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是商賈之家,林子裕是三房笙娘的孩子。笙娘是遠近馳名的美人,無奈身子不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他隨了母親,長相出眾,雖然長期調養身體,但仍舊體弱。
他記得那年下了一場百年來最大的雪,笙娘清醒的時間愈來愈短,在嚥氣的當晚,還喝了一碗特別濃的藥汁。他那時始終想不通,為何娘親明明乖乖地吞下了那麼苦的東西,卻還是走了呢。
林子裕雖有文采,卻沒有經商的天賦,甚至沒有任何地方像家主林川霖,因而長年遭到林家冷落。比起其他兄弟姐妹,林子裕對於林家來說毫無用處。在林家,會給他溫暖的就只有笙娘,以及幾乎是伴著笙娘長大的老僕張叔。
聽說張叔幼時就是笙娘家中的童僕,後來不知為何瞞著大家投了軍。幾年後因為腿傷無法再騎馬,流落街頭數日後又被笙娘接回家中當護院。笙娘嫁入林家時把他也帶了過來,後來三房的家僕少了許多,他便也開始幫忙端茶送小食、灑掃院子。
成年時,林家以讓林子裕靜養為名,送他離開了繁華的京城,搬到了洛鎮閒置已久的宅子裡。跟著他的僕從大多是笙娘嫁入林家時帶來的家僕,還有一些到了洛鎮才買的丫鬟,而張叔成了他的管事,加起來約莫十餘人。
如果不出意外,他將獨自在這裡生活直到老死。雖然移居洛鎮之後生活條件比以前差了點,但是心中的鬱悶減輕了許多,也比以前自由不少,所以林子裕覺得不全然是壞事。
林子裕本就想遠離大宅的紛擾,對於林家的決定沒有反抗,也不能反抗。
在他移居洛鎮的第二年,他難得沒有關在書房裡,在採蓮節那日出了門。洛鎮有許多荷塘,如今正是採收的時候,許多少女盪舟清波上,唱著隱含心事的歌曲,纖纖素手探出去,摘下一顆顆飽滿的蓮子。
林子裕從沒見過如此情景,雖想體驗一回,卻又有些不好意思。他找了個人跡稀少的荷塘,雇了小舟,獨自往荷塘深處去。蓮葉繁茂,遮蔽了他的身影,他學今早看到的少女伸出手摘了一顆蓮子。
他把飽滿的蓮子夾在指尖,稍微捏了捏,放入口中。苦澀瀰漫於齒間,他皺起了眉,心裡掙扎了一會,終究還是嚥了下去。
其實也不意外,他的運氣從未好過。
林子裕在小舟上躺下,雙臂為枕,微涼的風輕柔地撫過他白皙的面頰,靜得好似世間唯有他一人,便這麼在蓮葉簇擁下沉入夢鄉。
半夢半醒間,水面漣漪陣陣,輕舟微盪,柔柔的歌聲從不遠處傳來。林子裕愣了會這才瞇著眼坐起身,前方的蓮葉正好被一隻小小的手撥開,一位靈動嬌俏的粉衣少女就這麼撞入了他的眼裡,猛然闖入他本該寂寥的世界。
少女雙頰微紅,白皙頸邊的汗珠落入衣領,她帶著如春日晨光的笑容,整個人都散發著光芒。她鮮活又可愛,充滿了生命力,足以吸引大把的目光,也令人甘願交付自己的所有。
她沒料到這裡還有人,更沒想到蓮葉掩藏的竟是這樣一位如玉的少年郎,霎時杏眼泛起了水波,紅霞攀上面頰。她慌亂地避開視線,復又悄悄抬起眼簾。
她躊躇了一會,開口打了招呼:「林公子。」
林子裕未曾見過她,她卻知曉他的身分。林子裕壓下疑惑,正要開口時,少女身後傳來了另一道女聲:「姐姐,怎麼啦?」
原來少女的妹妹也在小舟上,見自己的姐姐遲遲沒有動靜,這才出聲喚她。她小心翼翼地挪動身子,從少女身後探出了頭,也瞧見了林子裕。她眨了眨眼,眼裡有著意外,然後也笑著喚了聲林公子。
「林某似乎不曾見過兩位姑娘,不知姑娘怎知林某?」林子裕溫聲問道。
妹妹用手肘輕輕撞了姐姐的背脊,她這才回過神來:「洛鎮的人都知曉林公子,畢竟林公子的居處是洛鎮最大的宅院。」
「原來如此。」雖說林子裕幾乎不出門,但消息還是會在市井流動。他的視線偷偷打量著粉衣少女,少女不經意間又和他對上了視線。她的眼睫如振翅的蝴蝶,連耳尖都紅了。
林子裕的視線緊緊跟隨著她。她看起來那麼美好,就像一朵嬌嫩的花兒,勝放在荒蕪的田野,為乾涸的大地帶來一絲生機。
像她那樣美好的人,真當是令人心嚮往之。
林子裕不禁想,若是自己也能如兄長們一般有才幹,能夠賺進大把的金銀,定然會毫不猶豫地求娶她。
如此這般的自己,什麼都給不了她,也沒有信心許下諾言,只會誤了她。在城裡他什麼樣的大家閨秀沒有見過?但他對她的感覺卻是如此強烈,因那一眼驚鴻便墜入情網,不知歸家後該如何面對思念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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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裕和她們聊了會,一起回到了岸上。兩位姑娘是紙鋪的孩子,姐姐名作孫雛,妹妹則是孫葉。
待林子裕回到家裡,張叔已經讓人備好了飯菜,所有料理皆以蓮葉包覆,傳來陣陣清香。張叔見林子裕今日食慾比平常好,笑容充滿了慈愛:「少爺,今日採蓮節有趣嗎?」
「很熱鬧。我看見街上有許多不曾見過的小食,還有很多姑娘在舟上採蓮子。」林子裕頓了頓,讓張叔在他旁邊坐下,像是說悄悄話似地再次開口:「我們往日是買哪個紙鋪的紙?」
張叔心中疑惑,自家少爺平時根本不管這些,怎地今日突然問起了?他笑了笑,答道:「是東安橋旁的紙鋪。」
「老闆可是姓孫?」
「正是。」
林子裕忍不住揚起了笑,語調溫柔:「我今日遇見了一位孫姑娘,十分靈動可愛。不知為何,我見到她的第一眼,就覺得她與旁人不同……是獨一份的特別。我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的姑娘。」
張叔瞪大了眼,似是沒想過自家少爺會突然有心上人,甚至還是僅見過一面的女子:「少爺,您這是……」
「張叔,你懂這種感覺嗎?」林子裕的眼裡有火光躍動,彷彿靜置已久的枯枝遇見了點點星火,就此一發不可收拾,成了足以燎原之火。
張叔盯著林子裕的雙眼,久久無法回神,然後不自覺地紅了眼眶:「我懂得,少爺……我懂。」
「張叔,你幫幫我吧。」林子裕握住了張叔粗糙的雙手,語氣懇切。
張叔愣愣地看著他們交疊的手,又望向他如玉的臉。寒風入窗,燭火搖曳,明明滅滅,張叔還是看清了他臉上難得的雀躍,於是毫不猶豫地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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