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海水倒映糖製的金色天堂 - 名義與實質的家人

天災引發人禍。在大饑荒的陰霾籠罩下，一些夫妻為了生存而選擇拋棄孩子。

深山老林裡，「待一下下就好」、「會回來接你」那些虛偽承諾從未應驗，只如殘煙被風吹散，在樹間交錯成陰鬱的網絡。

陰寒的風吹動枯枝，彷彿餓得顫抖的人們。冷白月色下，鬼影舞動如蛇。

某對姐弟也面臨了被放棄的命運，人們是如此稱呼的，不是拋棄孩子，而只是父母在各個選擇中，放棄的其中之一罷了。

弟弟淚如雨下。姐姐也心如刀割，但她必須振作，自己是弟弟唯一的依靠。

弟弟偏執地問：「為什麼他們不要我們了？」好像這麼問著情況就會改變。

是啊！為什麼這麼不公平呢！就因為他們沒有照顧孩子的能力，就把他們拋棄了！

姐姐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知道弟弟其實知道答案，「我用麵包做記號了。我們可以順著記號找到回家的路。還能走嗎？那走吧。」

此時有隻鳥出現在他們視線邊界裡，漸漸變大，顯然牠是從記號的源頭一路吃過來的。是那隻平常會在他們家附近盤旋徘徊的鳥。

弟弟：？

姐姐：大意了！

姐姐決定先帶弟弟野外求生。

走著走著，天暗下來。樹林裡比外界暗得快許多，殘餘的斜陽被樹影吞噬，餘暉被落葉重重掩埋。

夜不是單調的黑，而是一塊塊不同的深的淺的大的小的陰影互相堆疊，互相推擠著。黑夜是陰影的舞臺。

有個大叔從幽冥中蹣跚而出，如殭屍一般不協調地、緩緩地轉身面向姐弟倆，說：「這麼晚了，你們為什麼還在山林裡呢？」

一陣陰冷的風吹過，吹得字句模糊渺茫，也掀起一片雞皮疙瘩。

姐姐表示無家可歸，大叔邀他們去家中做客。於是姐弟倆跟著他走。

月亮亮出現了，是滿月。

美滿的月光穿透樹葉的縫隙，把地面映照得像是銀色的絨毯。樹冠間形成層層的光影。幽深的紅色、深邃的藍色、微弱的金色，夜晚賦予大地的色彩如詩如畫。

姐姐的視線一直黏在大叔身上。在月光下，她才發現，大叔的頭髮不是普通的黑，而是珍稀的金色，宛如暗金的瀑布，微微波動著。

忽然姐姐感覺自己袖子被扯了扯，轉頭一看，是弟弟，他小聲問：「那……是什麼聲音呀？」

「貓頭鷹，」大叔頭也不回地回答：「貓頭鷹的聲音罷了，不用緊張。」

此外沒有人再開口，三人就這樣沉默地走到了大叔家。

大叔進了家，姐姐卻停在門口，弟弟直接撞上去「哎喲」一聲，大叔回頭，「怎麼了？」

姐姐雙手緊握著，「叔叔，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耶！」

忽然黑暗的屋內亮了起來，原來是大叔燃起火柴，用火柴點亮了燈。

大叔咧嘴笑起，「啊抱歉抱歉！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亮亮，亮晶晶的亮。你們隨便坐，當自己家。」

姐姐明顯放鬆下來，走進房裡。

弟弟拉拉他的衣擺，姐姐回頭，只見弟弟用口型問自己：「他可以信賴嗎？」

姐姐也用口型回：「放心吧！你還不信任姐姐的能力嗎？」

原來她有超能力，只要知道對方的真實名字，就可以感知到他是真誠還是虛偽。

「咕咕」弟弟的肚子餓了，「亮叔，有東西可以吃嗎？」

姐姐其實也餓了，只不過是內斂的餓。她拉住了弟弟的袖口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麻煩別人。

亮亮愣住了，搖搖頭，一臉苦惱，「沒有食物。我平常不用吃東西的……唔……怎麼辦呢……這麼晚了外面很危險的……」

「不用麻煩了，您讓我們有個睡覺之地，我們已經知足了。」姐姐說。

弟弟：？？

弟弟因為站比較遠，沒聽清亮亮後半句的嘀咕。雖然很疑惑，但他也不會在這種緊張時刻去質疑姐姐。

「可是你們還沒成年吧！還在發育的年紀不能餓到！啊！我想到了！」亮亮大步走進了某個房間。

幾秒鐘後，他走出來，手上捧著一個精美的房屋模型。

「哇！好漂亮的屋子！這是你做的嗎？」弟弟眼裡冒著小星星。

亮亮說：「當年我在模型比賽常常蟬聯冠軍呢……這是一個用不會壞的餅乾糖果和麵包做成的小屋。吃點嗎？」

弟弟手伸過去，「啪」被姐姐用力拍下，弟弟委屈地看向姐姐，毫不意外被瞪了。

這一下卻把亮亮拍近了回憶裡。

當年第一次得獎，周圍響起的如雷掌聲，讓意氣風發的少年亮亮覺得春風得意馬蹄疾——他是沒有像古人一樣騎馬啦，但是就是想吟誦兩句來賣弄一下——

然而，很快地，他便知道下一句為什麼叫做一日看盡長安花——

亮亮回到家。他名義上的家人告訴他，自己用他的視野去跟魔女換寶物了，所以他會漸漸失去視力，最終成為瞎子。

下次不要吟誦困苦詩人的詩了……

亮亮沒什麼怨恨，他相信命運自有祂的安排。名義上的家人榨乾他的最後一滴價值後會把他拋棄，那麼至少他還能擺脫那些東西，那些不配稱之為人的東西。

「對不起……」姐姐的道歉把亮亮拉回現實。

「請問……我們可以吃嗎？」弟弟問。

想來剛才的沉默一定是姐姐教育弟弟說話要有禮貌。但，

亮亮現在不想給了。

要是最後一個念想都沒了，我會不會忘記自己曾經見過陽光？

「咕咕」這次是姐姐的肚子響了。

亮亮輕輕一笑，半跪下來，「你們看我的眼睛是什麼顏色的呢？」

姐弟倆這才注意到他如寶石一般的藍眼睛，在暖黃的燈光下熠熠生輝。也才注意到他是盲人。

弟弟說：「您的眼睛像天空一樣是湛藍色！」

姐姐說：「您的眼睛像海洋一樣藍，波光粼粼！」

「拿去吃吧！」亮亮的眼睛饜足地瞇起。

接著姐弟倆喜滋滋地剝下一塊屋簷的部分。才幾分鐘，整個糖果屋就被兩人風捲殘雲地瓜分吞噬。

天空嗎？陽光灑落的地方。可惜我的天空不是藍色的。

一如他自己的童年——

灰暗的鐵皮屋頂鎖住了所有能望向天空的縫隙。屋裡什麼也沒有，除了一扇鎖緊的門，門底下很高，高得無法抵擋寒風、雨水、爬蟲。

天氣一直是陰冷多雨的，亮亮的日子只有兩種，不是陰雨綿綿便是雷聲滾滾。

灰暗的屋子裡偶爾能從冷風灌入的地方見到一窪窪的水坑，那些時候，亮亮會寧願睜著眼撐到早上，看第一抹晨曦從水面上反射，徑直進到他的瞳孔。

接著亮亮會沉溺在自己想像中的溫暖的感覺，試圖感知自己的生命，試圖找到自己的存在。

他有見過天空嗎？在夜深人靜時，他才敢偷偷從門縫爬出去，遙望漆黑的夜。

漆黑的夜是人們恐懼的來源，沒有星光，只有濃厚的雲把月亮亮埋葬。

夜空是亮亮的好友，亮亮最喜歡夜空，因為他也只見過夜色如墨。但他的夢想是見到早晨的天空。

亮亮也有聽說過人們對黑暗的恐懼，可是他始終不能明白，有什麼比人還可怕的呢？

直到那天，他能出去的機會來了，他名義上的家人聽說有個食物模型比賽，贏了有豐厚的獎金，才想起小房間裡還關著一個傢伙，才把他挖出來，逼他去參加比賽。

雖然從未見過美好，雖然從未感受過溫暖，亮亮卻做出了溫馨的糖果屋。主持人說這絕對是每個孩子的夢想，說這個作者想必有很幸福的家庭吧，而亮亮只想看看天空。

那天是陰天，也無風雨也無晴，主持人說幸好老天爺眷顧，讓我們不用坐在大太陽底下曬。

太陽？那是亮亮第一次接觸到這個詞彙，早上的天空本來不該是灰色嗎？

他還有許多場比賽得要參加，直到他完全失去光亮亮，才等到被家人拋棄的那天。

亮亮有著人人稱羨的美感天賦，他卻覺得如果比賽一開始就被淘汰，是不是他的家人就會早點拋棄他呢？

亮亮被拋棄後，終於能在野外自由奔跑，只不過他還是沒有見過早晨的天——

朝陽昇起，亮亮決定出門找食物給孩子們。

早晨的山林裡有什麼呢？悅耳的鳥鳴響起。亮亮自言自語：「要不要抓鳥給他們吃呢？」

鳥：驚嚇到模糊

「不行！」亮亮想到了，「有些人可能不吃葷的，還是摘些野菜實際些。」

於是亮亮帶了些野菜，然後，他迷路了。

亮亮自嘲：「別人都說樹林裡每棵樹都長一樣容易迷路，但我是上下左右前後都是一樣的黑呢！」

此時又是一陣鳥鳴，亮亮朝著聲音的方向走，笑說：「你要帶我回家嗎？你是從哪兒來的呀？是從藍藍的天空來的嗎？」

走著走著亮亮聞到熟悉的味道，「我回到家啦！再見！」

姐姐會烹飪，於是塵封已久的廚房裡傳來了香噴噴的飯菜香。

這是亮亮想過的美滿家庭必備的因素之一，只是一直未能親身體驗。

弟弟幫不上忙，坐在客廳，拉住亮亮問：「亮叔，你為什麼對我們這麼好？」

「養肥了好吃掉！」想著弟弟此時應該是大驚失色的臉，亮亮覺得很滿足，「我開玩笑的啦！」

「呼——嚇死了！我差點要帶著姐姐跑路了！」弟弟喘了一口氣說。

此時姐姐正好端上了菜。看著弟弟學會說謊，她很是欣慰，弟弟終於長大了呀！

就如同看魔術秀，即使已經看過數百遍，即使已經破解原理，仍然捧場地笑著，仍然不點破，不拂了他人的興致。

姐弟倆快樂地吃著早餐，並且把在一旁的亮亮拉到中間擠著，表示這樣才有家的味道。

亮亮終於有了家人——實質上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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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義與實質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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