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尾：和光同塵的麟角 - CHAPTER 3

　　在接待處確認年齡沒問題，也沒有攜帶危險物品後，我們踏著階梯通往地下一樓，走進「夜鷺」。

　　推開門，充滿節奏感的電子音樂與迷幻燈光，彷彿來到不同的世界。

　　我放眼望去，迅速得知這裡分成四個部份。

　　製作飲食，與酒保近距離接觸的吧檯區。

　　吧檯區旁邊，沒有椅子，僅有高腳桌的立食區。

　　寬敞的舞池與擺放樂器的舞台，能夠盡情狂歡的搖滾區。

　　設有軟質沙發，用矮牆分隔空間，一桌又一桌的半開放式包廂區。

　　「——各位好，今晚想坐沙發還是吧檯？」

　　一位穿著筆挺襯衫的男士問道。

　　「沙發！」小南毫不猶豫。

　　「請往這邊走。」

　　男士替我們引路，來到其中一個包廂裡。

　　「這裡的桌號是十九號，如果離席時找不到回來的路，可以告知我們的工作人員。」

　　由於音樂挺大聲的，他有點用力地說著注意事項。

　　「酒水與食物請用桌上的平板電腦點選，我們會直接送過來。如果要自行到吧檯區點餐也沒關係，但是店裡燈光昏暗，回來時請注意腳邊。八點半與十點半都有不同的現場表演，如果想近距離參加，建議提前十分鐘到舞台前等候。」

　　這位男士似乎認為青天目是三人之中的領頭人，所以主要都對著他說明。

　　果然光是氣場給人的感覺就不一樣。

　　「各位需要酒水或餐點的推薦嗎？」男士問道。

　　「不必了。」青天目回答。

　　「好的。那麼，吸菸室在那裡，廁所則在那個方向，紙巾跟嘔吐袋在桌子下方的小抽屜裡——若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按下平板電腦的服務鈴，祝各位今夜愉快。」

　　男士離開了。

　　我們環顧四周，還在熟悉環境。

　　這間店比想像中還大。

　　整個吧檯區呈現馬蹄型，光是調酒師就至少有六位。

　　立食區有十幾張高腳桌。

　　舞台區的空間，應該足以容納兩百人。

　　而我們所在的半開放式包廂區，小至四人，大至十二人左右，應該都能找到適合的位置，總共可能有三十個包廂吧。

　　附近有各式各樣的人。

　　臉色凝重，似乎在談生意的幾位男性。

　　笑聲不斷，好像在慶生的年輕人們。

　　痛哭流涕，像是失戀互助會的幾個好姊妹。

　　相互依偎，默默享受酒精與音樂的外國情侶。

　　左擁右抱，身邊美女雲集的壯碩刺青男。

　　緊握彼此雙手，深情對望的兩位男性。

　　「……還真是什麼人都有。」我說出心聲。

　　「這裡一份松露薯條竟然要兩千日圓！坑錢喵！」小南已經拿著平板在點餐了，「塔塔醬炸雞……脆皮煎餃……麻辣乾麵……都好貴！」

　　「秋葉，剛剛的鬆餅吃不飽嗎？」青天目苦笑。

　　「沒吃鬆餅，因為想要的口味賣完了。」

　　「那麼確實該吃晚餐了。我去吧檯那邊試著打聽消息，失陪一下。」

　　青天目起身離去，小南則繼續皺眉盯著平板。

　　「……」

　　我再次觀察周圍。

　　雖然難以察覺，但確實有兩、三個員工的神情跟其他人不同。他們躲藏在角落的陰暗處觀察全場，感覺就像維護秩序、隨時準備處理突發狀況的保鑣之類的。

　　看來這種地方，經常有人喝醉鬧事。

　　就在我東張西望時，眼神不小心跟一群凶神惡煞對上，只好迅速低下頭。

　　「點好了，換你。」小南把平板遞過來，「我去一下廁所喵。」

　　「好。」

　　說到晚餐，確實有點餓了。我仔細研究菜單，點了兩道料理，還有一杯聽都沒聽過的調酒。雖然平時沒有攝取酒精的習慣，但來到此處，總要入境隨俗。

　　準備放下平板時，一雙腿出現在眼角餘光裡。本以為小南回來了，但對方坐下後，就發現並非如此。

　　——是一名陌生女子。

　　奶茶色的長髮，妝容精緻，甚是美麗。

　　她的睫毛隨著眨眼舞動，眼尾貼著水鑽，眼影的亮粉因店內變幻的燈光閃著神秘的光芒。那鮮紅的唇突顯膚色的白，平口的半透明蕾絲上衣讓雙肩與鎖骨露出，迷你裙也短到讓人不知該把視線放在何處。

　　「嗨，你看起來好年輕喔。怎麼會來這裡玩，難道是迷路了嗎？」

　　她這麼說著。

　　「呃，妳是不是喝醉搞錯位置了，這裡是十九號桌……」

　　「呵呵，不是啦，我是『這裡』的人。你沒有選『禁止打擾』，所以『我們』就會找機會陪客人玩呀。」

　　「……什麼東西？」

　　「就是這個。」

　　她拿起平板，按下「其它服務」的按鈕切換介面。

　　「這個這個，『禁止打擾』的圖案，如果按這個我們就不會去找客人。剛剛那個人沒有告訴你嗎？」

　　「沒有。」

　　「他可能漏掉了，對不起喔。」

　　「現在按還來得及嗎？」

　　「什麼！」她浮誇地把平板抱在胸前，「你你你……你捨得嗎？」

　　「……」

　　「沒有額外收費，能不能讓我待在這裡？」

　　「這個嘛……」

　　「今晚其他同事都找到人陪，只剩我沒人要……再這樣下去怎麼辦……」

　　她開始假裝啜泣。

　　「嗚嗚……我會唱歌，會陪你聊天，會說笑話，會跳舞……還可以推薦你什麼酒最好喝！要聊股票也可以喔！有時候會有大老闆來，我知道一些內線消息！還有還有，像是棒球之類的我也很喜歡……想玩撲克牌也行！」

　　她拼命推薦自己。

　　既然如此，各取所需也沒什麼不好。

　　「那就稍微陪我聊聊吧。」

　　「耶！」

　　她突然抱過來。

　　「謝謝你！」

　　「……」我全身僵硬。

　　「嘻嘻。」她放開我，笑得很甜，「我叫『蜜雅』，你呢？」

　　「我姓西波。」

　　「不加稱謂可以嗎？感覺你應該要叫我姊姊呢。」

　　「可以。」

　　「西波……西波，嗯！西波點完酒了嗎？我有推薦的唷。」

　　「我點了一杯叫做二零零二的酒。」

　　「西波很有眼光！那是店裡的調酒師，在二零零二年拿下調酒比賽冠軍的作品。」

　　「是嗎？」

　　「但我比較喜歡喝這個，可以點嗎？」

　　她指著平板的上的「蝶戀花」調酒。

　　……原來如此。

　　我終於知道了。

　　「她們」除了陪伴有需求的客人以外，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增加消費」。

　　雖然表面上說「不收費」，其實酒過幾巡，就能替店裡多賺好幾筆，更別提小費這種玩意。

　　但是在這種氣氛下，也沒人會拒絕吧。

　　「妳點吧。」

　　「好開心！還有這個也很好吃唷。」

　　她動作俐落追加了一份紅酒燉牛肉，按下送出後放下平板，然後挪動身體坐得更靠近。

　　「西波今年幾歲呀？」

　　「還是大學生就是了……」

　　「哇！我們店裡很少有學生，尤其是這麼帥的。」她的手突然覆上我的手，摸著那塊機械名錶，「那你猜我幾歲？」

　　「四十？」

　　「……我要哭了喔？」

　　她泫然欲泣。

　　好像真的快哭了。

　　平常胡言亂語都會被黑羽學姊或遠野夜花反將一軍，現在遇到這種類型，反而顯得不知所措。

　　「別難過，只是開玩笑。」

　　「哼！明明是弟弟，卻這麼會欺負人。我才剛滿二十五。」

　　她故作姿態假裝賭氣。

　　不知道待會青天目跟小南回來時，會用什麼眼神看我。

　　……不，他們應該可以理解這是為了任務吧？

　　倘若不幸讓遠野夜花撞見這一幕，那才是真正的災難。

　　「吶，西波是來做什麼的呢？」她問道，「借酒澆愁，交朋友，看表演，放鬆壓力，招待客戶……或是專程找我們聊天。人們踏進這裡，總有各式各樣的原因，而你呢？我剛剛看到有個女生跟你在一起，該不會是女友？」

　　原來從那個時候就被盯上了。

　　「要是那樣，就不會讓妳坐在這裡了吧。」

　　「那就好——不過很難說唷，有些女生允許自己的男人左擁右抱呢！」

　　「不會吧？」

　　「她們覺得男人受歡迎代表自己眼光好，以自己身為正牌女友為榮。」

　　「有這種事啊。」

　　「看來西波跟我一樣沒辦法接受，我們價值觀很近唷，嘻嘻。」

　　她抱上我的手臂，把頭輕輕靠在我肩上。

　　好香的味道。

　　但是，該辦正事了。

　　「……蜜雅。」

　　「蜜雅在唷。」她甜甜地說。

　　「這份工作好嗎？」

　　「……嗯？」

　　「抱歉，好像問得太抽象了。我是說——在這裡工作怎麼樣？」

　　「嗯……」她稍微遲疑，「沒什麼不好呀。什麼樣的工作都要有人做，也許世間的眼光看不起這份職業，但我們腳踏實地填補了世界上某種需求……」

　　「妳來這裡多久了？」

　　「差不多半年。」

　　「老闆對妳們怎麼樣？」

　　「老闆？」她歪頭，「你是想問……店長之類嗎？怎麼會問這個？」

　　「……只是好奇妳們的待遇啦。」

　　「嗯——難道你想介紹朋友來工作？還是說，你是哪間店派來的間諜……說笑的，這裡的待遇還不錯，但要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吃飯時間不正常，遇到某些客人還會被灌酒……真要說的話，有很多很多辛苦的地方。」

　　此時，餐點陸續送上桌，食物的香氣一下子撲面而來。

　　蜜雅拿起「蝶戀花」喝了一口，然後將酒杯湊到我面前。

　　「嚐嚐？」

　　……間接接吻嗎？

　　看著她鮮紅欲滴的嘴唇，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

　　但是，我想起她。

　　想起那個讓我奮不顧身的身影，然後揮手示意拒絕。

　　「西波果然有心上人了。」

　　蜜雅自討沒趣地說。

　　雖然演技不怎麼樣，但打扮這麼性感的女生黏在身邊鬧脾氣，實在是殺傷力強大。

　　忍不住在心中默默替黑芝麻加油，希望祂繼續讓我保持理智。

　　「至少可以餵你吃東西吧？小心燙唷。」

　　來不及反應，她就把一塊牛肉放進我嘴裡。

　　「……謝謝。」我邊嚼邊說，「在這裡工作，有遇過什麼奇怪的事嗎？」

　　「怪事很多呀。」

　　她往後一躺，迷你裙卻因此變得更短，幾乎都要遮不住了。

　　「像是自己不喝酒，只想把我們灌醉的人……想要買我們穿過的襪子的人……指定我們穿護士服的人……想要包養我們的人……等我們下班然後偷偷跟蹤的人……還有不停送我們禮物的人，但每次拆開包裝都是情趣用品……」

　　「……」

　　我摀著臉，無言以對。

　　並不是對於那種答案，而是對於自己本身。

　　不管怎麼問，都是一些搔不到癢處的回答。

　　看來我收集情報的能力，需要找小南特訓一下……

　　就在此時，小南剛好晃著雙馬尾回來了。我連忙挪動位置，稍微跟蜜雅拉開距離。

　　「咦——這是誰呀？」她一屁股坐下。

　　「妳好！我叫蜜雅，就在剛剛跟西波成為好朋友了。」

　　「原來——西波你的臉怎麼那麼紅？看來已經喝了不少喵。」

　　「嗯嗯。」我連忙點頭。

　　「是呀，」蜜雅看著我微笑，「但是才剛開始而已，應該還可以繼續吧？」

　　「當然。」

　　此時必須強裝鎮定。

　　「啊，這是我點的那個！」小南喜孜孜地拿起松露薯條放入嘴裡，接著問道：「所以妳是這裡的員工？我剛剛經過別桌，也看到有人主動找客人聊天。」

　　「是的。我們的工作，主要就是陪客人談天說地或玩玩小遊戲。其實我們也滿受女性顧客的歡迎喔。」

　　「我能理解，像妳就真的很漂亮。」小南眼神發亮，「有沒有在玩角色扮演喵？」

　　「嗯——如果是指護士、空姐、女高中生之類的……」

　　……我有點想笑。

　　那確實也是角色扮演沒錯。

　　「不不不，是動漫那方面的喵。」

　　「啊，那方面的話沒有經驗。」

　　「真可惜。要是有興趣——」

　　「呀啊啊啊——！」

　　即便店裡播放著音樂，突如其來的尖叫聲仍然中斷對話。

　　我們不約而同朝聲音的來源望去。

　　接著，小南對我使了個眼色。我點點頭，兩人旋即動身。

　　是青天目所在的吧檯區。

　　趕到現場後，一名頭破血流的男人倒在地上。而站在一旁的，竟然是手裡握著半截碎裂酒瓶的工作人員。

　　「怎、怎麼了？」

　　好幾個員工接連趕來。

　　「川口？你在幹什麼！」其中一個員工怒斥，「為什麼打客人啊！」

　　「我……」名為川口的肇事者表情茫然，似乎嚇壞了，「不知道，我、我的手——就打下去了……」

　　話音剛落，他居然又舉起半截酒瓶，想要再次攻擊倒地的男人。

　　賓客們發出尖叫，一群員工衝上去試圖制伏他。

　　一陣慌亂中，我看見那高人一等的身影。

　　青天目定儀。

　　他倚靠著馬蹄型的吧檯，從容不迫，優雅微笑，身邊圍繞一群不認識的女生。

　　隨後，他的眼神朝這裡瞄來，默默豎起食指放在嘴巴前，彷彿在提醒我跟小南——

　　不言不語，切勿驚慌。

　　「——啊啊啊啊！」

　　尖叫聲再次響起。

　　川口用半截酒瓶狠狠捅在另一位員工臉上。

　　音樂停止了。

　　鮮血四濺，川口受到更嚴重的壓制，但他繼續抵抗，拼命毆打同事，就像得了狂犬病的瘋狗。

　　只不過，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

　　過沒多久，他就跟受傷的客人一起倒在血泊中動彈不得。

　　現場上百名圍觀的賓客都傻了眼。

　　就在此時，一位穿著全套白色西裝的男人匆匆趕到現場。

　　「喂喂喂！現在是怎樣？」

　　白西裝男子大聲嚷嚷。

　　定睛細看，他有些衣衫不整，可能是因為急著趕來吧。

　　「老闆，川口突然攻擊客人……」

　　「他吃錯什麼藥啊！」被稱為老闆的男人咬牙切齒，「趕快幫客人叫救護車，然後把川口那個混蛋帶到裡面去，我要問他到底想幹嘛！今晚所有客人的酒錢全部打折當作賠罪，都聽到了沒有！」

　　「是！」

　　男子悻悻然離去，而其他員工開始清理現場。不管是受傷的人還是川口，通通都被抬走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已經沒事了，很抱歉驚擾大家，請不要聚集在這裡……」

　　音樂重新播放，錯愕的客人慢慢回到原本的狀態。他們開始討論這件事，甚至有人說看到好戲又省了錢，真是賺到了。

　　「我知道青天目每次都很亂來，」小南忽然語帶無奈，「但至少給我一點晚餐時間嘛。松露薯條都要冷掉了喵……」

　　她嘆氣轉身離開，趁燈光顏色轉換的昏暗空檔，消失在陰影中。

　　「……」

　　我完全搞不清楚情況。

　　青天目他也沒有任何表示，而是繼續和那群女生有說有笑。

　　我回到包廂裡的沙發。

　　蜜雅愁容滿面坐在原位。

　　「到底怎麼了呀？」

　　「有個叫川口的員工突然攻擊客人跟同事，妳應該認識他吧？」

　　「川口？他平常話不多，挺老實的，怎麼會……」

　　「是不是受到霸凌，壓力太大啊？」

　　「我、我不覺得會有那種事……真希望大家都平安。」

　　「是啊。」

　　要是真的能大家都平安，那就太好了。

　　「食物還熱著，趕快吃吧？」蜜雅再次貼到我身邊。

　　真是無奈。

　　小南不知道跑去哪裡，被女生包圍的青天目也一去不回。

　　大家都各做各的，能不能稍微溝通一下……

　　……不。

　　不對。

　　各做各的。

　　答案就是這個。

　　正因為沒有人明白該怎麼做，所以「各做各的」才是正確答案。

　　我不知道小南看到什麼機會。

　　亦不清楚青天目在玩什麼把戲。

　　但是，他們一定都各憑本事，努力完成使命。

　　我們要蒐集「劍山組」的消息。

　　要找到「齋賀久司」這號人物。

　　我不能空手而歸，至少要留下一點什麼才行。

　　——思及此。

　　我調整姿勢，雙眼凝視著蜜雅。

　　「咦？怎麼了……」

　　「蜜雅，我想拜託妳一件事。」

　　「什、什麼事？」她別過臉，「你那麼認真，讓我很害羞……」

　　她的臉頰微微泛紅。

　　那也是演技嗎？

　　……不重要。

　　重要的是——

　　「——拜託妳，加我好友。」

　　「你是說……」

　　「手機通訊軟體的好友，說不定以後我還會想要找妳。」

　　現在的我什麼都做不到，至少留下一個人脈也好。

　　假如未來需要打聽「夜鷺」的消息，可能會派上用場。

　　「不行。」

　　她拒絕了。

　　「公司規定不能私下跟客人聯絡，如果被發現會有處罰的，說不定會被開除。」

　　「……原來如此。」

　　確實合理。

　　要是每個客人都私下纏著她們，會嚴重影響工作與日常生活吧。

　　果然沒那麼簡單。

　　「抱歉，是我欠缺考慮。」

　　「但如果是你的話……」她扭扭捏捏，性感的雙腿互相蹭著，「……可以。」

　　「可以？真的嗎？」

　　「真的唷。」她再次抱緊我，悄悄耳語，「怎麼辦，這是第一次偷偷違規。我怎麼會這樣？說不定，我對你……」

　　「……」

　　被這樣的女生擁抱，聽她說著引人遐思的話語……

　　……我的背脊竟然閃過一陣涼意。

　　是哪裡搞錯了嗎？

　　難道是黑芝麻正在提醒我，哪一步走錯了？

　　還是說，只是潛意識想到遠野夜花，才會有那種感覺？

　　不知道。

　　不知道答案是哪個，或許都不是，但後來我們吃著美食談天說地的過程中，那股寒意都沒有再出現。

　　可能是偶然出現的錯覺吧。

　　我如此告訴自己。

　　直到酒杯成為空樽，雙方都吃不下的時候，蜜雅說她會算塔羅牌，但想先去廁所一趟。微醺的她就這樣搖搖晃晃離席了。

　　我打開手機，現在才有時間仔細查看剛剛新增的好友。

　　她的本名是「宮乃墨」，難怪綽號會是「蜜雅」。（註：日語中，「宮」的發音近似「Miya」。）

　　而她使用的照片是黑髮的模樣，跟現在的奶茶色頭髮不同。雖然妝容不像現在這麼濃，但也相當可愛。

　　使用本名再加上這種日常感滿分的照片，似乎能證明她真的是首次為了客人破例。

　　我本來想接著查看遠野夜花的照片，也就是那張我親手拍攝的，她拿著甜點的照片——

　　但是，當初為了她的安全，早已把她從好友名單中移除，相簿也理所當然清理過了。

　　手機裡面，不存在任何關於她的痕跡。

　　「……」

　　心裡湧上難以言喻的情緒。

　　想見卻見不到面。

　　這種感覺，一般來說就是那個吧。

　　然而無須深究。

　　因為黑芝麻會一掃而空。

　　很快的，我收起手機恢復正常，而舞台區宣布表演即將開始，這才發現已經快要八點半。

　　小南突然回來了。

　　「她去哪了喵？」

　　「上廁所。」

　　「好機會，該走了。」

　　「咦？」

　　「我已經拿到通往下一關的鑰匙，詳情回去再說喵。」

　　「……真不愧是小南。」

　　這一次，率直地說出來了。

　　就這樣，我們在表演快開始、期待度最高的時候離場。

　　算上基本的入場費，第十九桌的結帳金額，打折後總計來到兩萬八千八百日圓。

　　「貴死了！爛店！」付完錢的小南走遠以後回頭臭罵。

　　「真的好貴。」我有點傻眼。

　　「而且松露薯條都冷掉了喵！」

　　「那不是他們的問題吧。」這部份還是要憑良心說話。

　　「反正能報公帳，別氣了。」青天目安慰道。

　　我們慢慢回到停車場。

　　坐上汽車時，我感覺耳朵還因為酒吧吵雜的環境而嗡嗡作響。

　　青天目開啟車內的燈光，小南把她所謂的「鑰匙」拿了出來。

　　——是一張駕照。

　　上頭的名字正是「齋賀久司」。

　　而大頭照裡的人物，就是被稱為「老闆」，穿著全套白西裝的男人。

　　「原來我們要找的，」我瞇眼細看，「就是剛剛那個……」

　　「這證明秋葉的方向是對的。直接來到『劍之山』經營的場所，果然順利發現目標。」

　　「好說好說。」小南洋洋得意。

　　「不過，真虧妳直接把駕照偷出來啊。」

　　我多次認為小南的能力非常方便。

　　但從來沒料到，她居然真的用來犯罪。

　　「西波，你是不是覺得政府的人不應該帶頭犯法喵？」

　　「不，我沒那麼高尚的情操。應該說我實在難以想像『秋葉小南會犯法』這種事。」

　　「原來我在你心中的形象那麼好呀？」小南遺憾地宣布：「對不起讓你破滅了，我玩射擊遊戲被殺到不爽還會開外掛反殺回去喵。」

　　比偷駕照更難以接受的事情出現了！

　　「……算了。不過今晚妳跟青天目到底在做什麼，我完全搞不清楚。」

　　「看來有必要解釋一下呢。」青天目笑著說，「西波同學，右手握拳一下。」

　　握拳。

　　然後用力揍向自己的臉。

　　「……咦？」

　　我盯著自己的拳頭。

　　「哈哈，抱歉，跟你開個小玩笑，希望你別介意。」

　　「——那是，什麼能力？」

　　「可以說是『念動力』。實際的原理不好解釋，但我能藉由『移動』物體達到『操作』物體的效果。至於能操縱到什麼程度，請別細問。順帶一提，我的『神靈』吃的是『驚訝』，所以被我操縱的生物只會感到無比茫然，因為『驚訝』被吃掉了。」

　　原來是這樣。

　　「所以剛剛那場衝突，是你主導的。你操控員工攻擊客人，故意製造紛爭，就是為了——」

　　「——沒錯，就是想看看『誰會出來收拾那種局面』。」

　　借刀殺人，漂亮的引蛇出洞。

　　如果青天目願意，他能夠讓人類因為「誤會」而分崩離析、互相殘殺。

　　若將這個能力運用到極致，諸如瓦解國家、顛覆政權這類的事，恐怕只要足夠的時間與耐心就能辦到。

　　換言之，在某種意義上。

　　相比能夠「摸清」世間真相的赤理夢生——

　　操控人類行為的青天目定儀，能夠「毀滅」這個社會。

　　真是可怕的能力。

　　「……然後，當『目標』出現，」我喃喃說道，「就是小南出手之時……」

　　「是呀。我馬上察覺青天目的用意，所以尾隨齋賀久司一起離開。他們一群人前往後場，把那個叫川口的傢伙再次痛扁一頓。明明是自己人，教訓起來卻毫不手軟，頗有『幫派』的感覺喵。」

　　「仔細一想，不管是川口還是客人其實都很無辜。」我說。

　　「不對，西波同學。那個看似無辜的客人，其實偷了別人的錢包。我就是發現他行為不正，才決定讓他成為犧牲品。至於川口嘛……在幫派的場子工作，你不會相信他是善良又乾淨的好人吧？」

　　「……說得也對。」

　　天下烏鴉一般黑。

　　雖然蜜雅——也就是宮乃墨——說那個叫做川口的人很老實，但老實人會選擇在那裡工作嗎？

　　想到這裡，我就冒出另一個疑問。

　　如果套用這個說法。

　　同樣身處在那種龍蛇雜處的環境，宮乃墨她自己又該怎麼說？

　　為我破例的舉動，究竟代表什麼？

　　「秋葉，抱歉打斷妳說話。後來呢？」青天目問道。

　　「後來喵，齋賀久司就回辦公室了。我不能一直維持能力，西波應該不知道吧？如果我隱身三十秒，就必須等待三十秒才能再次隱身。所以在他們痛毆自己人的時候，我拼命尋找能夠中途休息的地方……為了萬無一失，還要避開監視器喵。」

　　「光聽著就覺得好辛苦。」

　　原來「祂們」給予的能力，有其限制。

　　……不，或許大部分都有。就像剛剛青天目提到他的念動力能操作到什麼程度，「請別細問」。赤理夢生或許能透過捕捉月光，得知月球上的情況，但青天目再怎麼說都不可能影響月球的轉動吧？那就是所謂的「限制」。1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uUtv5P4SF

　　可是對我來說，並沒有那種感覺。

　　就算被無相殺掉好幾次，也順利從地獄爬回這個世界。

　　這份能力的極限，誰知道呢？

　　說不定要把我放進工業用的大型絞肉機轉個三天三夜，我才會與世長辭。

　　又說不定，就連那樣也死不了。

　　胡思亂想時，小南繼續說：「反正我終於找到機會，緊緊跟在齋賀久司的屁股後面溜進他的辦公室。裡面蠻大的，但他一進去就把門反鎖，差點就要摸到我。然後，他走進辦公室裡一個垂著布簾的小暗房，我偷偷靠近查看，想不到……」

　　「……想不到？」這是我。

　　「……想不到？」這是青天目。

　　「呃，就是……」小南難得欲言又止，「想不到暗房裡擺著一張大床，床上有兩個年輕女生，看起來跟店裡纏著客人的那些人沒兩樣。我猜她們這些『酒家女』平常若不是想辦法讓客人掏錢，就是陪老闆親熱。」

　　就像——宮乃墨。

　　「我心想，他出現的時候那麼沒耐心的樣子，一定是因為『好事』突然被打斷了喵。反正，我趁齋賀久司在床上跟她們打得火熱時，翻開桌上的錢包確認身份。」

　　簡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我無法想像深入虎穴的小南如果形跡敗露，會發生什麼事。

　　「確定他是目標，我就迅速離開了。偷走駕照是不得已的方法，因為上面有很重要的資訊，當時我沒時間拍照，也沒辦法一下子記在腦海裡，只能這麼做了。」

　　「很重要的資訊？」

　　「就是這個。」

　　小南指著駕照上的某行文字。

　　「齋賀久司的居住地。」

　　那個地址看起來距離他們的大本營，也就是池袋並不遠。考慮到往返的方便性，有可能真的是齋賀久司的住處。1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Nb8Ex3CY7

　　「優秀的判斷。」青天目說，「在他的地盤發生衝突風險太高，也不是此行的目的。現在有了對方更深入的弱點，就能來個出其不意的打擊。就算他其實不住在那裡，應該也能找到其它對我們有利的東西。」

　　「那麼，」我說，「現在就出發嗎？」

　　「嗯……」小南扶著額頭，「看到那個小暗房，我是覺得……他今晚應該會直接在那裡過夜喵。」

　　「……」

　　不知道究竟是多麼不堪入目的畫面，才讓小南如此耿耿於懷，但她的想法應該無須質疑。

　　「既然如此，就明日再戰吧。」青天目跟我心有靈犀，「西波同學，明天還是要上課？」

　　「我可以請假。」

　　「沒關係，」小南說，「我想先蒐集這個地址的情報，像是買賣轉手資料，或是曾經發生過的案件之類的。盡可能做好事前準備，等明天西波下課再一起前往也不遲。」

　　「那就——這麼決定了。」

　　青天目發動引擎。

　　「順帶一提，我剛剛喝的都是無酒精飲料，請兩位放心。」

　　就連這點也顧慮到了。

　　小南與青天目，在這次的任務聯手取得優異的戰績。

　　果然都是身經百戰的前輩。

　　而我呢？

　　唯一的收穫，或許只有情急之下拿到的，宮乃墨的聯絡方式。

　　可是，我並沒有打算說出來。

　　具體的理由，就連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或許是因為「就只是這種小事」，所以沒必要特地說明。

　　到了真正必要之時，再說也不遲。

　　所以，當小南玩著手機遊戲，而宮乃墨傳來消息問我跑去哪裡時，我僅是輕描淡寫地回答「突然有急事」，然後在平穩的車輛運轉聲中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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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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