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帶海小丑魚 - 一定是你追我

　　隔天一早，我分秒不差地按下鬧鐘爬出被窩，除了意識還有點昏沉之外，身體已經自動跳下床了。糾察隊得提早去學校站崗，使我不得不習慣這樣的生活模式。

　　我穿好衣服揹上書包，我爸手裡抓著車鑰匙。

　　「東西都帶了吧？我們要出發囉。」

　　到了學校後，我走到警衛室去做準備，別上糾察隊臂章。一切弄得差不多時，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喧嘩。

　　「哈哈！快看！」

　　「余奇鋒表演張開眼睛睡覺！」

　　余奇鋒就是魚鰭的本名。班上只有我們兩個是糾察隊的，不過他是幫忙指揮交通的，跟我抓服儀違規的不同。我往馬路上望去，魚鰭站在其他隊員附近，兩眼呆滯，直視空氣中某一點。大家都說那模樣很喜感，真的很像在水裡瞪著眼睛睡覺的金魚，但最大的差別就是紅燈綠燈時依舊能做出反應。

　　不過，跟他相處久了後我才知道，那只是因為沒吃早餐的緣故，等到七點半收工回教室吃早餐後，就會恢復正常了。

　　旁邊一年級學妹是新來的，笑得很興奮。

　　「真的耶，站著也能睡。」

　　「最好這樣睡得著啦！」

　　「眼睛記得張開就好，哈哈！」

　　大概是他們聲音太大了，惹得教官衝出來制止，叫我們去就定位了。

　　早上七點整，陽光普照。

　　我維持著標準的立正姿勢，直接站成了一尊活雕像。我隔壁的兩個學妹互相講悄悄話，不知道在交談什麼，又指了指校門口對面。

　　我一望過去，果然看到幾個可疑的人影。

　　我們學校的規定是，校服和運動服不能混搭著穿，不過很多人貪圖舒適方便，直接穿著制服上衣搭配運動短褲，尤其現在剛開學是夏天，短褲一定比裙子方便。於是為了躲避服裝檢查，她們進校門前就會在外頭偷偷套上裙子，變成可疑的人。

　　已經換好裙子的幾個女生順著馬路走過來，在走進校門時就被學妹們攔了下來。

　　「不好意思，班級姓名學號。」

　　我往那些人的制服上瞥了一眼。

　　「為什麼？」衣領附近有三條橫槓的學姐淡定地問。

　　學妹好聲解釋：「在校外不能穿運動褲的，依照規定要穿制服裙子。」

　　「我現在不就是穿裙子了？」學姐眉眼彎起來，皮笑肉不笑的，「所以哪裡違規？」

　　「可是……」

　　場面一度僵持不下。

　　小學妹急得快哭出來，「剛剛在外面就是穿運動服……」

　　「什麼啊？」其他學姐笑容更深了，「妳講話太小聲了，沒聽清楚。」

　　在她們還要繼續說話之前，我接過登記簿，兩三個大步走到旁邊。

　　「各位學姐，班級姓名學號。」

　　「學長！」

　　學妹暗中拋來一個求救的眼神，眼角泛出淚光。

　　我換上職業招牌笑容，做我們這一行的就是秉持著服務業精神。只是她們完全不領情，臉色更不耐了。

　　「怎麼又是你？」

　　雖然我也不情願，不過我的臉通常只會讓她們更煩。

　　「學姐們，進出校門都必須著整齊校服或運動服。」我說著已經重複了八百遍的台詞，「全校朝會上也有一再地提醒，規定就是這樣，妳們這樣讓我們很難做事，不然我請教官過來，再跟妳們解釋一遍好了。」

　　我一說完，學姐們咬了咬牙，乖乖地報上了姓名學號。

　　幸好接下來順利了許多。剛才遇到麻煩的學妹趁著空檔湊到我身邊，偷偷地跟我道了謝，我說沒事，反正遇到什麼困難，搬出教官的名號就行，她們笑了笑。離七點半還剩幾分鐘，學妹們的心情都有點鬆懈下來。

　　我說：「等等，先別急著收。」

　　「這個時間點都沒人了吧。」學妹揮了揮手，周圍的人零零散散，「收拾一下回去早自習啦。」

　　「不對。」

　　我瞇起眼，盯著手錶掐秒倒數。

　　「還有一個。」

　　「遲到了遲到了遲到了——」

　　如我所料地，在最後一分鐘裡，馬路上奔來一個跌跌撞撞的影子。張莞愛氣喘吁吁地衝過校門口，頭髮隨便紮成一個馬尾，整個人亂糟糟的。

　　「不小心睡過頭了，沒聽到鬧鐘！」張莞愛壓著膝蓋喘氣。

　　「叫妳搭我爸的便車妳又不要。」我看著她的頭頂。

　　「誰要跟你六點起來！」她大聲叫道：「你竟然……竟然要別人跟你一起早起！」

　　好像是什麼天理不容的事情一樣。

　　我們家就住在附近，那時我以為她常常遲到有什麼苦衷，可能是家裡住得遠了不方便，結果事實並不是這樣。某天騎腳踏車回家，在熟悉的路上，我又遇到了那個令人眼熟的女生，走進另一條巷子裡，腦後的高馬尾搖搖擺擺的。這個人被我登記了太多次了，想不記得也難，就這麼認識了起來。

　　「老實說，妳真的不是用這種方式，吸引我的注意嗎？」

　　「最、最好是！……」她喘完之後還有餘力反駁我，「你在講什麼屁話……要說是誰喜歡誰，也一定是你追我！」

　　「喔？也對，那麼能不能告訴我妳的名字？」我輕撫著下巴，「還有班級和學號。」

　　「不會吧！真的要記？」她震驚地抬起頭。

　　「我什麼時候跟妳開玩笑？快點！」

　　「平心而論，我覺得……你太嚴格了，稍微通融一下又沒關係。」

　　魚鰭坐在旁邊，目光時不時往我的作業瞄，對面還有其他人埋首苦幹。

　　我們四個人圍坐在戶外樹蔭下的石桌邊，金色的陽光穿過枝葉，灑落斑斑點點的光輝。

　　「什麼嘛，原來是當糾察隊認識的。」

　　「我昨天不就說了沒什麼嗎？」

　　「你那種說法，當然會讓人誤會啊！」

　　我想打他們，關於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讓我想扁他們。

　　「你們通通想太多，昨天不是說過了嗎？我們沒那種感覺。」我沒好氣地說。

　　「你不要的話，那換我追囉！」體育股長一臉壞笑，「她喜歡什麼類型？」

　　我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齒。

　　「我不知道。」

　　「班長，你和女朋友怎麼認識的？」魚鰭一邊抄我的作業一邊悠哉地閒聊。

　　「怎麼就扯到我身上了？」

　　「因為我們還不知道嘛。」

　　「為什麼不聊別的話題？」

　　「好吧，不說就算了。」

　　「我們在咖啡廳認識的。」

　　「結果還不是講了。」

　　班長林遠書擺著一副經典的面攤臉，「她比我大三歲。」

　　「那麼說，是大學生囉？」

　　「真有你的！」

　　「教官來了！」

　　突然有個人尖叫一聲，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其他人好像得到警報一樣，跟著收拾起作業，連魚鰭也驚慌失措地想跑。

　　我笑岔了氣，「你們幹嘛？教官不抓抄作業的啊！」

　　「你不懂啦！在所有教官中她最機車了啦！」體育股長回答。

　　「就是這樣，交給你了。」班長推推眼鏡。

　　「反正只有你能跟她溝通，證明了你也一樣機……啊！回頭見了！」

　　魚鰭的身體那麼笨重，現在逃跑起來卻那麼俐落，怎麼跑操場時就跑最後一名呢。我來不及嗆他們，就看著這群人像違法擺攤的小販遇到警察，迅速溜進教室去了。

　　我坐在原位。從不遠處優雅地踱來的教官望著消失的背影，搖搖頭。

　　「現在的學生真是……」

　　「作賊心虛。」我替她接下去。

　　她指了指自己，「代表我這黑臉扮得挺有用的？」

　　我乾笑幾聲。

　　「今天抓幾個人了？」

　　「每天還不都那麼多，四十幾個，抓服儀違規就飽了！」她哼了哼，「有些學長姐喔，有夠沒水準，不知道在囂張什麼，自以為比你們大一兩歲，成天在那邊給我嘰嘰歪歪，以為沒人架得住他們，他們就是利用這一點，看準學弟妹不敢抓人。」

　　白天那種事的確經常發生，不過也沒辦法，當糾察隊就是不討好的工作。幸好我不是很在意這點事。

　　「說什麼教官太白目，規矩太嚴格。我看喔，要是不這麼嚴格，下次他們直接把夾腳拖穿來了啦！」

　　「教官說得是。」

　　「特別是你，大隊長。有沒有被人罵過？」

　　「被罵習慣了。」我哈哈大笑，想到白天學姐們的臉色，「糾察隊很容易得罪人嘛。」

　　「知道怎麼還進來？不怕顧人怨？」教官笑了笑。

　　我從容地說：「反正做好工作就行了。」

　　「教官知道你很盡責，只是做該做的事。」她有些惋惜地說：「其實你們才是最辛苦的，值勤的時候，比其他同學還要早來學校，又比其他人晚放學，還要被同學欺壓。沒關係，我負責扮黑臉，有事情幫你們說話！」

　　她對我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總之，教官對你很有信心。」

　　「謝謝教官。」

　　最後一堂課，我無精打采地坐在位子上，感覺心口像堵了石頭一樣沉悶。其實我根本一點也不在乎，白天發生的種種事情，又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沒什麼好生氣難過的。有人支持也好，不諒解也罷，都不會影響我的生活，每一天不都這樣度過的嗎。

　　我打了個呵欠，還好今天放學不用值勤，決定等會兒早點回家睡覺。我揹著書包牽出腳踏車，腳剛踩上踏板，突然一股力量將我往後拉。

　　「兄弟，停車！停車！」

　　我一陣驚嚇，連人帶車被拽走。

　　「你為什麼沒去值勤！？」

　　我扭頭大喊。都放學了魚鰭竟然沒去指揮交通。

　　「我跟別人換班了，所以我、休、假。」他鬆開手，然後跳上自己的腳踏車，「而且現在有比那更重要的事！」

　　「那關我什麼事！」

　　「就是跟你有關！跟我來！」

　　他踩著腳踏車，整個人瘋狂奔出校門。我跟在他後頭不停追問，但他什麼都不回答，只是一股勁地往前騎。我們在一家咖啡廳前停了下來，魚鰭拉著我走進去，手勁很強，我被他死死地捆住，來到一張桌子邊，發現張莞愛早就坐在那裡。

　　我滿頭莫名其妙，想問他們搞什麼鬼，突然她向旁邊招了招手，有個服務生端了個蛋糕上來。

　　張莞愛笑嘻嘻地看著我。

　　「周柏騫，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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