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騎在單車上,我不斷急速的往前踩!
陡峭崎嶇的下山泥石路差點讓我反車,但我沒有選擇,因為身後傳來的怪異巨響逐漸迫近。它的聲音就像鷹鷲的尖銳嘶叫,也像獵豹一樣地咆哮!我沒有空閒擰轉頭看。
或許,是我根本沒有膽量。
我心裡慌張得很,呼吸聲比起輪軚在泥石路上摩擦得更響亮。那種不明所以的恐懼不斷侵襲我心頭,無意識不斷地告訴我:「要活命的,就絕對不要停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的迷霧開始散去,我發現自己在一片幽暗漆黑的樹林中。這是一個沒有星光月映的晚上,頭上只有一片綠松石般的霞光,在天上不斷散發着詭異的光芒。
強烈的恐懼,加上不斷在身後傳來的恐怖怪聲越來越接近,逼得我不斷向前騎,不斷向前用力騎!
又不知過了多久,在我前方的松葉樹影中,隱隱約約的出現一座巨型的黑影。我向着黑影的方向騎過去,感覺唯一的希望就在前方。
突然間,我終於看得清黑影的狀況;一座舊教堂就在我前方。
它既破爛又簡陋,佈滿了樹藤的木板牆,還有搖搖欲墜的三角屋頂。而就在教堂正上方,是一座像鐘樓似的高塔,塔尖上散發着緋紅色的暗光。
我看見鐘樓下方就是教堂的正門,我丟下單車,一股勁的衝了上去。就在我把虛掩的木門推開進去之際,門後原來是一個深不見底部的深淵!
我來不及反應,直掉了下去……
奇怪的離心力,推得身體不自覺大力抽動了一下。我撐大了雙眼,瞪著帳篷頂上的小型帳幕吊燈。
自從旅程開始之後,已經不是第一次發這個相似的惡夢了。每一次都有點不同,內容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恐怖。對上一次,就是在伊朗裏海旁露營的晚上,也是在水邊。
我大力吸了一口氣,從溫暖的睡袋中抽起雙手出來,猛力地搓揉着自己的臉。
陽光已經把帳幕照得通透,一顆一顆的露珠掛在帳篷外。雖然,這個惡夢搞得我心有餘悸,彷彿就像命運向我發放什麼訊息似的,但當我想起前一晚在營火堆的愉快情景,這些煩人的情緒很快就忘記得乾淨俐落了。
那天晚上,我被艾登挖苦了一句後,巧合的跟尤麗亞隔著燒得熾熱的營火對望著。她那張令人難忘的可愛笑容,令我不由自主的走了過去。
鈴木和沃克兩個醉貓,他們搭着膊頭緊抱著,有如親兄弟般,高唱著我完全不懂的足球會歌。但印象中,我還是聽得懂一句歌詞:「你永遠不會獨自上路。」
尤麗亞從石頭上站了起來,她袒開雙手迎著我。她教了我和安娜她們烏克蘭人的傳統舞蹈。我們又跳又唱,艾登就在旁邊說上德語在高呼吶喊助威。我們都玩得樂而忘返,完全忘記明天還要騎八十多公里的路途。
我們玩得非常高興忘形!把僅餘的氣力都消耗殆盡。
狂歡過後,鈴木和沃克躺在微弱的營火旁呼呼大睡,艾登和安娜就返回了他們的帳幕去休息。我把新的木材加到營火堆,免得兩隻醉貓著涼。然後再拿起啤酒和手電筒,就跟尤麗亞一起漫步到湖邊去。
我們只走到營地附近不遠處的地方,找到一處大石上就坐了下來。
我們營地的位置面向異常安靜的伊塞克湖,後方背靠著遙遠的天山山脈,而大湖對岸另一邊的地平線上,就是同樣被月光照得銀光閃閃的阿拉套山脈。就在這麼浩瀚美麗環境下,我跟尤麗亞一同安然地看著反映在湖面上的滿月星光,屏息靜氣地享受著這個難以言語的安詳寧靜。
「洛維……」尤麗亞率先低沉地說起話來:「我可以知道你為什麼旅行到這裏來嗎?是因為有特別的理由?」
我把玩著手上的啤酒瓶說:「這個問題,今晚妳不是第一個問的。」
尤麗亞躺在大石上則了一下身,微笑看著我,等待我繼續說。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我想我的人生精彩一點。」
「你很苦悶嗎?你們美國人的生活不是很多姿多彩的嗎?」
「啊……算是吧。自從我畢業之後,總覺得人生好像欠缺了方向。」
「喔!所以你迷失了人生?然後想遠行去找個答案,弗雷斯特甘?哈。」
我答不上嘴,只板起了硬笑。聽到尤麗亞這樣說,突然想吃巧克力。
而然,她轉了低沉的聲線說:「我覺得你很勇敢呢。」
「嘿,會嗎?妳也不是一樣嗎?現在大家都走在一起了,而且妳還一個女孩獨自上路呢。」
「我跟你不同,洛維。」她沉住了臉說:「你在找尋答案,而我就是在逃避。」
我們都對著伊賽克湖上模糊扭曲的月光倒影沉寂了一會。我看著她,隨著那對深淺的眼神,感覺到突然多了一種陰沉。
好幾天前,我在塔什干的青年旅館遇上尤麗亞。當時她同行還有兩位旅伴,就在我們相識的當晚,一起走到外邊的夜市吃晚飯。我們分享著大家的旅行計劃,然後不約而同的發現大家都是打算走到伊賽克湖去。就是這樣,她跟一路走來的旅伴分道揚鑣,他們北上前往哈薩克,而我們就繼續向東行,從烏茲別克開始就一起走到這裏來。在我們入境吉爾吉斯之後,就在奧什開始,分別與現在的隊友相遇上。
「完了這趟環湖的旅程後,妳就要回去烏克蘭嗎?」我嘗試打破沉默。
「嗯,我會到阿拉木圖坐飛機返回基輔。」
「喔,其實我還沒去過烏克蘭呢!」
尤麗亞聽得我這樣說,臉上就變回了有趣的笑容說:「那你打算什麼時候過來找我呢?」
「啊,我會的……」
其實當時我連烏克蘭有什麼景點也不知道,尤麗亞看得出我面上有一絲猶豫。可能因為她是個剛畢業的專業護士,尤麗亞就是一個這麼懂得觀察入微的少女。
「除了核電廠之外,烏克蘭還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呢。總而言之,你來了,就一定要找我喔!嘿嘿,應承我可以嗎?洛維。」
「當然啦,剛才妳教我的那些舞步,我還沒學得上呢。」
當晚,我們還聊起很多還沒相遇上前的旅行經歷,一些關於我們國家家鄉的有趣事,還有我們的夢想。
我們聊天聊得興致勃勃,但疲倦的身軀已經呼喚我們要回去休息了。就在我們準備回去之時,尤麗亞從大石上爬起來。突然間,她站不住腳,失去平衡向前拐,她怪叫了一聲。我當下就一個自然反應,把手上的手電筒都掉到地上,兩隻手扶了她一把。怎樣也想不到,連我自己也站不穩住腳,被她拉倒在地上。
「洛維?尤麗亞?你們還好嗎?噢……哇!抱歉喔。」只見得鈴木急急的走過來,也急急的掉頭走了去。
是的,跌了這一跤,我剛好壓在她身上,而鈴木就在完美的時刻出現……
我跟尤麗亞都笑了起來。
就是這樣,一個尷尬又好笑的場面,完結了美好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