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嚐嚐看這冰鎮酸梅湯,可好喝了!」
「多謝你了,雲兒。」
盛夏時分,即使在稍微有點高度的九鳴山上,也是酷暑難耐。年方十四的少女先生汗濕羅衫,手捧著弟子奉上的冰梅汁,真心誠意地道謝。
雲兒依舊笑嘻嘻著,俐落地從旁邊的木桶裡舀出一杯酸梅汁,手指再輕輕一點,整個杯子立刻結上了一層薄霜,裏頭的梅汁更散發出陣陣寒氣。
這便是他這兩三月來練的《寒冰訣》了。
「這木杯乍看下毫不出奇,卻能夠承受雲兒你的寒勁而不脆裂,果然不愧是仙師用品。」
「小先生您可別說了,這八成就是我師尊小時候削著玩的,這麼醜。」
宋若蘭聞言不由得苦笑,她也逐漸習慣雲兒在她面前沒大沒小了--主要是針對林劍星的態度而言,對她反而相當尊重,但這點卻更讓她不知如何是好。
「實話說,若蘭家裡也常有知名的武師來訪,其中不乏寒勁高手,但沒有一個能像雲兒你這樣舉重若輕的。」
「唉呀,小先生可別誇了,雲兒會得意起來的,呵呵呵!」
「雲兒完全可以得意呀,像你這樣天賦的孩子,打著燈籠都找不著。」
「呵呵!再多誇些!呵呵呵呵!」
雖說一個真人弟子在這邊練凡人武學也不知道有甚麼好得意的,但好在宋若蘭溫柔婉約,從來只會鼓勵不會打壓,讓雲兒特別開心。
「只是雲兒你練《鐵布衫》不過幾天就大成,這《寒冰訣》卻一連練了兩個多月,真是天差地遠。」
「因為是我特別選的!果然有眼光,不愧是我。」
其實,小先生對這套《寒冰訣》早有耳聞,就是一套在南洲腹地武林裡流傳甚廣的寒系內功,主要是達官貴人們用來豢養製冷師用的。
只是畢竟這本來也就不是甚麼高端武學,往往運勁良久,才能凍住一杯冰飲。要說像雲兒這樣輕輕一點,甚至就能讓飲料中浮出碎冰,那確實已經接近仙法了。
但雖然效果不像「金丹真人版鐵布衫」那樣有質的飛躍,這套「金丹真人版寒冰訣」的功法卻離「原版」差得更遠了。以宋若蘭有限的武學知識來說,它修煉出來的與其說是「寒系」或「冰系」內勁,不如說是「逆系」內勁。
就像《鐵布衫》一樣,《寒冰訣》秘笈也是先書寫了一大段的歷史起源、功法演進,而等到正式進入修練篇時,卻寫「……凡間一般內功大多偏向陽剛,故欲修練陰柔內勁,便應反其道而行。與其內存丹田,不如外放四肢;與其打通正脈,更應開發竅穴;與其天人感應,不妨逆天而行……物極必反,否極泰來,逆運經脈,百穴斗轉,便是小成……生不如死,死中求活,傷人即救人,治病如祛命,此為大成之境界。」
光是那所謂的「小成」境界,便已是驚世駭俗,先不提經脈要如何個逆運法、逆運了會不會走火入魔,光那甚麼百穴斗轉,難道那頭頂的「百會穴」還能夠轉到其他地方去不成?
事實上,以宋若蘭所知,凡間一切內功,在「積累」的階段都是大同小異的,只是高明功法進境快、平庸功法龜速爬;會分化出各種不同「屬性」的內功,往往是在後續的「應用」階段。
像這樣子的,說普通內功練出的是陽剛型內勁,所以為了修練陰寒內勁就整出一個完全相反的修練法,只能說不愧是金丹真人,眼界就是不同。
也難怪雲兒從師父手上拿到秘笈後,看了半天卻遲遲不能上手修練,還要拿來給小先生參詳一番──林劍星只說道盟的入道功不可輕傳,這世俗的內功他可沒提過。
其實雲兒倒不是看不懂秘笈才要拿來請教宋若蘭,相反地,他就是看得太懂了,才擔心那位腦袋裡好像有根螺絲鬆掉的師父整出了甚麼吸O大法還是逆運九O真經之類的玩意,要是練瘋了甚至練死了怎麼辦?
雖然小師父也只會說「相信長春真人吧」就是了,心中嘀咕的雲兒也只得慢慢著修練。不過,該說是林劍星果然厲害嗎,這套已經跟原版毫無關係的《寒冰訣》居然沒出甚麼岔子,而且練成之後依法運功也真的能發出陰寒內勁,真真離譜。
「話又說回來,既然《寒冰訣》已經差不多練成,想來師尊又要拿一些奇怪功法給雲兒挑選了。小師父有甚麼建議麼?」
「嗯……第一套《鐵布衫》屬金,第二套《寒冰訣》屬水,照這樣來看,第三套應該挑選木系功法?」
「金生水,水生木?嘩!小師父果然聰慧無比!這都能看出門道來!」
「由雲兒你來誇別人聰明,總覺得像在諷刺呢。」
「哪兒的話!雲兒對小師父是一片真誠!只是,這凡間武學也有木系功法的嗎?是怎麼個木法?」
「這你就考倒我了呢……」
答案揭曉的時候馬上就到來。隔天早晨,林劍星居然破天荒地出現在了道觀的食堂之中──當然他沒有用膳,只是等雲兒和宋若蘭用完膳食、廚娘兼打雜的吳氏收拾乾淨,才將數本秘笈一字排開放在桌上,其中赫然就有一本《木靈傀儡功》!
「師尊,這本是甚麼?看起來好厲害的樣子。」
「有眼力。這部功夫是我早年在中洲遊歷時結交的武師好友家傳,內容用凡人眼光看來天馬行空,但以我觀之,已經摸到了神識修練的邊,是最能以武入道的路子。」
「嘩!這麼厲害。那麼這位武師想必已經成為修士、開創修仙家族了?」
「嘿嘿,凡人要在中洲出頭哪有這般容易?中洲社會等級森嚴,甚至禁止凡人私自修練武功……這次為師為了這部功夫特地去中洲尋他的後人,只找到一座破墳而已。」
「咦?那麼師尊,難道這秘笈是您挖開墳墓……」
「胡說八道甚麼!當年那位武師早就給了我原本,否則我何以知道他家武功的奧妙之處?這次去尋他後人,只是想得允許傳給你罷了。」
「可是您找不到後人,不就不能傳給我了嗎?」
「既然找不到,那就算無主之物。再說傳給你發揚光大,也算對得起他列祖列宗。」
「師尊,您的道德標準好靈活呀!」
「那是自然。要在中洲走跳,這點靈活度還是要有的。」
他們師徒二人感情融洽,卻讓旁邊的宋若蘭揣揣不安:光是金丹真人坐在旁邊等妳用完餐才說話,已經是對凡人極大的驚嚇,她都嘗不出嘴裡吃進去的是甚麼味道了!早知林劍星會出現在這食堂中,還不如在自己的廂房內用膳呢。
見兩人話題漸歇,下一本要修習的秘笈也拿在雲兒手上了,宋若蘭才暗自紓了一口氣。不料林劍星目光一轉,卻直接對她說話:「其實長春子今日過來,也是為了宋先生。」
這下把宋若蘭差點閉過氣去,忙站起躬身道:「可折煞凡女了!敢問真人有甚麼吩咐?」
林劍星輕描淡寫地道:「也沒甚麼,只是汝身上的入道功有問題,最好莫要再練。否則不但難以求道長生,反而修為越高,對本身越有害。」
一句話猶如晴天霹靂,把宋若蘭的腦袋炸得一片空白:都說金丹真人神機妙算,但誰又能想到,自以為瞞天過海,其實在對方眼中宛如透明呢?
雲兒驚噫道:「小先生也有練入道功呀!一點都看不出來!」
林劍星點點頭,道:「本來我道盟的入道功就最是中正平和,絕無異相的……看起來宋先生練的版本闕漏甚多,但如今修為也約莫到了練氣二層左右,確實是下了大心血。但正因如此,更應該及早收手才是。」
雲兒笑道:「練氣二層,在我家鄉那也是有頭有臉的仙師了呢!原來小先生早就入道了,騙得雲兒好苦呀……咦?」
最後一聲驚呼,卻是雲兒轉過頭去想調笑下小先生,卻發現她全身抖得厲害,只是勉強保持著躬身姿態,臉上更是全無血色,只有豆大的汗珠不停滾落。
覺察出不妥,雲兒立即一溜煙地跳下椅子,繞過桌角飛奔過去,輕輕拉住宋若蘭的手搖晃道:「小先生,您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功法出問題了嗎?」
這一下卻彷如壓垮騾馬的最後一根稻草,宋若蘭全身一顫,猛地向前跪倒在地,對著林劍星不停磕頭,哭喊道:「真人明鑑!凡女自知罪無可恕,但一切罪過都在凡女一人,求真人放過凡女家族吧……」
眼見小先生激烈的反應,不僅雲兒狠吃一驚,就連林劍星也是眉頭微皺,心念一動,將宋若蘭全身定住,防止她撞破了小小的腦袋,這才溫聲問道:「汝有甚麼罪過,且細細說來。」
雲兒聽得宋若蘭呼吸急促,生怕她背過氣來,手忙腳亂地拍著背幫她順氣,也幫腔道:「是啊!小先生,天塌了也有師尊幫忙頂著……我是說,天大的事,都有解決的法子,再不濟師尊也會找瓊星真人來頂呀!」
年少的女先生正是心亂如麻,陡然聽得這小孩童又像平常一樣胡說八道,本能地想要發笑,心頭立時又浮起一陣苦澀。
她努力止住淚水,抽抽噎噎地道:「是……長春真人明鑑,凡女身上練的道經,其實、其實是從雲兒……雲仙師身上偷師來的。但、但是凡女未曾給第二人知曉!就是凡女的家人也不知情的!只求真人憐憫,讓凡女一人抵命罷……」
才聽到一半,雲兒立刻想到了關鍵,急忙對林劍星道:「師尊,是雲兒平日常拿《入道功》裡的文字來問小先生,肯定是小先生天賦異稟,聽著聽著就自己練起來了!」
先不提這聽到文字就能自動練功的能力除了雲兒外還有誰能有,但林劍星堂堂金丹真人,自然知道徒兒平時拿去問宋若蘭的都是掐頭去尾的單純文字,就是他自己本人,要從那幾個字推導出一部算是能練的功法出來都極其不可能。
他擺擺手:「徒兒勿急,聽宋先生說完前因後果不遲。宋先生也無須如此驚慌,長春子確實沒有問罪於汝的意思。」
得到真人話語,宋若蘭總算鎮定了些,斷斷續續地交代了真相。
原來要從雲兒日常詢問的說文解字中推導出功法確實不可能,可她自幼便是過耳不忘的資質,被問的次數多了,竟也在腦海中慢慢將這些互相孤立的文字拼湊出了一個先後次序出來。
本來這也不能修練的,她也沒有這種心思。但自從雲兒開始研習林劍星增補過的世俗武經,他就毫不隱瞞地拿來給小先生參詳,而林劍星在其中使用的術語甚至背後的哲理思路本來就和《入道功》是共通的,互相印證之下,竟然便得出了一小部殘缺的功法出來。
「這麼說來,小先生是這三個月來才開始修練,還要是自己拼湊出來的功法,這就已經練氣二層了?嘩,虧小先生還常常誇我聰明,莫不是在諷刺吧?」
雲兒把宋若蘭扶到椅上重新坐好,還不忘拿昨日她自己的話頭來揶揄,惹得她一陣苦笑。
「確實是天賦異稟,但這也過於冒險。汝一再提及不能禍及家族,那麼這背後大抵就是跟家族有關。──莫慌,長春子保證,絕不問罪。」
宋若蘭低頭承認道:「當真是甚麼都瞞不過真人。」
她自己還真沒有修仙入道的心思,但家族卻有。仔細點說,便是他父親,大新朝尚書宋庭分,對他幼子、若蘭的幼弟期許甚高,這次千方百計地把女兒送來九鳴山上,事前已經再三叮囑若蘭,想辦法托個關係讓她幼弟拜入長春真人……的徒弟門下。畢竟真人不輕易收徒嘛。
雲兒奇道:「這萬道盟號稱萬道,哪一道不可以拜入,還要這麼曲曲折折地來這偏僻的九鳴山?喔,師尊,我不是看不起咱們道派,只是咱們的知名度好像沒這麼高吧?」
例如去年那甚麼臥虎藏龍的氰瞑子就半點不知道。說起來他跟廣真大叔的那場約架後來怎麼了?不過既然廣真大叔絕口不提,想必是吃了虧。唉,虧他開打前還嗆人家只是築基前期呢。
被自己父親硬塞了個「扶弟」任務的少女擦擦眼淚,解釋道:「家父學識淵博,對這九鳴山正一道天的來歷知之甚詳;兼且身兼高位,消息靈通,一聽說萬道盟裡有新晉真人回歸述職,又得知正一道天重開山門,就串起來了。」
新晉真人林劍星慢吞吞地說道:「長春子回盟實屬偶然,汝父斷不可能預知。既然如此望子成龍,如何不讓其先拜入附近道門?」
宋若蘭苦笑道:「真人明鑑,非是不願,實是不能──大新朝供奉的仙門踞虎山無量洞只收雙靈根以上的世俗孩童,凡女家弟……差了一點。」
林劍星喔了一聲:「三靈根?」見少女點頭,他又問:「汝呢?」
「四靈根。」若蘭低聲回道。
林劍星冷笑道:「豈有此理!雙靈根以下不收?還只針對非修真家族的世俗凡人?他們以為現在是甚麼時代!我盟入道功鑽研萬年,就是為了讓有志仙道者,不問道體、靈根、資質,皆能有望入道!誰給他無量洞的權力去挑剔弟子?」
雲兒不由得望了望師父。他沒記錯的話,那些真修、真人們好像說過林劍星當年就是個天資冠絕同道的妖孽?而且他還為了找一根好苗子,跑去凡人村莊裡給人家噓寒問暖的,現在居然有臉嫌人家挑徒弟……。
另一邊宋若蘭卻萬料不到真人沒問罪她偷師,卻居然先為無量洞的收徒標準這種再普通不過的事情發怒,一時心笙搖曳,做不得聲。
倒是雲兒這一年多來和她談天說地,對如今的南州風俗頗有了解,見小師父受窘,便從容回答道:「師尊,南洲承平日久,修士數量早就爆滿,尤其是這種受大國供奉的知名道派,總有許多皇親國戚搶著拜師,教都教不過來……
「再者,南洲靈氣本就不如中洲豐厚,修練更難。若是廣收凡人,讓其在道門內辛苦數十年,甚至為了籌備丹藥法器等物散盡家財,最終往往還是無望大道……
「回轉凡塵不僅物是人非,更可慮者是其花費大半人生在道門內,多無世俗的生存能力,只得拿著半桶水的道術去當掃地工,下場淒涼呀!」一邊心下嘀咕,也不知師父這段日子到底在幹嘛,這種常識都不知道。
林劍星聞言一怔,他是標準的天才道種,自幼被師父帶回九鳴山,受的是悲天憫人、救危扶傾的菁英教育,雖也認同「法不可輕傳」的道理,卻總認為有志向道者多多益善──想咱南隱靈洲被修仙界其餘四洲譏笑是絕靈之地,如今我們可培養出了百萬練氣弟子!這是多大的偉業!
尤其他道法有成後長年在外洲闖蕩,偶爾回來也都是在養傷,根本沒機會瞭解過現實狀況:這小小的南隱靈洲可沒有給百萬練氣弟子的活。特別是近年來自外洲的難民日多,其中不乏練氣好手,甚至還混有築基真修的,本土弟子的工作競爭環境那是一日比一日激烈──雲兒還是保守了,半桶水的道術只配去要飯,連掃地都嫌慢。
在這種情勢下,有頭有臉的名門大派紛紛收緊收徒門檻,避免之後傳出某某道的傳人居然去要飯!這種會給自家道祖氣到詐屍的奇恥大辱。
緩過氣來的宋若蘭也補充道:「目前北疆情勢緊張,還時常有徵兵擴軍的需求;而南洲其餘三面面海,貿易興盛,機緣亦不少,特別是南疆,據說正在研擬南進策略,以同盟南海諸島,吸引了大批人手;但此處腹地,連頭通人言的妖怪也罕見,仙師們空有一身仙法,也是有志難伸。」
她頓了頓,又低聲道:「但……若只求拜師,其實以家父人脈,還是能在左近找到些不挑剔的小道門甚至散修。但他數年前聽說過,古時曾拯救萬民於水火的正一道天,當代掌教長春真人近年在外洲大有斬獲,有可能就要回盟述職,所以……」
林劍星勉強壓下想問清楚你爹到底是聽說我斬了甚麼鬼東西的慾望,若無其事地道:「所以便一直拖延至今?嗯,宋尚書見聞廣博,判斷精準,是個人物。可惜……」
他刻意不提可惜甚麼,宋若蘭蕙質蘭心,接口道:「可惜長春真人已然收了關門弟子,而雲仙師則尚未入道,收不得弟子。」
雲兒忍不住打斷道:「小先生,您都知道雲兒未入道,可不可以別叫我仙師了?怪彆扭的。」
宋若蘭低眉順眼道:「凡女知道了。」
雲兒氣結。
林劍星不去理會弟子的糾結,續道:「汝心知沒有指望,是故提也不提。可又為何去行這倒推《入道功》的危險舉動?推不出來也還罷了,正因有所小成,反更容易走火入魔。」
若蘭頭垂得更低了:「正因知道危險,所以凡女才先行修練試誤,而非直接交給家弟。」
林劍星終於嘆了口氣:「妳還是不明白。為何妳不練那完整的《鐵布衫》或是《寒冰訣》?以宋尚書的權勢、地位,又何必需要女兒去推導這《入道功》?路旁隨便找一個散修都有!」
她愣道:「可是……這……家父說過,正一道天絕不一般,內中傳承的《入道功》……」
正一道天當代掌教斬釘截鐵道:「和所有其他人的一模一樣,絕無差別!」
至於那改版功法的歷史遺留問題就不必去提。
宋若蘭彷彿全身骨頭被抽空一般癱在椅上,長出一口氣,淒然道:「原來如此。凡女枉做小人,給家族蒙羞,給真人添亂,給雲兒見笑。凡女還有甚麼臉面苟活……」
雲兒一驚,還未及說話,只聽師父拂然不悅道:「夠了!莫要再故作姿態。真是,長春子去盟一甲子,怎麼南洲的風氣就變得如此婆媽囉嗦?」
「故作姿態?啊!小先生剛剛都是演的!」
「哼,也不盡然,三分真七分假吧。」
「七分是假的!小先生好過分,一開口就是在騙人!」
明白了從頭到尾被這個不到自己精神年齡一半的異界小姑娘騙得團團轉,雲兒「騰」地躍起,作勢撲上要打,卻見小先生也敏捷地跳下椅子左閃右避。不說這速度、這反應果然已從凡人脫胎換骨,更哪有半分絕望脫力的模樣?
雲兒氣得呱呱亂叫:「好啊!對師尊這麼小心,對我就不演了是吧!」
只聽小先生吃吃笑道:「雲兒剛才還讓我別拘謹不是?」
其實,宋若蘭雖說已經入了道,終究不過是練氣二層,更沒練過武,骨子裡還是那個千金大小姐;身負不知幾百年內力的雲兒甚至被評價為「已甄築基」,真要抓哪有抓不住的道理?
她自己也心知肚明,沒有閃避幾下,便故意停下了腳步,反倒讓玩得性起的雲兒一時收不住勢,直接把人家撲倒在地──好在一開始就沒用多少真力,不然憑她那水貨般的道行只怕不死也要重傷。
雲兒也是一驚:「呀!小師父您怎麼不閃了?沒有受傷罷?」
宋若蘭不答,反倒緊緊抱住了雲兒這個胖小鬼。後者被攬在懷中,感受那溫香軟玉,雖說小孩身體不虞有甚麼生理反應,臉頰也不禁一紅。
「呃,小師父,您平常都教訓我非禮勿碰,現在是……」
「壞雲兒,你時常找機會對我毛手毛腳,真以為我不知道嗎?」
「呀!誤會!都是誤會!師尊,雲兒對小師父一片尊敬,絕沒有半分邪念!」
一片尊敬倒不必然,沒有邪念卻是實話。雲兒時常找機會逗弄宋若蘭,只是因為山上日子無聊,而對方又好看又嬌羞,反應特別有趣,不知不覺便養成了習慣罷了。說到底,小師父在雲兒眼裡就是個半大孩子,驚異有之,憐惜有之,男女之情卻一開始就不在考慮範圍內。
眼見小弟子想要掙扎卻又怕弄傷自己的窘困模樣,宋若蘭噗哧一笑,主動鬆開手後,半坐起來,柔聲道:「我知道的,好雲兒在問學時對我特別尊敬,是真心把我當作先生。如今分別在即,再見無期,便想要抱抱你而已。」
雲兒被小先生鬆開後忙不迭地爬起身來,就怕自己的操性被質疑,聞言不由得一愣:「分別?再見?別啊,小先生,師尊都說了這沒啥大不了的不是?」
他嘴快,可不知道背後的林劍星微微翻了個白眼:說不問罪,可沒說「這沒啥大不了的」──自己瞎練一番,搞得自己經脈盡斷、爆體身亡那都是小事;若是走火入魔、心性大變,跑下山去屠村,那是誰要負責?
但宋若蘭卻看見了,她自不知林劍星真實想法,只以為真人心有芥蒂,便對雲兒微笑道:「就算真人不在意,但我有心算計卻是事實。若蘭即使愚昧,也知道廉恥,哪有臉面再留下?」
見小先生狀似輕鬆,實則心志堅定,雲兒一時無從開口,只得轉頭求助道:「師尊,小先生對雲兒是極好的,求您開口讓小先生留下吧!」他把握得極準:只要真人開金口,別說不要臉,就是不要命都得留下來。
但一向寵溺徒弟、有求必應的林劍星,這回卻拒絕道:「宋先生確實不適合再留在九鳴山上。」
雲兒大失所望,但畢竟本來就不是真的任性孩童,正要好好向小先生告別,卻又聽師尊續道:「宋先生,汝看見了:我正一道天人丁單薄,府庫空虛,這好徒弟又讓長春子分不得心,實在沒辦法予汝深造。好在我盟有萬般門道,待我修書一封,千山百峰盡可去得。」
宋若蘭大吃一驚:「這……若蘭得蒙真人寬宥,已是僥天之倖,如何還能……還能……」偷師即使在凡間都是犯了大忌,萬料不到林劍星真不在意。
林劍星知她心裡糾結,便解釋道:「其他真經另說,這《入道功》本是盟內公物,我盟又與南州共存共榮,說這功法屬於廣大南洲人民的也不為過──只是若隨意傳授,導致練出了岔子卻是罪過,是故長春子才提醒一番而已。」
金丹真人的大氣態度遠超剛剛入道的少女想像,只是她仍有疑慮:「若蘭只是四靈根,只怕折墮了真人威名,不如、不如讓家弟……」
威名顯赫的長春真人輕笑一聲:「不必多心!汝靠著隻字片語、兩套武經就能拼湊出《入道功》原本來,這等資質我拱手讓人,對面還要承我老大人情!至於甚麼靈根的,那都是舊時代的遺物,我等新時代修士,可莫要被侷限住了!」
看著至少一百多歲的師父夸夸其談新時代,雲兒尋思著:這人不久前是不是才握住自己的手,欣喜若狂地說找到了五行天靈根?
「汝學識淵博,才思敏捷,去專門研發的百草峰、百煉峰、醉釀峰,或是鑽研精深的千針峰、觀星峰,那都是極好的。汝可有甚麼偏好?」
「……若蘭平生只愛琴棋書畫、詩詞文章,對修仙之事著實不太了解,不如、不如……」
「那就是空岩峰了?哼,給青潭這麼一根好苗子,著實浪費!唔,稍等,這事不太妥當。」
「確實、確實不太妥當,不如還是讓家弟……」
「汝這資質,不管介紹給哪個真人,其他人可都要記恨我了!嗯,我還是直接報給盟主,讓他去分配罷!隨我來!」
話聲未落,人已化作劍光,瞬間裹住宋若蘭全身,衝出食堂,倏忽不見。
入了道的就是不一樣,能夠給師父帶著飛。雲兒搖搖頭,甩開那一絲欣羨之情,屁顛屁顛地去收拾小先生的行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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