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歸的記憶中,林夔總是笑的。他笑得開心時,會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臉上的神情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的確,就看林夔那張臉,十分稚氣,就是個可愛的大男孩,時不時吼兩嗓,也就是年輕率真的模樣。
他與慕雲歸的認識,要從四年前開始說起……
雲歸是慕飛白某次出門巡遊時撿來的,具體是什麼情況他不知道,慕飛白也沒說過,但他讓他也姓慕起名雲歸。按照慕飛白的說法,希望雲歸往後要是在江湖上闖了什麼禍事,還能記得自己有個地方能回。
飛星谷是個四季如春的地方,雖然在他東邊的白石山是終年飄雪的極寒之地,但因為飛星谷天生便有地熱溫泉,所以即便是白石的飛雪,落到了飛星谷,也會融成春泥。
雲歸自有記憶來,就不曾出過飛星谷,他常聽得慕飛白一邊看著山谷隙縫間的天空,一遍遍的感嘆著:「江湖人心,太複雜。只為恩怨愁白頭。」
那時他不知道為什麼慕飛白會這麼說,卻牢牢地記下了,對那個名為江湖的地方,總存著幾分不明所以的敬畏。印象中慕飛白很多時候的確都是悶悶不樂的,似乎一個人想著什麼事,可是晃眼十多年過去,他所想之事,似乎從來沒有得到過解答。
那天慕飛白自白石山回來,去看過忽然生病的唐浩空,帶回一個男孩,那時的林夔比現在還矮,個頭小小的,十分瘦弱,令人看著就忍不住想保護。
林夔一見到雲歸便笑了笑,「你就是雲歸吧?我是白石山派來與慕神醫幫手的,我叫林夔。」
他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這樣,他想這孩子一定吃了很多苦,縱然他其實也沒比林夔大多少,可就是不由自己的去同情與照顧這個人。
林夔只有慕飛白要上白石山時會顯得忙些,平常無事時,大多都待在雲歸身邊,看著他一面整理醫書上診斷,一面筆記,時不時也會丟去幾句閒聊。
「總叫你的全名感覺有些奇怪,可單叫你夔也挺奇怪的,不然叫你阿夔?」
林夔想了想道:「我娘都叫我阿季。」
「阿季?你排行第三嗎?」
「是啊,在我上頭還有兩個哥哥。」他說話時笑笑的,看著雲歸在那一張張的白紙上寫著密密麻麻的藥方,似乎十分有興趣。
「那怎麼不見你哥哥呢?」
「都死了。」
「啊?」
「我說都死啦。小時家鄉發過一場大荒,整個村子的人逃的逃,死的死。全家都在那場大荒裡死了,只剩我一人。」
雲歸寫字的手停下,輕拍著林夔的腦袋,「往好處想,起碼你活下來了。因為你活著,我們才有機會相遇。」
林夔呵呵地笑,「是啊,我一直覺得挺好的。」
然後雲歸繼續拿起筆寫字,「你的家鄉在哪呢?」
「嗯,那離這裡有點距離……就在鷹嘴嶺山腳下,有一個叫大河村的地方,那因為村裡流經了一條非常長的河。」
「我從來沒出過飛星谷呢,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去這地方看看。」
「還看什麼?那地方大荒過後寸草不生,估計都成廢墟了。」林夔抬頭看著他,微微地翻了一個白眼。
「可是,那還是你出生的地方啊!雖然荒廢了,可是我還是想去你出生地地看看。」
林夔一臉狐疑地問:「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第一個交到的朋友啊!我想了解你、關心你。」雲歸頭也沒抬頭就這麼說,那語氣自然而真誠,毫無造作。
林夔沉默了一會兒,「你怎麼就知道我一定是你朋友呢?」
「你不是嗎?可是我們不是處得挺好的嗎?」雲歸看他。
林夔搖頭,又露出尖尖的虎牙笑著,「是,我是你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對吧!」
曲亦歡看不見慕雲歸的神情,可是他能想像得到,他一定是也笑了,比往常那種端莊沉穩的笑容更開心地,笑了。
林夔每個月的月圓時都會奇異的消失,再隔天又一副什麼事都沒有的模樣,踱回飛星谷。
開始時雲歸還會問他去哪,林夔的回答每次都不一樣,有時是回白石山,有時是說慕飛白要他送藥,再有時乾脆就說他在飛星谷待得悶,出門轉轉。
有一回雲歸也偷偷跟著他出門轉轉,那時兩人已經各長了一個頭,走在路上儼然就是兩個玉樹臨風的公子,縱然林夔臉上仍是帶著一點孩子般的頑劣氣息。
他們在城裡買了好多稀奇古怪的東西與吃食,都是林夔付的錢。然後他們坐在路邊休息時,就看見林夔從衣帶間掏出一塊深藍的布,將他們方才買的一塊燒餅包進布中,小心翼翼地又放回懷中。
「阿季,你在做什麼呢?為什麼要把燒餅包起來放到懷裡?」
「這叫存糧,萬一之後沒東西吃了,起碼我懷裡揣著塊餅,餓不死。」
雲歸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困惑:「可是,你把餅放在那,一會兒都硬了,不好吃。」
林夔朝他笑,「那有什麼關係,只要能吃飽就好。我總是想著,如果有一天要死了,絕對要先吃飽,不能當個餓死鬼!」
雲歸聽到這句話後便低下頭,聲音聽來有些悶悶的,「你還這麼年輕,為什麼要想著有一天會死呢?」林夔還沒回答,只稍停一會兒又聽他說:「這樣吧,以後我給你做糕點,糕點放久也不會變得多硬,你餓了就可以拿出來吃,別吃這種乾巴巴的餅了。」
林夔挑著眉看他,「你是要天天給我做嗎?」
「我可以一次做多些,隔兩三天給你做一次。」
「你真的要做?可我沒聽過你會做菜,你廚藝好不好?」林夔的臉上浮現出一個看來有些賤的笑容,明顯是在調侃他。
雲歸卻答的一本正經,「這有什麼難,我試試便會了。」
然後就因為他的這句試試,林夔足足吃了一個月餘的甜糕,一開始雲歸便只會做甜糕,終於在林夔就快要吃到反胃時,雲歸又學會了綠豆糕,不過開始時一樣慘不忍睹,也還好林夔不是個挑剔的人,有時面對那個根本看不出來是什麼的東西,依然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心情好時他還會誇獎雲歸幾句,諸如:「喔?這次的形狀很正常嘛!不錯!」、「這次做的是什麼?綠豆糕嗎?吃起來還有芙蓉酥的鹹味,真厲害啊!」
這種說話口氣曲亦歡十分熟悉,這傢伙就是天生長了這麼一張欠抽的嘴,說什麼聽起來都有點嘲諷的意味。何況依據他專業的判斷,這應該是真嘲諷。但雲歸卻似乎不介意,依然每次做了新的,就往林夔那送,給他裝了滿滿一袋,笑嘻嘻的說:「這樣你肯定不會餓肚子了!」
有一回林夔問他:「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雲歸笑笑地道:「我希望我認識的人都活的很好,活得開心。」他說完又像想到什麼似的補充:「不,我希望那些我不認識的人們,也過得好,希望這世上再也沒有人受苦難。」
那時林夔的神色暗了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旁油燈將要燒盡的緣故。
雲歸開始覺得慕飛白有些奇怪,自從他開始替唐浩空看病,不僅少與雲歸說話,有時甚至連雲歸的面都不見,一連就是一兩個月,直到下次他從白石山回來,才匆匆地瞥過雲歸一眼,轉頭又回煉丹室煉藥。
他一直當慕飛白那是忙得,肯定是唐浩空的病很難治。可是他很快發現慕飛白把自己關在煉丹室裡煉的,並不是尋常看過的藥物,本來依照慕飛白這等手段的名醫,就是煉出一兩種奇異的丹藥,也不會有人說什麼,可雲歸卻認為那不是藥,是毒。
雲歸從小失去父母,總認為被慕飛白撿到是一種緣份,也是冥冥中註定,希望他能夠幫助更多的人,就像當初慕飛白撿回自己一樣。他十分努力的學習行醫,就是這麼想的。
他無法忍受亦父亦師的慕飛白使毒害人,在他的心裡從來當慕飛白就與自己一樣,是一個見不得人受苦的人。
起初他也懷疑,是不是誤會慕飛白。直到那天他遵照慕飛白的指令,打著神醫徒弟的名頭去南華與東華兩派送藥,由於慕飛白一向樂善好施,義診治病,也替許多武林門派的弟子看過,南華與東華兩派並沒有懷疑那些藥的來歷,個個都是接了便吞下。
下山途中雲歸藏了顆藥丸,想以己身試藥性,卻罕見地被林夔大吼一頓。
「你傻嗎?藥可以亂吃的?虧你還是大夫。」
雲歸最後仍沒有搞懂那顆藥裡頭到底是什麼名堂,可從林夔那時略顯緊張的神色中,他明白,慕飛白肯定與白石派在計謀什麼,沒有跟自己說。他想再回南華山上去警告他們,但想起師傅慕飛白,終於還是放棄這個念頭。
發完藥後他回轉飛星谷,見慕飛白一個人愣愣地站在那,看著滿天星斗,那模樣一如自己小時,好看的側臉在晚風中佇立,只是拂過頰邊的髮絲卻在歲月中,逐漸地花白了。
他上前喊了一聲:「師傅。」
那人轉過頭來看他,一雙眼裡黑得空洞,即便注視著雲歸,也照映不出他的影像。
雲歸不了解慕飛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師徒之間竟變得如此生分了。
他壓抑著語調道:「師傅你不是從來便告訴我,行醫是為救世。我一直謹記你的教誨,但為何如今,你卻要煉那些害人的丹藥呢?」
慕飛白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平靜的像是死去的眼睛盯著雲歸,以一種沒有起伏的音調說道:「你走吧,離開飛星谷。從此我們師徒,再無瓜葛。」
雲歸離開後仍時常夢見那段日子,還有那天滿天的星星,盈滿的輝月,卻怎麼也照不亮慕飛白逆光的臉龐。
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見過慕飛白。
記憶中的雲歸像是在哭,從這開始記憶變的片段而模糊,像是壟罩著一層厚厚的水霧。而曲亦歡撥不開那層罩在他心中的霧,也無法停止他的淚水。
雲歸的記憶一下跳躍到臨水村那夜。這件事情曲亦歡是知道的,正是因為那時他去了臨水村治病,以至於曲亦歡來不及同他說上一句話,如今想來有些後悔,如果當時自己堅持去臨水村見他一面,是不是今天就不會這樣了?
臨水村疫病的情況遠比雲歸想像的要嚴重許多,一個兩百多人的村子,泰半都感染瘟症,那些男女老少扶門坐在路邊的景象與昌豐如出一轍,不同的是這時候的雲歸聲音裡帶著焦急,他一次又一次地給這些人把脈,讓這些人集中到一起,讓他們就在那兒不要出去,避免把時疫再傳給其他人。
從雲歸與其他人談話的內容,曲亦歡得知這次的疫情來的十分古怪,並不太了解疫症具體的傳染途徑,有些明明沒有與患者接觸的人也無故染病,這讓雲歸做起事情來更是為難。
一天半後,林夔也到了。他下馬時說的第一句話便是:「跟我走,你在這會染上時疫。」
雲歸當然不肯,兩人免不了又是小小地爭執一番,最後林夔無奈地敗下陣來。
「你要留在這,那我也留下,我幫你。」
曲亦歡看著林夔對雲歸的態度,也覺得這就是一個尋常的男孩,對自己在乎的,或許是親人,或許是朋友,特別地上心;但那僅僅只對雲歸。
兩人留在這個遍佈瘟疫的村莊,奇蹟似過了好幾天,竟然都沒有半點被傳染的跡象,這讓雲歸更是不解,可還來不及讓雲歸找到答案,那群被集中管理的染瘟者卻集體逃了出去。
雲歸到現場時看見的便是那跑的一人不剩的草屋,裡頭蒸騰著艾草的香氣,白霧渺渺地。
臨水村最後沒留下一人,所有人,都死了。
可喪鐘敲響之處卻遠遠不止在此,那些逃出去的染瘟者往四面八方流竄,瘟疫便遠遠地傳了出去,先是鷹嘴嶺腳下的村落沒了,然後鷹嘴嶺上的鷹爪門也沒了,在最後昌豐鎮也發瘟。
雲歸一路趕回昌豐時,見到的就如同承平所見的景象。只是這次,他沒有再將那些染瘟者聚集起來,他向承平調來許多砒霜。
就如同前面數個村落的下場一般,昌豐最後亦是不剩一人,只是這回大多數等不到病死,便被毒死。
接下來的記憶是曲亦歡最想知道的重點,為何雲歸會對承平做那樣的事?從目前看到的記憶來講,他完全無法理解後頭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至於雲歸會變成那個樣子。
然後他的眼前出現了一片漆黑的天空,那天空就像無數個在飛星谷看過的星空一般,閃亮而炫目。看著夜空的雲歸,聲音很輕很輕,他似乎是對著站在身後的林夔說話。
「阿季……南華的輪迴蠱,是你嗎?」
「你聽誰說的?不是我。」林夔的聲音聽起來冷冷淡淡,平穩的沒有一絲波瀾。
「承平看見……你袖中爬出蠱蟲,那蠱蟲,吃了昌豐最後來不及燒化的遺體。」
「雲歸我早說了,你就是這麼天真,容易相信人。那個承平是什麼來歷?怎麼他說的話,卻比我說的可信?」
雲歸的聲音還是幽幽地:「我一直覺得很奇怪,這次的時疫,為何獨獨我們沒有染上。後來,我發現時疫是透過蚊蟲叮咬傳染,但那時昌豐鎮上的人沒有一個倖存。」
「我想為何自己從未被叮咬,那只能……」他說著轉頭去看林夔,那張年輕的臉孔如今陰沉沉的,眉間壟罩著一股殺氣,便活像是夜裡索命的鬼差。
「雲歸,我告訴過你,事情別聽了就信,你與我四年相處,抵不過外人一句話?」
雲歸搖頭,「只有擁有蠱王之人,百蟲不敢近。臨水村那幾日,你我幾乎同進同出……」
「疫症本就來得古怪,你說他是蚊蟲叮咬傳染,興許是猜錯了呢?」
「好,那阿季,你可否把上衣脫下來與我一查?」
話說到這,林夔的臉色立刻就變了,他咬著牙,似乎隱忍什麼,一字字都帶著壓抑,「雲歸,你真的要這樣?」
雲歸沒有回答,不過曲亦歡知道他此刻看著林夔的眼神並必定是堅定而決絕的。片刻,只聽見林夔哈哈的笑了幾聲,緩緩脫去上衣。
一道鮮紅的印痕自後背一路蔓延到前胸,那條印子如長蛇般的,彎曲盤繞著林夔的軀幹,隱約似乎還能看見他在肌理中遊走,跳動的起伏。
雲歸很輕很輕,幾乎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我早該知道的,你就是四年前那個滅邙山派的蠱魔。」
林夔扯起嘴角笑道:「世人皆曰我為蠱魔,我偏不要叫這名字,我就叫宋子季。」
雲歸的聲音嚴肅起來,「阿季,既然你躲過了四年那場追殺,為什麼還要滅南華派呢?南華派與你可有冤仇?」
「南華派與我是無冤無仇,可惜我答應了人,要滅他滿門,還要讓他們屍身殘缺,不可收斂。」
「你為什麼忍心?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難道你半點憐憫之心都沒有嗎?」雲歸聽他這麼說,忍不住激動地吼著,然後像是對他死心般,轉過頭不再去看他,低聲道:「你真讓我覺得羞恥。」
林夔聽罷哈哈的大笑起來,像是聽到什麼十分好笑的笑話般,他那雙漆黑的眼睛在夜裡亮的出奇,「我讓你羞恥?哈哈……慕雲歸,那些摻了輪迴蠱的丹藥,難道不是經過你的手裡,送到南華的嗎?」
雲歸聞言咬著下唇,「師傅,也早就與你和唐浩空串通了。」
「你別一副推乾淨責任的模樣,壞的都是別人,難道你半點就沒有過錯?你不是明知道慕飛白給的藥有問題?可是結果呢?你做了什麼?你除了讓慕飛白趕出來還做了什麼?」
雲歸沉默著,卻反而像似刺激了林夔一般,只聽他又滔滔不絕地繼續說著。
「你還在那自以為清高的模樣,我每回看了就覺得好笑。你認為慕飛白與唐浩空勾結,不配當你師父?那你可知道,慕飛白做的事情都是我操控的,南華派的丹藥也是我讓慕飛白煉的,而如今他死了!就在你離開飛星谷那天,死了!」
「什麼?你說什麼?」雲歸的身子震了震,抬眼去看林夔,只是映入眼中的那張臉孔,早已不是他熟悉的那個林夔了。
「他死前可是一遍又一遍的喊著你的名字,一直喊,喊得最後嗓子都啞了,我聽得煩,便把他的舌頭割了。」
「真可惜你沒見到他那時的眼神,哈哈……」
雲歸的身體從本來的微微顫動,變成劇震,最後甚至無法承受的跪倒在地上。
「你騙我……阿季,你是騙我的是嗎?阿季,你說,你沒有殺我師父!」
雲歸的哀求聲微弱的就像螞蟻,但此刻林夔的雙目赤紅,像是聽不進任何話語,仍繼續說道:「我告訴你,你做的好事還遠遠不止這些。」
「你因為臨水村逃脫的染疫者,去毒殺昌豐鎮的百姓。可昌豐根本沒有染瘟者,他們身上那些看起來像瘟疫的症狀,都是我放的蠱!」
「喔,忘了說,臨水鎮的人之所以要逃,是因為我跟他們了一個秘密,你要不要聽?」
雲歸沒有抬頭,像是仍沉浸在先前的話語中,沒聽見他所說的話一般。林夔也不介意,跟著又說:「那是因為……我跟他們說,你讓瘟者集中在那裡,是為了毒死他們。結果,那些人果然全都跑了,一個沒留,也不管他們這一跑瘟疫是不是會擴散。雲歸,你為這種人自責,何必呢?」
聞言,雲歸憤恨地抬起頭看他,口氣中再也沒有以往的溫和,「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誰知道林夔聽他這麼問,更是扭著嘴角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似乎就在等他這麼一問。
「我就是看不慣你這樣子!虛偽造作!你不是要救全天下之人嗎?可如今你是害的人多,還是救的人多?我噁心,那你呢?」他咆嘯著的聲音像是永遠不會停止般,一句接著一句,說的盡是無比殘酷的事實。
「我的蠱王每月都要吃人,我就是想放蠱讓牠吃點東西,誰知道這蠱的症狀,剛巧與瘟症一個樣子。你就問也不問的把人都殺了,這不好笑嗎?」
「我告訴你,要是沒有中蠱的人,蠱王是不會吃的。你要是不信,就去開棺挖屍啊!看看那些人到底是怎麼死的!」他說著,忽然又換上一臉譏諷的神色,「啊,我倒忘了,你把人家的屍體都燒了,讓他們連個全屍都沒有。慕雲歸,你還配當個大夫嗎?」
雲歸的眼裡深深映著林夔的樣子,見他笑的面容扭曲,笑得撕心裂肺,最後那聲笑,簡直比哭難聽。他像是一輩子從來不曾認識眼前這人一般,愣愣的,聽著那難聽的笑聲,迴盪在耳邊。
片刻之後他忽然自地上躍起,一把撲向林夔,林夔本來便彎著腰笑,沒有提防他忽然來的舉動,當即被沖擊的力道撞倒在地上。
也許是心中憤恨不甘,猛然間,雲歸的力氣竟大上許多,直把林夔壓得不能動彈。只見他往林夔腰間摸索,掏出一枚銀製的鏢鎗,那小鏢做得比一般飛鏢略長,鏢身足足有四吋來許。
曲亦歡記得這枚銀鏢,正是當時射傷聶琛的鏢,可惜當時送聶琛給雲歸治療時,鏢已經先給自己拔掉了,否則那時候……他分神想著往事,畫面中的雲歸已握著那隻鏢,直直往林夔的胸口刺去。
尖刃沒入林夔胸前時,只聽他輕輕地哼了聲,然後便像沒事人一般,說道:「慕雲歸,你不是要殺我?怎麼?手抖了嗎?心臟在這呢,你看清楚!」
林夔的嘴角流出鮮血,顯然那一下即便沒有刺中要害,但也著實受傷不輕,但他卻沒有反抗,便由的他,那雙眼直直瞪著雲歸,眼神中有著狠戾,也有著迷惘,更有些悲傷……
雲歸握著銀鏢的手的確在抖,銀鏢接觸到林夔的血跡,被染成黑色,很快也打溼雲歸握著鏢的手。
他深深望進林夔的眼裡,眼瞳中倒映出他的神色,那是一張痛不欲生,扭曲的面孔,「我以為自己這一生最後悔的事,就是讓臨水村的瘟疫擴散。可如今,我最後悔的,便是遇到你。」
傾刻,只見到林夔的雙眼一暗,隨即閃動著一抹幽綠的光華……而慕雲歸的記憶,就在這陣綠光交織中,斷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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