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計花間住 - 07（草稿）

駱君宸顧及余平臉上的傷太過顯眼，將他安排在自己居處院子隔壁的廂房，既能就近照料少年，也方便處理累積一段時日的門派事務，毋需來回奔波。

余平婉謝駱君宸找來幫他服侍起居的貼身丫鬟，堅持自己沒有傷重到無法自理，不需要麻煩一位小姑娘。

於是隔日晌午，待駱君宸處理事務告一段落，走進廂房時所見即是余平不甚習慣地用左手捏著調羹，一口一口的服下湯藥。湯碗周圍，滿是潑灑出來的黑色藥汁。

「駱大哥。」見到駱君宸進來，余平連忙停下手中動作打聲招呼。

駱君宸沒有回話，挨近余平身旁順手拿過他手中的調羹，接著坐到他身旁的圓凳上捧起湯碗，杓了一匙就要往余平口中送。

「駱大哥，我自己可以的。」

「藥湯都快涼了，仔細失了功效，我來吧。」

聽他這麼一說，余平遂放棄堅持，真要說起來在草屋那段時日也沒少麻煩駱君宸照料，餵個湯藥也就不算什麼需要糾結的小事了。

駱君宸邊小心將調羹送至余平嘴邊，邊不露痕跡地注視起余平臉皮來。左臉頰上那道傷痕約半尺長，看著已收口，這些時日敷的都是極好的金創藥，但是否會留疤還真不好說。右臉的兩道雖沒左邊長，但因為受創極深，傷口不易癒合，臉不但看著還有些腫脹，甚至結痂處相互拉扯，讓原本的俊臉給皺得嚇人。駱君宸想起歐陽厲私下跟他提到，只怕將來余平的右臉不但得掛著兩道傷疤，受傷口影響嘴角也恐會歪斜了。

駱君宸心中一嘆，大抵人看到美好事物都不忍見它遭受毀壞，但偏生余平的傷是他本人所為，事已至此，責怪他亦無用。

余平見駱君宸若有所思之貌，怕是照顧自己的事耽誤了駱君宸處理武林盟會的要務，忍不住伸手欲抓過調羹：

「駱大哥，還是我自個來吧。」

「欸？沒事、沒事。」

駱君宸回過神來，下意識就將調羹與湯碗往自己右手方向帶，余平伸出的左手僵在半空中，然後略一偏頭，出手抓住調羹。

「您忙您的去，喝個藥不是什麼大事。再說我早晚該練習、練習，總不能一直靠您幫手不是？」

駱君宸卻沒有說話。他將湯碗放下，伸手蓋住余平的右眼，沒等對方出聲隨即伸出兩根指頭比了個「一」擺到余平眼前：

「這是幾根指頭？」

這回倒是余平不說話了，他將駱君宸蓋在自己右眼上的手掌扳開，猶豫了一會，終是開口說道：

「駱大哥看出來了，怎麼還戲弄小弟呢。」

說的是調侃的話，語氣卻沒有怪罪之意，反而帶了些自嘲意味。

「……師叔可知道？」

「前輩看過，說是那劍傷及左眼、瞳仁有損。現下小弟還能看見些模糊的影子，若不見起色，今後就等於瞎了。」

「你……」

駱君宸「你」了半天，胸中一股氣梗在心口，提不上也壓不下，最後化只作一聲嘆息。

「可還有其他病痛？別瞞著我，都說出來。」

「駱大哥請寬心，除了所見，確無其他隱疾。」

就眼前這些還怎麼讓人寬心？

駱君宸心中再度一嘆，這余平莫不是太不把自個兒當一回事，就是太不相信江湖人能有仁心。

「余兄弟，愚兄好歹是個玉峰門掌門、這武林中的現役盟主。提這些頭銜並非為了自抬身價，而是讓兄弟你放百二個心，玉峰門好說歹說也算江湖一大派，救人這點小事也算不得什麼，更別提各門各派多少得賣我這『盟主』一個面子，有什麼難處，大家話講開來有啥不能解決的。你是我救回來的，那自然人要在我眼皮子底下康復，就別存著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儘管待下來，難道多你一雙碗筷還吃得垮我玉峰門嗎？」

駱君宸也是一時情急，憋不住地把肚裡話給挑明。他就不懂別人都是巴不得遇見什麼神醫能治好絕症，怎就他一個小兄弟又是毀容、又是手廢，現下都快成獨眼龍了，還能這麼不鹹不淡地好似傷病是發在他人身上。除了余平存有尋死之心，怕是他打心底亦不信有人願意如此不求回報地助人——駱君宸實在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人就這麼毀了。

他每見余平一面心中都如此想著，要是沒有這些傷疤，這小兄弟肯定將來會是個美如冠玉的儒雅劍客。實在是未被毀去的部份是如此美好，生生叫人惋惜蒼天無眼。

余平見駱君宸面有慍色，趕忙回道：

「駱大哥恩重如山，小弟怎敢存有疑心！實在是我……」

余平話聲一收，睜著眼睛看向駱君宸。

自己早就不留戀塵世，怕是已被眼前人看穿。但欠人一升，當還一斗，拖著這身殘廢的身軀亦是不可僥倖，這算是僅存的繼續在這人間苟活的念頭。

但為何，偏偏是玉峰門、偏偏是武林盟主！

壓下心底漾起的異念，余平一咬牙，盡量平靜地說道：

「駱大哥與歐陽前輩的救命之恩以及玉峰門對我的庇護，小弟我無以回報。在下這條命留著能夠做牛做馬即可，其他的又有何值得嘆息。」

「余兄弟你實在是太過死腦筋！」

「駱大哥。」余平低下頭，看著無法活動的右手。

「我已經算是死過一次的人，前塵種種如昨日死，我不願放在心上。小弟現下真的只想好好報答恩情，這身傷，就當作是我荒唐過往的報應吧。駱大哥，我既不在意，您又是何苦替我憂煩，不值得。」

駱君宸望著余平，真想學自己師父一樣朝他頭上狠狠巴上一掌！

「……那這麼著，你就照我先前說的入了本門當弟子，我玉峰門別的不一定比人強，『護短』肯定是江湖中榜上有名！既入我派就沒有讓本門弟子受到欺負的道理……別別別，沒拒絕的份。你人在我地頭上就乖乖照做，聽話。」

語畢，駱君宸沒給余平拒絕的時間就起身走了。他心想，拿出一壇師父生前藏了好多年的陳年美酒，送到師叔他老人家前動之以情、誘之以利，肯定可以求到他願意收余平當弟子。

「不成。」

這頭歐陽厲倒是連考慮的時間都沒有，當場狠狠地拒絕駱君宸的請求。

「師叔，您這拒絕的也太快了些吧！」

「小子，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

歐陽厲瞥了駱君宸一眼，他就不信這平常古靈精怪的師姪會沒發現這一層。

「余平自稱是『破戒犯錯遭逐出師門』，你可曾聽聞最近江湖上有那家門派鬧出事來？」

「這倒是未曾收過消息……但說不准是余兄弟師從的門派江湖上無甚名氣，這才沒有受江湖探子的青眼。」

「這也是有可能，但詭異之處不只在此。」

歐陽厲翻出先前查找到的古籍，指著一段對駱君宸說道。

「這裡記載著『根基化散之武功損人至陰，為正派武林同道所不齒，昔洪宗師不屑宵小鼠輩存著害人惡心，遂尋出普天下記載此陰險功法之祕笈，於泰山之顛盡毀於眾人面前，並杖斃以此功法害人之奸徒，以儆效尤。』若記載屬實，現今江湖中根本不可能有會施展此招之人。」

「莫不是當年有漏網之魚？」

「就算如此。」歐陽厲面色不佳地看向駱君宸。

「余平既是名不見經傳門派中被逐出師門的不受寵弟子，何德何能需要使上江湖失傳已久的邪功重傷？」

「這……」

駱君宸實也察覺余平身上有說不明白的疑點，但他心中只想著好好替余兄弟療傷治病，這些懷疑也都暫且自心頭壓下，如今當面被歐陽厲點破，他再伶牙俐齒也想不出任何反駁之詞。

「哼，腦子長回來了？這倒好，你揣了一個禍害進門，怕是不出幾日就會招災攬禍、自取滅亡！」

「師叔，我看這事也沒這麼嚴重……」

「咱沒嚴重！下月初七武林盟會，今年可是直接辦在玉峰門境內，到時門戶大開、牛鬼蛇神混雜，說不準會有什麼樣子的人混進來。你在這節骨眼帶回一個身份來路不明的小子，是嫌自己天下無敵、久無對手，趁此機會伸展、伸展，看看項上人頭牢不牢是嗎？」

看平時不太多話的師叔都給激得口沒遮攔，肯定氣得不輕，駱君宸也沒敢往火盆裡倒油，只好嘀咕道：

「可師父以前也說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余兄弟看著也不是宵小之輩……」

「唉。」

歐陽厲原先臉還繃著，最後仍是沒堅持住輕輕一嘆。駱君宸倒有一句話說到他心坎上，余平雖然看著身上疑點甚多，但歐陽厲自認識人頗為通透，覺得他並非一個偽善之徒。

救或不救？就當是積今世的陰德吧！

「你既然鐵了心保他，該準備的切不可遺漏。眼下先把心思放在武林盟會上，余平的傷勢你別管，待老朽琢磨出如何救治就會招小兄弟前來。門內探子後日可到，自己仔細。」

「是，師叔。有您幫忙，師姪自然放心將余兄弟的事權全交給您。」

「去去去，少拍馬屁，嫌肉麻！」

駱君宸穩住了歐陽厲，就也不擔心玉峰門還有誰會為難余平。這廂事既了，他也定下心好好琢磨、琢磨起本次盟會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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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

本來以為這章後就可以不用再寫治病了，結果師叔嘴砲一多就又拖了。

歐陽厲：怪我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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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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