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隱靈洲.邊疆地.思魏鎮
最繁華的大街上,人來人往,吆五喝六,在在顯示出如今這大晉首屈一指的重鎮風采。
王守恩抬頭望了望四周那幾達十尺的簡樸城牆,想起兩年前還被叫做村長的林金一聲令下,築城造鎮這堪稱造反殺頭的事就這麼順理成章地辦了;甚至還不只一道牆,那高度至少二十尺的外城牆都快驗收了呢。
雖然以修仙家族的角度來說,這凡人城牆實不值一哂。但他王守恩可也不是仙師不是?
所以他實在不明白,為何家族內那些正牌的仙師們,有一個說一個,統統都對這思魏鎮、以及統治此地的林家如此輕慢。
正因為家族內的仙師,沒有一人願意進來這內城區,所以越來越多的差事才落到他這凡人管家身上。
信步踏進街上最高大、最豪華的酒樓,也不和跑堂的小二打聲招呼,就逕自上了頂樓,直入那間最昂貴、景觀最好的包廂。一切都是如此自然。
畢竟這間「雲上樓」乃是王家的產業之一,樓名來自中洲那著名的「不覺雲上樓」--但在這偏僻貧瘠的南洲,自然無人認識。
包廂中已有一人盤坐等候。身寬體胖,臉上肥肉隨著笑容抖動,但眼中卻是精光四射,一派笑面虎模樣。正是這雲上樓的大掌櫃,同時也是王家長駐在這內城的外務大總管。
同樣,也是凡人。
「守恩老弟!你這可是發達瞭。主家都把多少業務交給你打理瞭?唉!早知我當初也自請留守,好過在這所謂的內城,鎮日與這些鄉巴佬打交道!」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fQoayTUGb
「知福老哥,你就別挖苦我了。看我在外頭風吹日晒雨淋的,膘都養不起來,哪比得上你自在養生呦!」
王家莊園管家王守恩、王家外務總管王知福,從名字就能看出來這是主家賜名的奴僕。其實兩人祖上一滴王家的血液都沒有,連姓氏都是主家賜下的。
寒暄了幾句,王守恩當即切入正題:「知福老哥,上回通信,說你又收購了一家酒樓、兩家食鋪?」
王知福笑道:「正是如此!如今這條街上,七成產業都在我王家掌中!這所謂內城,說是我王家開的也不為過!」
王守恩沉默一霎,低聲道:「你常住在這內城中,就真不擔心那林家狗急跳牆?」
王知福不以為意道:「老弟可別聽信外頭謠言。那林金老實巴交的,妥妥的一哈巴狗,搖尾巴是會的,跳牆可不會。」
王守恩皺眉道:「總之,還是先消停會兒。別的不說,老哥你這樣大手大腳地收購,主家從中洲帶來的寶貝雖多,卻也沒有一個聚寶盆哪。」
這回換王知福不滿了:「這是主家的意思?」
王守恩嘆氣道:「主家哪裡管得上這些事情?但莊園每日每夜的柴米油鹽都是我在經手,還要從中擠出你這頭的開支。老哥可也為我著想一下罷!」
王知福擺擺手:「老弟也太誇張瞭,最多就是一兩顆靈石的事,再說內城裡也不剩幾家好鋪子值得收購...得得得,別這樣瞪我,我做事可沒你想像的那麼莽撞,保準不出問題。」
管家知道這是事實,非有點手段也當不上這外務總管的位置。從他收到的報告來看,王知福收購的店舖產業,大多還是用外人名義進行,連款項都轉過好幾家,再加上一些左手交右手、低利轉高息的操作,南洲的鄉巴佬想必是霧裡看花。
若非如此,這整座城中產業幾乎盡入他手,那怕鎮長脾氣再好,也斷不能不聞不問。
王守恩點頭道:「老哥辦事,小弟還是放心的。是了,上次通信說的事,可如何了?」說到後半,話語聲明顯放低。
王知福一邊往嘴裡塞點心,一邊口齒不清道:「本地仙師的事兒?也不如何。這些仙師修為不高,架子倒挺大。」
聽得這明顯避重就輕的回答,王守恩當即追問道:「老哥是還沒去請,亦或是被拒絕了?」
王知福配著茶水吞下點心,才道:「就老弟較真!話說在前頭,老哥我可是盡瞭禮數,一點不怠慢-那畢竟是仙師-可全都碰了釘子。」
王守恩心裡一突,續問道:「連那『呼雨喚風』風璇子也是?」
王知福哼道:「甚麼呼雨喚風?仗著一點騙凡人的小術罷瞭。這種練氣二層的廢物點心,往日都要巴結我等,如今可真是手提砝碼,拿翹!」言下之意,自然也是被拒絕了。
王知福又道:「老弟確定這是主家交代的任務?這城內來往的所謂仙師可著實不值一提;主家已在外頭招攬了大批練氣中期以上的仙師,何必再來找麻煩?」
王守恩呼的一聲,苦笑道:「老哥情報靈通,但小弟也不差:可知道這大晉數千里方圓內所有仙師,名聲好的都在這城內了?外頭招攬的...一言難盡。」
這所謂「名聲好」的,指的是不會被瞟一眼就殺人全家。換言之,那些「一言難盡」的究竟都是些甚麼貨色,就真的一言難盡了。
王知福哈哈大笑:「莫管是劫修、蠹修,在咱王家真仙手中,浪都翻不起一個!老弟可別瞎操心瞭!」
管家默然。他何嘗不知道,一個區區凡人,居然擔憂起主家仙師來了,這是何等不敬?於是兩人不再談正事,隨意閒聊一陣,就此別過。
但他卻沒有即刻出城,反而在大街小巷中兜兜轉轉,直到一處偏僻所在,一骨碌坐在道旁長青木下,呆呆仰望天空。
他與王知福兩人自小在主家長大,兢兢業業數十年,始終也就是個沒面目的凡人僕役。但風雲突變,主家一日舉家南遷,他剛巧正在主家內,就一併被捎帶上,連家中妻、子都沒來得及見上最後一面。
通過龍骨荒漠的艱險簡直不可以描述。連主家仙師們都死傷慘重,凡人僕役們自然是死得精光。差一點。
作為碩果僅存的中洲同鄉,他和王知福一路扶搖直上,一內一外、幾乎操辦了主家所有的日常業務--包括過去只由仙師們經手的業務。
沒辦法,仙師死得太多,真的太多了...也因此,王守恩知道許多凡人之身本不應該知道的事情。
五年前,主家的真仙老祖在坐化前,欽定在思魏鎮-當時還叫思魏村-安頓下來,並與掌權的林家訂親。
兩年前,主家的小少爺從上宗寄來一封信,明言築基成功,還與上宗嫡女定下婚約,直接導致主家與林家翻臉。
一年前,自上宗親自來了人面見主家老爺。王守恩雖不知道詳情,但自此後,主家就隱密地往外求購各種靈丹妙藥。
在這偏僻的南洲,修仙之物簡直有市無價;影響所及,連世俗的財務都受了影響--適才王知福說一兩顆靈石足以收購內城大多產業,這話不假,但主家如今哪有空閒的靈石!這所謂大晉連半個靈石礦都沒有!
而且,要說他在龍骨荒漠上那段地獄般的日子收穫了甚麼,那就是一種對風吹草動都極其敏感的危險嗅覺。
如今,他就嗅到了。那比任何時候都要濃烈的血腥氣,彷彿在尖叫著要他立即逃走!
只是,王守恩人如其名,既然身負管家之責,就要報知遇之恩。
終於,夜幕低垂,在月光照耀下,勉強能看到一名仙風道骨的身影,優雅邁步而來。人影彷彿並未留意道旁的一區區凡人,就欲擦身而過--
「仙長留步!凡人有一難題請教!」
人影頓步,轉身,長長鬍鬚白得發亮,滿臉的慈祥笑容彷彿在發光。一身的洗鍊道服褪盡了珠光寶氣,好像印證了那句話:反璞歸真。
正是思魏鎮參謀.呼雨喚風.風璇子!
「我道是誰,原來是王家大管家,風璇子有禮了。」
王守恩頭皮一麻,心道不愧是本地老牌仙師,居然連他一個凡人的姓名樣貌都記得清清楚楚:「正是凡人王守恩,懇請仙長解惑!」
風璇子呵呵笑道:「王家族長據說已達練氣巔峰,近日更招攬不少練氣前輩,個個都比貧道這廢物點心強。夜深露重,大管家還是請回罷!」
若說適才只是頭皮發麻,如今王守恩可是心底陰魂大起,直欲驚死。即使明知對方不大可能在這內城開殺,但真殺了又如何呢?
無可奈何,他只得咬牙續道:「仙長高義,澤惠千里;仙長如風,凡人如草;一時風起,草必偃之...」
風璇子連連擺手:「省省那些中洲切口罷,貧道是一個字也聽不懂。」
王守恩陡然前仆,五體投地,連連磕頭道:「仙長!就一個問題!可憐可憐凡人罷!」
這名在思魏鎮德高望重的老仙師見狀,似無奈道:「唉呀!爾等中洲來的,動不動就要跪...一個問題,問罷!」
王守恩得了仙師話語,卻是不敢抬頭,只是咬牙道:「敢問仙師:為何棄王家而選林家?」
風璇子低頭望向這名初老的凡人,一臉悲憫:「王家能有你這樣的忠僕,可見也有幾分底蘊。」
「王家在南雲境紫竹山傳承三百五十年,乃當地首屈一指的築基家族。」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27Uxj2nTP
「築基何在?」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egjHQmvIe
「...老祖已於五年前坐化。」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mwQZDK6E7
「築基何在?」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OgNTqf1vJ
「仙師知悉:我家小少爺已於兩年前築基成功。」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Mm07rsgUO
「築基何在?」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QOGH2Z1JK
「...少爺不日即要返鄉,屆時召開築基大典,也有仙師一席。」
風璇子字字頓道:「築.基.何.在?」
王守恩猛地抬頭,只見他汗如雨下,雙眼布滿血絲:「仙師...仙長...您究竟知道甚麼?」
風璇子失笑:「貧道甚麼都不知道。」
見凡人一愕,仙長又道:「只是都說築基真修歲三百,那一百年不見想必也是尋常罷!」
王守恩啞然。
風璇子轉身作勢要走。
忽聽身後又傳來低語聲:「可還有解麼?」也不知是在自問、還是詢問。
這名在本地名聲好得不得了的仙師轉頭露齒獰笑道:「這他媽早超過一個問題了!」
王守恩一驚,有心想跑,身體卻如爛泥般動彈不得;正要閉目待死,風璇子卻對他不管不顧,逕自走了。
過了不知多久,他才慢慢直起身來。腦中一片混亂,一時慶賀自己仍然在生,一時卻又埋怨自己自作主張,不定給主家添了麻煩。
突然想到:這風璇子既認得王守恩,沒有理由不認得王知福。
王知福他...真的在城內仙師處碰了釘子嗎?
冷汗一滴一滴落下。管家在回轉城外主家莊園的路上,不斷祈禱少爺早日歸來,扭轉局面。在這絕靈之地,一名築基真仙可以隻手鎮壓一切!
他還不知道,這祈禱將在一年後應驗。
可惜,只有一半。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vwUyquCz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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