈浸在紛亂思緒中、正打算理出一點頭緒之際，惱人的手機鈴聲響起使我一陣焦躁。儘管如此，我卻只能靜待鈴聲響完——若是主動切掉鈴聲，話筒另一端的對方肯定知道我已注意到，屆時被問起就無法用簡單的理由推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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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別裝了，我剛剛路過你家，你書房的燈還亮著。」螢幕上顯示著對方的訊息，瞧了一下，是Ｈ傳來的。下次我一定會把窗簾拉上、甚至把書房的燈都關上。我是認真如此盤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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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陣鈴聲響起，既然都被識破了，只好迫於無奈接起——「喂！幹嘛？」我知道我的口氣顯得不耐煩，但打斷整理到一半的思緒，即使是如來佛祖也都罪無可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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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唷，沒有出去玩嗎？今天可是平安夜，怎麼我們的大師沒有局呢？」話筒傳來Ｈ的聲音，還是一如往常的戲謔及輕佻——是讓人聽了只想掄起拳頭往他臉上砸過去的山道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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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平安夜！我要鄭重澄清：今天是南無廣惠莊嚴夷數佛（註一）聖誕，今日宜齋戒、沐浴，不宜出行、狂歡。小心散多苦勞菩薩（註二）沒收你的禮物！」面對Ｈ的嘲諷，搬出一連串冷僻典故的名詞擠兌準沒錯，「沒事不要吵！我還有一堆命書要批！」接著再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收官，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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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憐唷，我都忘記我們的大師是六飛一、小限又走六宮運（註三），在這種大家都出門狂歡的日子，依然悲天憫人、服務眾生啊！」沒想到Ｈ無視我的擠兌，反倒是搬出自己所學，開始又一波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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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Ｈ其實是無心的，又或者只是嘴欠。說話總是習慣三言一嘲諷、五句一挖苦，這樣的說話風格，總是讓剛認識他的人極度不適應，能留下來的若不是風格接近能與之拌嘴、要不就是無視他的譏諷重組語言，否則早晚會因芥蒂而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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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鐘無艷、無事夏迎春。」幾句你來我往，也差不多該切入正題了。「沒事我真的要掛了，這些命書再不趕緊批完，換我要被客戶紮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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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我們下山去吃宵夜吧！」Ｈ遲疑了一下，還是拋出了目的。我本想拒絕，但因Ｈ這番不尋常的操作，而愣了一下——儘管Ｈ講話是輕挑且而戲謔，然在做人處事上卻是進退得宜，即使日常邀約，也定會在前一週便安排好，鮮少有如此唐突的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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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分手了，她剛剛提的。」儘管話筒另一端的Ｈ努力克制情緒、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漫不在乎、以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帶過，但那顫抖的尾音還是將他出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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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面對客戶，就算聽著再光怪陸離的狗血情節，我都能侃侃而談，以處變不驚的態度好好同理並陪伴著客戶，直到整個論命過程結束。但在面對自己的親友時，我卻是一時啞口無言，不知該從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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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看桌上一份份的命書，以及批到一半卻不知該如何繼續下筆段落，我思索了數秒，只能無奈的自我嘲諷——「看來這夷數佛今年輪到我來當了，走吧，要去哪邊吃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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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巷口那家豆漿店吧！自從她說討厭那家老闆娘的服務態度之後，就好久沒去吃他們家的小籠包了……」Ｈ提議，而我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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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把錢包忘在她家了，所以這一餐你請客！就當作是我把你從工作的深淵拯救出來的報酬，不用謝啦！」Ｈ再次發揮他砲彈都打不穿的臉皮，無賴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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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好無奈的掛掉電話，起身穿上大衣準備出門。看來……除了夷數佛，就連散多苦勞菩薩都是我來串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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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平安夜，注定不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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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古代中國摩尼教對「耶穌」的音譯，摩尼教傳入漢地後，由於耶穌這一形象於華夏文化而言相當陌生，所以傳教士將其與佛教文化結合，稱耶穌為佛，並賦予祂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典型佛教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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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二：即Santa Claus，約於 2009年，日本僧人於平安夜上傳一支影片，將聖誕老人以佛教儀軌供養，並將Santa Claus譯為散多苦勞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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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三：古典占星術語，暗指假日仍無法逃離社畜生活，此種現象為宿命所致，無法以任何力量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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