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了梁實秋的《雅舍》,恍然發現我從未仔細欣賞自己住了廿載多的家,更未曾嘗試發掘其可愛之處。梁實秋方住了兩個多月便能細數該房子的好與壞,甚至油生了好感。反觀我這個自出生便住在這的住客,別說好感或不捨,恐怕連自己房間牆壁的確切顏色也說不出。總之不是白色就是了。我一邊想着這可不行,一邊執筆。
與梁實秋身居的雅舍相比,我家一點也不「雅」,我的愛窩當然亦同樣。與雅舍一樣,我家也落在半山處,但卧室的窗外是平坦的石屎路,灰沉沉一片的,只有五顏六色的車點綴,不見蔥蘢的林木和盛開的花叢。路的對面佇立着一列村屋,與我家這邊形成鏡像。可在樓與樓之間,位於後方的樹木像害羞的孩子探出頭來,秀聲秀氣地告訴人們村屋之後別有一番天地,存在着蓊鬱的小林。那一格又一格的翠綠豐富了我的窗景,為我偶然感到憂愁的日子帶來一絲安慰。凝視着隱藏在樓宇間的綠林,神緒受到那片無染的綠吸引,鑽過狹窄的縫,穿越交錯的枝葉,終迎來一望無際的林子。我總有如此想像。在這片虛構的樹林中翱翔,心境亦會隨之豁然開朗,彷彿任何煩惱都是微不足道的。然而,回過神來後,發黃的石灰牆厚重地擋在眼前,迫壓着那片綠。忽然,搖曳的樹枝歡樂不再,反倒像在求救,斑駁的樹影是掙扎的抓痕,滿地的落葉是心靈的碎片。然而,這些葉子到明天就會被清理乾淨吧!在這片石屎的土地,綠葉只會被歸類為垃圾,果實是發不了芽的。
幸好,在我自己的房間裏,一切都是由我造主,房門一關,外頭的問題便闖不進來。我是如此對自己說的。在這小小的方形裏,我甚麼也不缺。窗邊是一張舒服的床,晚上月光柔和地灑下,早上太陽温暖地照耀;床旁是我的書桌,不是甚麼名貴的傢具,不過是IKEA買回來的,一用便是五年;衣櫃同樣在床邊,正好在書桌的正對面,裏頭放滿我的衣服,同時還充當書櫃和儲物櫃。其實我挺想添置一個巨大的書架。現在想拿本書看得先爬高,再辛苦翻找,然後小心挪動擠得密不透風的書本,騰出個隙來方可。嚴重打擊我看書的興致。奈何,房間沒位置。這該是大部份香港人感無奈的點。話雖如此,房內有一床一桌一櫃,酣睡寫儲,均有着落,我亦不復他求,能宅在裏頭一整天,樂不在乎。
除了我,我房還有一位小住客,地板的軟墊就是為他而舖的。小兔子沒有貓狗的肉掌,如長時間在硬地板上走動,腳會容易受傷,亦有損其關節。房間的三分之一都堆滿了他的用品,籠子之類的。可他就愛賴在客廳,沒事不愛回房。我猜,他愛客廳的空廣,也愛自紗門吹進來的風,愛聽滴答滴答的雨聲,愛看門外那一格又一格的翠綠。不知他會否跟我一樣,神遊到隱密的叢林間,自由奔走?映在那純真的黑眸中的景色又是何樣的呢?這個石屎森林是保護他的屏障,還是囚禁他的牢籠呢?大抵,會有這種疑問的就只有人類。對生活無憂,又備受寵愛的小兔子來說,天地間皆是他的樂園,大樓為他擋風雨,自然是他的飯堂,倦了便睡,餓了便吃,悶了便玩,適時享樂,不為任何事煩惱。或許,活得最瀟灑脫俗的,是他。
寫着寫着,察覺好像不是在寫我的房。這樣隨寫隨想,還真容易越寫越遠,像在玩聯想遊戲。若放在讀書時期,這該被老師評為「離題」,要我重作一篇。還好已經畢業了,要寫甚麼全隨我所欲。但最後還是決定學梁實秋為此文冠以「雅房」二字,既因我很喜愛這標題,亦期望一天,我的居所能以「雅」形容之,而我這個房客亦能以「雅」自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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