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豹先生假斯文 - 第二章：是否值得被愛

　　這一次，Ｊ先生沉默了許久，才慢慢敲出了他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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Ｊ先生：「嗯……我沒有特別喜歡席爾維斯特的鋼琴曲。」

Ｊ先生：「我其實沒有很喜歡鋼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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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薇薇安很想推薦Ｊ先生這張鋼琴曲專輯，不過看Ｊ先生似乎對此並無興趣，便主動帶開了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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Ｖ小姐：「除此之外我並沒有特定喜歡的歌星，音樂也大多會聽無人聲偏悲傷的旋律。Ｊ先生呢？有什麼特別喜歡的音樂或歌星嗎？」

Ｊ先生：「輕噪音吧，固定一致的聲音能讓我感覺安心。」

Ｊ先生：「例如火堆或浪濤、下雨一類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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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薇薇安琢磨著Ｊ先生不知道第幾次提到的「安心」一詞，忽然想知道當他感覺不安的時候，會是什麼模樣和狀況，又會如何處理這樣的心境。

　　不過這算是更觸及內心的問題，她決定慢慢來，未來有機會再談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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Ｖ小姐：「所以Ｊ先生會喜歡下雨天嗎？」

Ｊ先生：「嗯。」

Ｖ小姐：「我也喜歡，因為工作地方的奧客會少一點。」

Ｖ小姐：（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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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薇薇安這樣的回應，多少可以讓Ｊ先生猜出她應該是從事需要面對客人的工作了。然後慢慢地從這些細碎的對話中，拼湊出關於她這個人的全貌吧。

　　這讓薇薇安感覺有趣與興奮。

　　像一隻貓咪弄亂了一地的拼圖，玩味又期待地等另一個人將之拼湊回去似的。

　　這時，薇薇安看了一眼時間，兩人聊著聊著就差不多快凌晨一點了，她還有功課要做，便主動結束了這次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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Ｖ小姐：「很晚了，Ｊ先生，晚安。」

Ｊ先生：「妳也早點休息，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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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薇薇安收起了手機，開始查起了明天課堂要繳交的報告資料。一旁的設計系室友還在那照慣例的崩潰──她的Adobe程式又當了。

　　耳機裡依舊響著席爾維斯特的〈迷途〉鋼琴曲，這是由五個段落、對應各自曲名的鋼琴曲組成的鋼琴組曲。

　　薇薇安聽音樂習慣反覆聽同一首，或者是一整張專輯，直到那種心中的觸動逐漸平緩，才會開始尋覓其他能夠觸動她內心的音樂。

　　席爾維斯特的〈迷途〉已經在她的電腦裡連續播放七天了，她依然沒有聽膩，或許是鋼琴樂音中那種迷途與傷痛的感覺太深刻，翻動了她許久不曾去思索的痛楚，儘管每次聆聽都感覺心口酸澀，但她喜歡這種彷彿有人能理解自己傷口般的共鳴感。

　　Ｊ先生不喜歡席爾維斯特，真是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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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之同時，遙遠的普魯特城，這座被稱作藝術之都的城市有不少知名的歌劇院與音樂廳，也是不少電影取材的熱鬧城市，充斥著藝術人文的氣息，連建築都帶著一種時尚與復古揉和的獨特設計感。

　　在這座城中的某棟高樓公寓裡，高挑的男人放下了手機，頭頂毛茸茸的灰藍色豹耳抖了抖。身後幾乎有他身高三分之二長又濃密蓬鬆的尾巴輕輕晃著，上頭有灰藍色的環狀斑紋，越靠近尾巴末端環斑越大，標準的豹科尾巴。

　　男人一路走過寬敞的客廳區，來到屋內一座隔音極好的琴房。

　　琴房地板鋪設著淺木色的地板，周圍的牆面一半漆成乾淨的象牙色，有一半則設置著黑框隔音落地玻璃窗，可以讓人從外頭看見裡頭的情況。

　　一架黑色的平面鋼琴座落於此，安靜又沉穩，在寬敞的琴房中顯得格外醒目。

　　男人不禁想起方才Ｖ小姐的發言。

　　「寂寞……是嗎？」

　　雪豹先生坐上黑色琴椅，閉上眼睛，修長雙手熟練地放在他再熟悉不過的鋼琴琴鍵上，彈奏起了一段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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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爾維斯特的〈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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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曲譜，雪豹先生也能精確地彈奏出這段由他自己編曲的鋼琴曲子。

　　悲傷的旋律流淌，彷彿有個迷惘的旅人受了傷，被世界排擠、被他人疏遠，只有他孤獨前行，希望有個地方能夠接納他的傷痛……以及不被世界理解的瘋癲。

　　Ｖ小姐的感覺沒錯。

　　是啊，他很寂寞，大家都能從他的曲調中聽得出來。

　　他就這樣在鋼琴前彈了將近一小時，直到最後一個延音落下，雪豹先生才再次睜開了灰綠色的眼睛。

　　外頭的人只看得到席爾維斯特的成功，談論他的鋼琴曲又再一次地攻占音樂排行榜，很多人聽得出他鋼琴樂音中的悲傷，也有不少人讀出這是屬於他的迷惘與迷途感、以及他的寂寞。

　　那麼，是否有個人願意給寂寞的他一處得以安歇的歸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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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薇薇安的生活一如往常，與Ｊ先生的互動似乎有了許些進展，但兩人仍維持著若即若離的態度，雙方都在試探與觀望彼此的狀況、習性以及認知，觀察彼此是否契合。

　　不過，他們會開始討論一些更觸及真實的內容。

　　例如Ｊ先生知道薇薇安的工作範圍很大，又要畫圖，又要整理文件，還要接待客人，讓他對這位Ｖ小姐的工作感到有些困惑──破碎的訊息有時候在拼錯時，會得出錯誤的解答。

　　Ｊ先生猜測Ｖ小姐可能是進了什麼血汗小型公司，讓她又要當前台接待，還要兼職畫插圖跟文書一類的職務，有時候還要端茶送水，應對奧客等等……

　　倒是薇薇安隱約得知Ｊ先生應該是從事比較接案型的工作，他某次提到自己不喜歡上台的這件事，讓她猜測也許Ｊ先生可能是從事演說、演講一類的職務，從對方斯文得體的用字遣詞看來，Ｊ先生甚至可能是一位教授或講師？

　　今天薇薇安收到Ｊ先生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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Ｊ先生：「今天有工作，比較忙碌，會晚點回應。」

Ｊ先生：「祝Ｖ小姐今天不會遇到奧客。」

Ｊ先生：（微笑）

Ｖ小姐：「也祝工作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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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至今對彼此的了解都還處於猜測階段，薇薇安見Ｊ先生沒了後續，她便關掉了〈𝒟/𝓈 ℒ𝑜𝓋𝑒〉的介面，點開了一款益智型的遊戲〈Two Eyes – Nonogram〉，在那些數字與方格之中探索著邏輯與規律的樂趣，拼湊著一張張圖像，探究那些圖像的故事，順便等待友人的到來。

　　她此時站在校園內一座水池附近，時值正午時分，和朋友約好要一起去吃午餐。冬季溫暖的陽光落在身上，讓薇薇安忍不住舒服地晃起了銀灰色的貓尾巴。

　　「貓貓！」少女的喊聲傳來。

　　薇薇安抬起頭，看著慢跑過來、身穿淺粉色大衣的雪貂族少女，眉頭卻是皺了起來：「尤朵拉，妳急什麼？我又不會跑，倒是妳這種天氣這樣跑，就不怕腳又習慣性扭傷嗎？」

　　「我慢慢跑嘛，我有控制好速度喔。」

　　和薇薇安同樣來自維納斯城、還是國中高中同班同學，又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學的雪貂族少女「尤朵拉．卡柏勒瑞」，露出溫柔開心的笑容，馬上就湊了過來和薇薇安親暱貼貼。

　　「貓貓我好想妳喔！寒假都沒看到我，有沒有想我呀？」

　　「妳少來，妳寒假應該天天跟妳的黑狐哥哥待在一起吧？全身都是妳那位哥哥的味道。」薇薇安沒好氣地推開雪貂少女熱情的貼貼，但她的掙扎像是意思意思而已，沒一會便又讓雪貂少女貼了回來，她自己的貓尾巴也探過去跟對方的雪貂尾巴親暱地蹭蹭。

　　這是女性獸人之間關係親近的一種表現。

　　雪貂族少女容貌嬌柔可人，一頭白髮規矩地梳理成優雅的公主頭，搭上一身柔軟保暖的衣物，笑起來又軟又甜，看起來就是許多大學男生會喜歡的類型。不過，在一年級上學期天氣還沒那麼冷的時候，貂族少女頸上戴著的黑色蕾絲項圈，就徹底打消了那些躍躍欲試男同學意欲追求貂族少女的念頭。

　　──那意味著她已經有了臣服與願意相守一生的伴侶。

　　沒有男性願意去招惹這樣的女孩子，因為那往往意味著麻煩。

　　雖說現在的獸人並沒有多少人樂見這樣的支配與臣服關係，可或許是因為薇薇安一直看著尤朵拉被她的黑狐哥哥保護著、照顧著、寵愛著，多少也讓她對那樣的關係有些矛盾的嚮往。

　　只是，薇薇安從來不是會被馴服的人，這意味著她永遠不可能成為某個人的Sub（臣服者／服從者）。

　　這時，她忍不住想到〈𝒟/𝓈 ℒ𝑜𝓋𝑒〉在心理測驗後推薦給她的那些對象，以及現在唯一有聯繫的雪豹先生……

　　是因為系統在心理測驗後判斷她比較適合當Dom（支配者）嗎？現在想想，系統推薦給她的對象好像都是性向是Sub的人欸。

　　不過她還不了解這個世界，也不知道成為另一人的支配者有什麼該做的事，或許這也是她與雪豹先生還沒有太大進展的緣故吧。

　　「貓貓，我們今天要去哪一間學校餐廳吃飯？科技樓那邊的餐廳，還是去藝術樓那邊的？」尤朵拉好奇地問著，然後又再次給薇薇安推了開來。

　　「蹭蹭一下就好了，別把妳哥的味道蹭到我身上來。」薇薇安一臉無言地提醒，同時語出調侃地說，「寒假這段時間好好補充哥哥能量了是不是？是不是夜夜笙歌啊？」

　　雪貂少女臉一紅，羞糗結巴地回：「才、才沒有呢，哥哥很忙的好不好？」

　　「喔呵。」薇薇安給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回應，甚至還傾身在雪貂少女身上嗅了嗅，然後露出曖昧的神情，直將害羞的友人看得滿面通紅。

　　能在另一個人身上留下這麼濃郁的氣味，除了有負距離接觸以外還要有更親密的行為才可能辦得到了。

　　薇薇安沒繼續鬧了，提議道：「去藝術樓吧，妳下午的課不是在藝術樓那邊嗎？」

　　她漫不經心地說著，面對雪貂少女的親近，她的神情似乎沒有太多的變化，看起來冷冷淡淡的，彷彿只有貂族少女一頭熱似的。

　　但尤朵拉知道，薇薇安是個溫柔的人。

　　雪貂少女笑了起來：「可是薇薇安下午的課在科技樓那邊吧？不能總是妳遷就我啊，這次我們去科技樓那邊的餐廳吃吧？」

　　薇薇安用藐視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眼穿得漂亮乾淨的傻乎乎雪貂少女，嗤笑道：「天冷就腳痛的可憐小貂貂還是少走點路吧，不然我要跟凱瑞蒙姐姐告狀了。到時候看妳狐狸哥哥怎麼念妳呢。」

　　「吼唷，薇薇安每次都拿凱瑞蒙和哥哥威脅我。」尤朵拉不甘心地蹭著薇薇安，兩人身高都是矮個子一族，只不過尤朵拉比薇薇安高了至少五公分……嗯，就那五公分而已，半斤八兩。

　　就是雪貂少女胸前尺碼特別豐碩，這樣蹭過來著實讓只有小Ｂ尺碼的薇薇安感覺到了壓力。

　　薇薇安給她蹭得連翻白眼，拿她沒轍地說道：「等以後天氣好一點再換妳陪我吧，現在不行，不行就是不行，省得妳晚上又唉唉叫說腳痛。」

　　「那說好了喔，天氣好了換我中午陪薇薇安吃飯。」

　　「嗯。」薇薇安的神情淡淡的，但尤朵拉卻看出她比往常更柔軟一些的神情。

　　或許旁人只認為薇薇安是個很冷淡的人，可心細如髮的尤朵拉在與她相處的這幾年間，早就知道薇薇安看似冷漠底下藏著的溫柔，這是一位和她的狐狸哥哥一樣，習慣掩飾自己溫柔的人。

　　想到這，尤朵拉忍不住露出溫柔的笑，問起了薇薇安新應徵的飲料店打工狀況。

　　「沒什麼，就調飲料跟點餐這樣，現在我差不多學會店裡全部的飲料調配了，沒有什麼太困難的地方，就是偶爾會遇到神經病客人，打發過去就算了。」薇薇安三言兩語帶過了自己的打工內容，沒有提她因為個性問題，與同事沒什麼互動的事情，反正她也習慣了。

　　「所以薇薇安之後晚上都要去打工了嗎？」尤朵拉的神情明顯變得失落，但體諒地道，「那妳打工到那麼晚，回來的時候要小心點喔，如果很忙的話不用回我訊息也沒關係……不過回來的時候一定要跟我說妳回來了。」

　　但尤朵拉想了想，還是說道：「如果薇薇安真的很困難的話……」

　　「停。」薇薇安制止了朋友後面的話語，「把我當朋友的話，後面的話妳就不要再提了。我當妳是朋友，但沒把妳身後的狐狸先生和妳家裡的資源當成我朋友。」

　　「噢。」尤朵拉的貂耳朵都貼腦門上了，「我只是希望薇薇安不要過得那麼辛苦。」

　　薇薇安接了四份打工。

　　除去每晚的飲料店工作以外，平常大學課程的空檔時間還接了科系辦公室的短期助理工作，週末也會去披薩店站整天，日常空餘時間還會在網路上幫別人畫動漫風的頭像。

　　忙到尤朵拉都懷疑她到底還有什麼時間可以做學校老師開的作業，甚至懷疑她每天都沒有睡滿八小時……薇薇安總是說有，但想當然這只是想要讓雪貂少女安心的謊言。

　　尤朵拉知道為什麼薇薇安這麼拚命。

　　對比其他大學生還有父母可以支付學費，每個月都有零用錢的情況，薇薇安從小母親失聯、父親早逝──雖然她每次提起自己的母親，總會嫌惡地說那個人死了。

　　薇薇安由奶奶扶養長大，雖然在她考上其他城市的大學以後，奶奶就因為身體狀況給叔叔送去了老人院，可她並不想虧欠叔叔，不想拿叔叔給她的零用錢，也不想叔叔給自己付學費，在申請就學貸款以後，寧願自己打工賺取生活費。

　　這是一個一點也不想依賴其他人的堅強女孩。

　　薇薇安還特別節省。

　　不參加團康活動、不與其他同學交流、不參與班上活動，連衣服和用品都很節省著用。

　　省得連尤朵拉這個朋友都看得心疼。

　　她唯獨會在跟尤朵拉出門時偶爾對自己大方一次。

　　國中時期，班導師會打包中午中央廚房的剩餘飯菜給薇薇安帶回家，尤朵拉後來知道這件事以後，也用自己在試作料理的藉口給薇薇安多帶一份早餐，不過最後還是被薇薇安識破了。

　　但也因為尤朵拉那份想要為她做些什麼的笨拙心意，薇薇安才會將這位被黑狐先生教養得天真的雪貂少女視為知心好友。

　　可尤朵拉也知道，薇薇安是驕傲的，她可以接受一兩次的協助，但並不願意過度依賴朋友的幫助，而在幾次以後，尤朵拉也學會用一種含蓄溫柔的方式給予一點力所能及的幫助。

　　面對尤朵拉的問題，薇薇安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已經習慣了。」

　　習慣了一個人前行，習慣獨自面對事情。

　　她不像尤朵拉還有黑狐先生照顧，所以對許多事情仍帶著那份沒被汙染過的純粹。

　　或者說，當她的父親用那樣的方式離開她的時候，就讓她明白無論如何，唯有自己堅強起來才不會被人欺負……才不會傷心。

　　尤朵拉又聊起了其他事情，薇薇安也順勢藏起心口隱隱發疼的酸澀感。

　　不知為何，這個情況，讓她忽然有種衝動想要與Ｊ先生聊聊人生的苦，並不是她不願意對尤朵拉傾訴心情，而是不想將自己沉重的心情壓在一個傻白甜身上。

　　有些人只適合一直溫柔的笑著，不適合悲傷流淚。

　　「對了，薇薇安有聽我之前推薦的那張〈迷途〉嗎？」

　　兩人在餐廳用餐時，尤朵拉問道：「如果薇薇安會喜歡那種風格的音樂，我會想推薦妳其他鋼琴家的作品。」

　　「嗯，暫時不用了，我大概會往回找席爾維斯特的其他鋼琴曲專輯，不過妳可以把推薦的作品貼在我們社交軟體裡的記事本裡，我後面找不到喜歡的會去聽看看的。」

　　「好喔。」小雪貂搖了搖小尾巴，笑嘻嘻地說，「我之前不知道薇薇安也會聽鋼琴曲欸？」

　　「不然妳以為我都聽什麼？搖滾樂？」薇薇安沒好氣地白了友人一眼。

　　「就是，那些流行歌曲之類的呀？」

　　「偶爾會聽吧，要歌詞跟旋律對得上我的電波才行，現階段大概就〈迷途〉比較合我的電波吧。」

　　說什麼就來什麼，餐廳裡播放的音樂在一曲結束後，播起了席爾維斯特的〈迷途〉。而餐廳內的螢幕上，也同步播放起了那位鋼琴家席爾維斯特之前在國家音樂廳裡彈奏這段曲目的畫面。

　　黑色的鋼琴、身穿黑色燕尾服的雪豹族男人，他長長的雪豹尾巴微微垂落，隨著節拍輕輕晃動。

　　男人有一張斯文清俊的臉龐，有一種清高冷傲之感，但舉手投足間又透著幾分憂鬱。灰藍色的短髮打理得整齊，唯獨額前有縷髮絲放肆地垂落，多添了一絲灑脫之感。

　　修長乾淨的雙手靈活地在黑白琴鍵上躍動，演奏著悲傷的旋律。

　　薇薇安一直覺得這個人的手真的很適合彈鋼琴，是那種所謂的美手，光是這樣看他彈鋼琴就是一種藝術層面的享受。

　　尤朵拉同樣欣賞著這樣的畫面，不禁感慨道：「席爾維斯特先生大概是這幾年來彈鋼琴彈得最有感情的鋼琴家了，果然人生閱歷還是有差的……我記得席爾先生比我哥哥大呢。」

　　薇薇安看似漫不經心，實際上卻盯著尤朵拉餐盤裡明顯吃不完的部分不放，懶洋洋地問道：「喔，所以這位大鋼琴家幾歲啦？尤朵拉妳剩下的小菜不要了嗎？那我吃掉了喔？」

　　「嗯，好喔，我記得比我哥哥大十歲吧。」

　　「下次吃不完不要點那麼多小菜了，浪費錢。」

　　「我以為我今天吃得下嘛。」尤朵拉笑嘻嘻地回著。她可是特地給薇薇安點了她喜歡的小魚乾放著沒吃呢，就等著她主動詢問了。

　　薇薇安滿足地吃完小魚乾以後，忽然問道：「尤朵拉，妳跟妳哥在一起……妳真的覺得年紀大的男人比較好嗎？越大越好？」

　　尤朵拉眨眨眼睛，不解為何友人忽然這樣發問，只是道：「狐狸哥哥說找男朋友要找經過心理成熟期的男性比較穩定，至於是不是年紀越大越好……還是要看個性合不合拍吧？」

　　「喔。」薇薇安若有所思地點著頭。心裡卻有些好奇Ｊ先生的年紀，他大概是已經經過心理成熟期的男性吧？就是不知道幾歲了，感覺他是有見過世面的人，應該有一定年紀了。

　　「薇薇安為什麼忽然問我這件事？是在工作的地方遇到體貼溫柔的帥叔叔了嗎？」尤朵拉眼睛馬上就亮了起來，「是在哪裡認識的？學校的打工？飲料店？還是週末的披薩店？」

　　但隨即尤朵拉的神情又轉為擔心：「對方應該是單身吧？不是什麼已婚人士想要跟薇薇安發展婚外情之類的爛人吧？雖然狐狸哥哥說年長男人比較成熟，但也有很多成熟男人會想要騙小女生感情的，薇薇安妳可不要被騙了。」

　　薇薇安看著友人操煩的神情，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好好，我不會隨隨便被騙的。尤朵拉妳現在簡直就像是擔心小孩早戀的媽媽嘛，不過我也不小了，都上大學了，我會很謹慎的。」

　　想了想，薇薇安還是沒說她是透過狐狸先生介紹的〈𝒟/𝓈 ℒ𝑜𝓋𝑒〉交友軟體認識Ｊ先生的。

　　貓族少女想著，等真的確定關係，穩定下來再介紹對方給尤朵拉認識吧。

　　可這樣被另一個人關心，還是讓薇薇安感覺溫暖。

　　尤朵拉是她少數在這個世界上感受過的其中一抹溫柔。

　　另外還有國中的班導師，以及她的爸爸和奶奶……

　　她只希望這些給予自己善意的人，都能得到幸福。

　　那麼，Ｊ先生……他幸福嗎？

　　幸福究竟又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薇薇安發現自己居然回答不出來。

　　「對了。」薇薇安想起某件事，提醒道，「我三月八日、九日，這兩天要請假回維納斯城一趟。」

　　尤朵拉還想追問什麼，聞言一愣，有些擔心地看著沒什麼表情變化的朋友，抿了抿唇，淡淡地說了聲「好」，沒有繼續打探薇薇安那天為什麼要回她們原本居住的城市一趟。

　　雪貂少女記得，三月九日那天是薇薇安父親的忌日。

　　薇薇安始終沒有向尤朵拉談起自己的父親是如何離世的，但從她不怎麼願意談論這件事，就感覺得出她直到今天都還沒辦法面對父親離世的事實，諱莫如深。

　　至於她的母親，尤朵拉則從未聽薇薇安提起過詳情。隱約知道那名女性離開了，而薇薇安總會惡意地說對方死了，就能聽得出薇薇安那隱含的憤恨情緒。

　　就連尤朵拉偷偷詢問自己的狐狸哥哥，狐狸哥哥查到以後，也只是告訴她不要再打聽下去了──除非薇薇安願意主動和她談起這件事。

　　尤朵拉最後也只能尊重薇薇安不願多談的想法了。

　　餐廳裡的悲傷旋律仍在流淌著，就像薇薇安心口始終沒能散去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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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爾維斯特結束今天在國家音樂廳的聯合演出後，回到後台，第一時間就拿起助理給自己準備的隨身輔助呼吸器往自己臉上戴。啟動的呼吸器很快就充滿了添加能夠穩定、放鬆情緒的氣體，讓他有些不受控制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

　　他坐倒在後台的休息椅上，透著幾分疲倦與憔悴。

　　「哥，你還好吧？」一名銀狐男子關心地看著席爾維斯特，遲疑了一會，又道，「你最近用呼吸器用得很頻繁呢。」

　　「沒事。」席爾維斯特悶悶的聲音自呼吸器中響起，「只是又到了一些情緒起伏比較大的時間點而已。」

　　銀狐男子認真地打量他臉上的神情，確定他一切安好，這才點了點頭，就是神色有些擔憂。

　　「那你休息一會，等等閉幕致詞的時候我再來叫你。」

　　「好。」

　　不久後，休息室傳來開門又闔上的聲響。

　　席爾維斯特靠坐在休息室裡的椅子上，閉上眼睛，卻滿腦都是躁動紛亂的思緒。

　　不行。男人心想。

　　「冷靜下來，嗯……先來觀察一下休息室好了。」

　　雪豹先生的目光開始於休息室中探索。

　　牆上的掛勾是白色的、共五個勾子，寬大的化妝鏡上有一、二……十七盞圓形照明燈光，椅子有五張，以及……

　　男人浮躁的思緒隨著觀察四周慢慢平靜了下來。

　　沒有人知道這位享譽國際的大鋼琴家，每次下台以後總需要透過這種方式才能穩定自己的情緒。

　　更沒有人知道，能夠演奏那樣共鳴人心悲傷曲目的席爾維斯特，其實已經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喜歡彈鋼琴了。

　　但他不得不彈。

　　那就像一個他感覺自己還活著的方式，唯有雙手放在琴鍵上，彈奏出琴音，他才能感覺自己還活著。

　　男人在急促心跳逐漸平緩下來後，就這麼帶著呼吸器，拿起了自己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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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𝒟/𝓈ℒ𝑜𝓋𝑒】：你有「Ｖ小姐」的訊息未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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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為何，看著這條由〈𝒟/𝓈 ℒ𝑜𝓋𝑒〉自動傳送的提示，微妙地讓他感覺安心。

　　點開以後，開頭照慣例是Ｖ小姐今天的行程報告。

　　哪怕地點依然沒有說得很詳細，但僅僅是告知她結束上午的行程，要去下一個地點用餐的模糊發言，以及一張午餐的圖片，這讓他感覺安心。

　　就好像，有一個人一直在提醒他，自己就在這裡，沒有離開一樣。

　　不過……

　　席爾維斯特發現自己似乎有些不甘於此了。

　　想要知道這個人更多的事情、更多的消息、更詳細的一切。

　　想知道Ｖ小姐叫什麼名字、幾歲、長什麼模樣，以及住在哪裡，從事哪種工作。

　　這是個好現象……但也不算好。

　　席爾維斯特已經經歷不少次失敗的感情了，他也知道自己的情況多嚴重，那已經不是正常人能夠承受得住、甚至是能處理和面對的狀況。

　　在他的理想中，甚至想過他可能需要一位比他還更年長的女性伴侶，才有那個能力與穩定度，在他情緒崩潰的時候好好接住他。

　　或許是Ｖ小姐那種冷淡的性格讓他感覺安心吧。

　　他只是想要一個看見他崩潰失控的時候，也能不逃不避的人。

　　畫面來到Ｖ小姐最新的幾條訊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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Ｖ小姐：「好奇一件事，Ｊ先生覺得幸福是什麼？」

Ｖ小姐：「然後這條訊息雖然和上面那條訊息沒什麼關聯，不過我蠻想知道Ｊ先生有什麼絕對不能觸犯的底限？」

Ｖ小姐：「因為是我先提問的，所以先說我的底限吧。我不能接受欺騙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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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條訊息發送的時間距離席爾維斯特實際看到，已經間隔了幾個小時。男人活動了一下手指，思索了一會，腦海中轉過許多關於「幸福」的描述，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從各種角度去向Ｖ小姐解釋幸福是什麼。

　　但最後，他還是決定誠實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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Ｊ先生：「對不起，關於幸福是什麼，這個問題……恐怕我無法回答。」

Ｊ先生：「因為我不知道幸福是什麼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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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乎有點觸及席爾維斯特內心的一部分了，讓他打完送出訊息以後，有幾次想要收回訊息，但最後還是什麼也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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Ｊ先生：「至於絕對不能被觸犯的底限……敷衍吧，我不喜歡被敷衍的感覺；當然也不喜歡被欺騙和隱瞞。」

Ｊ先生：「或許我的堅持有點過分，不過我不喜歡彼此有所隱瞞的情況，哪怕只是一件小事，我都希望對方鉅細靡遺的告訴我。對我而言，我會想要跟一位毫無保留、沒有祕密的人相處一輩子，這對我而言是最安心且讓我感覺安全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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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Ｖ小姐似乎在忙，沒有回覆他，也沒有已讀訊息。

　　席爾維斯特彷彿有了緩衝的時間，深吸了幾口那種舒緩他大腦緊繃神經與安穩情緒的醫療氣體，這才緩緩卸除了呼吸器。

　　他看著呼吸器，露出苦笑。

　　掙扎了一會，還是沒送出希望彼此能夠更清晰地描述自己狀況與前往地點的訊息。

　　「哥？」休息室外頭有人敲響了門，聽聲音似乎是先前的銀狐男子。

　　「在。」

　　「等會就是閉幕致詞了，哥可以準備上台了。」

　　「好。」席爾維斯特閉目感覺自己已然緩和的呼吸，知道等會上台致詞下台以後，十之八九又要繼續使用呼吸器了。

　　並不是他有什麼呼吸方面的疾病，而是他的恐慌症已經開始影響到他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了。

　　一接觸與鋼琴有關的事物，尤其是上台演奏，他在將思緒全然灌注在雙手與琴音上時，一切都看似穩定安好，其實他的身體早就陷入恐慌，因而感覺難以呼吸與心跳加快。只是他掩飾得很好，鋼琴一方面讓他感覺牴觸，一方面也矛盾地拯救了他。

　　唯有離開那光鮮亮麗的舞台後，恐慌症帶來的生理影響才會變得鮮明清晰得讓他感覺難受。

　　身體的痛苦還不是最嚴重的情況。

　　最麻煩的是他因為年輕時的經歷，罹患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就算做了多年的心理治療也不見好轉跡象，只能盡可能避免前往可能觸發他創傷的地點，避免情緒崩潰。這兩種狀況本該在這幾年就穩定下來了，只不過隨著他又開始缺乏安全感，情緒層面的不穩定又開始產生負面影響。

　　那時，如果不是他舅舅收養了他，讓他學習透過鋼琴來轉移注意力，恐怕他也活不到今天了。

　　但時值今日，連鋼琴也開始令他感覺厭煩了……

　　席爾維斯特始終有種想要抓住什麼，卻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麼、祈求什麼的茫然感。如同他這一次推出的〈迷途〉一樣，迷惘又不知該前往何方。

　　或許，他只是需要一個能夠接住他滿目瘡痍靈魂的人？

　　一個……可以讓他好好休息、感覺安心的歸屬。

　　不過前幾次的失敗經驗，讓他對自己是否值得被愛感到存疑。

　　休息室的房門再次被敲響，打斷了席爾維斯特的沉思，他隨即整了整身上燙整筆挺的燕尾服，緩和了臉上神情，再轉身時又是外人所熟知的那位鋼琴家席爾維斯特。

　　〈𝒟/𝓈 ℒ𝑜𝓋𝑒〉的訊息提示聲在男人身後響起，有那麼一瞬間席爾維斯特想回頭拿起手機看看是不是Ｖ小姐回應了他，不過理智終究壓下了這份微弱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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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是否值得被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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