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海洋一般 - 夢魘在前

外頭陽光明媚，在炙熱的陽光下，就彷彿自己像隻快被烤熟的豬，那種身體水分被太陽剝奪的乾涸感，黏膩的汗流浹背，對李如恆來說都是極大的痛苦。

更何況還要搬器材。

李如恆幽怨的像是墓地裡不得好死的冤魂，一對眸子宛如有一層霧矇上，雙眼無神，可能下一秒就要暈了過去，只聽他道：「憑什麼我要幫你們？」

程亦卿淡淡地道：「今日你出手相助，往後只要公子有難，在下便會盡己所能回報此次之恩。」

李如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在陽光的摧殘下，已經毫無思考能力了，一心盼著趕緊到陰暗處，否則下一秒，就會被曬成人乾。

林妤晴也滿身是汗，急道：「快快快，都快曬成黑碳了。」

陳詩見眾人都一副快虛脫的模樣，道：「快走快走，器材室就在前面，我們要借二十五顆籃球，趕緊搬趕緊走。」

眾人幾乎是飛奔到器材室的，惡毒的陽光幾乎是化作火球打在他們的皮膚上，要不是看起來只有稍微紅暈，李如恆還以為自己身上被燒得體無完膚。

陳詩邊喘氣邊道：「我、我還以為有多熱，沒、沒想到才這種程度。」

程亦卿看著他臉上泛起的薄紅，手忍不住拂了上去，果然是一片滾燙，他輕笑道：「那你說說，你臉上的紅暈是怎麼了？天氣潮濕悶熱，有些病症便是在此時容易出現，別逞強。」

陳詩也就任憑他摸，反正他倆從小一起長大，又是兩個少年，也沒什麼好害羞的。更何況程亦卿的手有一股詭異的冰涼，靠近他身邊，又有一陣梅花的清香，香氣撲鼻，便如同置身於梅花開花的瞬間，春寒料峭，彷彿程亦卿周圍絲毫不存在外頭的艷陽，而是源源不絕的清涼。

陳詩稍感奇怪，腦中突然回想起程亦卿的手一直如此，不像活物般的冰冷。眼前浮現出一些若隱若現的畫面，一股異樣感突如其來地打在了他眼中，彷彿那記憶不屬於自己，往深處探究，卻一絲熟悉感防不勝防地掠過、輕撫過，於是他問道：「亦卿，我們真的是青梅竹馬嗎？」

程亦卿笑道：「你與我為鄰，我們多年來的交情你豈能忘了？」

林妤晴突然道：「行行行，你倆別講了，這上課鐘都不知道打多久了，別磨磨蹭蹭摸來摸去的。」

陳詩無言以對，輕輕撥開程亦卿的手，轉身去拿那些器具。

但他卻沒發現程亦卿眼中奇異的光彩。

李如恆向顧淺問道：「剛才他們是怎麼了？被摸臉而已，有這麼驚訝？」

顧淺這時才回過神來，方才他總是心不在焉，眼神陰鬱得似乎能在眸中下起傾盆大雨，他全無先前的笑意，冷淡無神的雙眸像是在大雨蒼茫中，佈上一層白霧。

顧淺見李如恆向他搭話，立刻滿面笑容，像是雨過天晴的日光，可眼中的冷意卻變得陰鷙瘋狂，像是要把李如恆整個人吞掉似的。

顧淺的嗓音似乎比以往低沉，只聽他道：「是嗎？那李哥哥摸摸我試試？」

李如恆對他人的情緒意外的不敏感，也看不出顧淺的異狀，便道：「不了，我不喜歡被觸碰，相對的，我也不喜歡觸碰別人。」

顧淺一聽，猛然驚覺自己剛才的舉動，有些歉意地道：「抱歉，剛才牽你走。」

李如恆也沒往心裡去，便道：「不必道歉，你本意是好的，反正我也在睡覺。」

林妤晴又突然道：「你倆也是，別再卿卿我我了。四個男的兩對夫妻，我真是服了。」

李如恆道：「你要不要聽聽看你在說什麼？」

林妤晴露出了詭異的笑容，眼睛瞇的小小的，嘴巴呈現嚴重奇特的弧度。

顧淺趕緊出來打圓場，道：「好了好了，二十五顆球而已，四個人就夠了，李如恆你幫我們拿水壺，可以嗎？」

陳詩這時走了回來，指了指身後那些球，道：「球來啦！總共分成兩籃，我和亦卿搬，顧淺你和林妤晴搬。」

顧淺與林妤晴頓感不滿，異口同聲道：「為什麼我要和那傢伙搬？」

陳詩無奈道：「李如恆體育總是墊底，而且他看起來力氣不大，總不能叫他搬這麼重的東西吧？等等拉傷怎麼辦？」

林妤晴詫異道：「那我看起來就比他強壯了？」

陳詩眼神真誠，雙眸清澈的像是山間的溪流，自然而不做作，他如實道：「對。」

這話也說得對，林妤晴雖為女兒身，卻身材高挑，甚至都快和李如恆一樣高了，她講話又大大咧咧，實在是難以跟「柔弱」搭上邊。

「柔弱少女」林妤晴：「……」

又道：「我不管，陳詩你跟我搬。」

顧淺冷笑道：「陳詩不該受這種罪。」

林妤晴：「……」

程亦卿突然走上前，把陳詩拉往他那兒，像是把陳詩當成珍寶似的小心翼翼，他淡笑道：「陳詩是我的，有種來搶。」

於是他們四人便在那裡拉拉扯扯，陳詩還以為自己是什麼絕世人才，每個人都搶著帶走他。

李如恆最後看不下去了，怒道：「快一點，到底要拖多久？搬個東西很難嗎？我一個搬一籃行了吧？你們四個搬一籃行了吧？」

說完，便憑一己之力搬了一籃籃球，輕鬆俐落地動作顯然不太適合用「柔弱」形容，接著漠視他們詫異的眼光，逕自往集合處移動。

雖然平時站在顧淺身邊仍是有些自卑，可李如恆身形不算高，卻也稱不上矮，一百七十幾還是有的。

林妤晴目瞪口呆道：「他平常不是都看起來很柔弱嗎？他一個讀書人哪來的力氣搬？還是說他書其實多到讓他在平時就鍛鍊起來了？」

顧淺也有些呆愣，喃喃自語道：「難怪他當時……能從水裡……」

林妤晴看他神情有異，疑惑道：「你在說什麼？」

顧淺搖搖頭，淡淡地道：「沒什麼。」

言訖，便輕而易舉地搬起另一籃，絲毫不拖泥帶水，直邁步往李如恆身邊跑去。

他耳邊除了瀟瀟風聲，還有一陣充滿虛幻、恍若晨鐘似的男聲，那聲音有些耳熟，像是……程亦卿的聲音，只聽他道：「顧淺，看好李如恆。」

顧淺驀然回頭，看了一眼程亦卿，他雙眸之中風起雲湧，萬丈風波不斷蔓延，綿延不絕。

微風吹拂下，顧淺似乎了解了什麼。

李如恆不知何時走到顧淺身後，他道：「顧淺，走啊？你拿不動了喔？」

顧淺回頭望向李如恆的眸子，眼裡全是他的身影，滿眶笑意都快溢了出來，他眨了眨眼，笑道：「嗯，我會的。」

李如恆疑惑道：「蛤？你發什麼瘋？」

顧淺只是笑笑，沒有回答他的疑惑，先前眼眸深處裡的冷意蕩然無存，而是有一種雨後天晴的清晰感，遲鈍的李如恆仍是沒有看出來。

罷了，就讓微風去推進一切吧。

體育課集合的地點並沒有太遠，片刻之後，他們五人便狼狽地像經歷一場世界大戰似的，滿目瘡痍地抵達了。

體育老師見他們一副活死人的模樣，驚道：「這幾位同學！你們身體不行啊，這種天氣就熱成這樣，平常有沒有在運動啊？」

他見他們個個雙眼無神，魂魄都快被烤乾了，不禁苦笑了一下，道：「好了好了，東西放下吧，等一下分組比賽籃球，五人一組啊。」

眾人興奮的到處分組，而李如恆則有些傷腦筋，他性格冷僻，不喜與人相處，謠言又傳的天花亂墜，根本無人想與他為伍。他想，顧淺說不定還會，但說不定他們交情沒有自己想的那麼深。

不過一個月，交情能深到哪？

李如恆心中莫名泛起一絲惆悵，感覺內心深處似乎少了點什麼，又彷彿對顧淺有詭異的期待。

這種異樣的情感對李如恆來說有些陌生，剛開始有些抗拒，但想起來顧淺的笑顏，他莫名地就接受了那份溫暖。

是啊，你怎麼就發現不了呢？

腦海中浮現一道聲響，他冷淡地道：「李如恆，你不配擁有這一切，死心吧，為何要給自己增添不必要的幻想？」

李如恆有些無奈，已知結局的故事，自己怎會自作多情？

顧淺打斷他的思緒，笑道：「李如恆？李哥哥？哥哥？我們必須一組吧？」

李如恆嘆了口氣，心中不知是舒暢還是愁苦，他道：「你不跟其他人？跟我同一組可能會被挑剩，更何況凌丞會去騷擾你的，算了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顧淺依稀記得「凌丞」這個人，他就是在顧淺第一天進教室吵起來的那少年。

顧淺表情僵了一下，又道：「我不在乎，區區一隻狗在叫，哪值得我回頭？」

凌丞早就聽見他們的談話，怒道：「老子還沒聾！講也不講小聲一點，顧淺，你敢跟李如恆你就死定了！」

顧淺故意激他，笑道：「你說什麼？抱歉，我聽不懂狗話。」

凌丞又被他激到，怒吼道：「你完了，我會讓你成為下一個李如恆。被全世界孤立的感覺好不好啊？李如恆？」

李如恆眼神黯淡，嘴上的話卻毫不留情，翻了個白眼，道：「總比跟一群狗玩在一起好吧？」

全班都聽得見這場糾紛，聽見李如恆這番話，不禁都大笑了起來。

凌丞整張臉漲紅得像顆蘋果，他怒道：「好啊好，你別不知好歹，就算你們倆一組，你也湊不到五個人。」

林妤晴這時出聲了：「我也要和李如恆一組。」

所有人愕然看向她，似乎很是不解。

凌丞聽見林妤晴的言論，突然一愣，卻沒有發怒，反而笑道：「我還想著是誰，原來是你啊，你怎麼不跟你的朋友們一組呢？啊！我差點忘了，林妤晴，被姐妹們拋棄的感覺好嗎？」

他笑得詭異，整張面孔都猙獰可怖，本就醜惡的嘴臉，變得更加歹毒。

相較之下，林妤晴就好看多了，她冷笑道：「多虧了你，現在根本沒有人要理我。」

她目光有意無意地看向她之前的朋友們，見林妤晴看向他們，他們不禁低了下頭，不知是羞愧、後悔抑或是憎恨。

無論如何，林妤晴都知道，他們的友誼並沒有想像中的固若金湯，反而一經外力介入，就馬上分崩離析，化為齏粉。

早點離開早點醒，林妤晴是這麼想的。

陳詩也站出來，道：「我我我！我也要跟李如恆！」

所有人詫異地看著他。

程亦卿嘆道：「陳詩，你不該這時出聲的。不過，我也想跟李兄一組。」

這下全班都驚呆了，尤其是凌丞，他做夢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他自以為自己手上的權力足以讓他們成功孤立李如恆，自以為言論的力量能夠壓垮一個人。

言論確實能夠壓垮一個人，但他絕不是李如恆。

言論確實能夠壓垮一個人，卻壓不垮他們五個。

老師道：「好了，好了。分完組趕緊做操跑步，別再吵了。」

凌丞對他們五人冷笑道：「李如恆，就算你有隊友，還是打不贏我們的。」他臉色變得愈加陰沉，惡狠狠地道：「而且……你毀了他們四個的餘生，好好享受吧，李如恆。」

李如恆冷眼看向他，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他眼眸泛起層層暴雪，看得凌丞心裡發涼。李如恆語氣冷得讓人發顫，道：「你，到底為什麼針對我？我根本什麼都沒做。」

凌丞冷笑道：「是，你沒惹我，我就是看你不爽，討厭你。」

他又道：「討厭你明明長得不錯有人緣，卻一副孤僻無奈的神情；討厭你明明家財萬貫、生活富足，卻整天愁眉苦臉的樣子；討厭你明明有了一切，卻裝的好像很可憐似的。」

凌丞最後放聲大笑，臉上的猙獰人人可見，眼中的憎恨彷彿潮水般湧向李如恆，他吼道：「我討厭你！你為什麼不能滿足？擁有了這麼多，你到底還想要什麼？李如恆，我恨你，我恨不得把你撕成八塊！」

他知道李如恆國中遭遇的事，也知道李如恆因為他的一舉一動受到的傷害，他都懂。2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5ogrh8ak2

但他就是忍不住憎恨，凌丞家境清寒，父母離異，像李如恆那樣的家庭，就彷彿仙境一般，他怎麼想也想不通，想不通李如恆為什麼不滿。

李如恆愣了一下，好像有什麼東西打在了他心上，他不禁呼吸急促，腦海一些破碎的回憶彷彿碎玻璃般，不快不慢地隨著脈搏刺痛李如恆的心。

腦海的聲響又浮現：「都是你的錯啊，李如恆。」

李如恆瞳孔顫抖，顫聲道：「不、不是我的錯，你不懂……不、不是。」

這句話不知道哪裡刺激到凌丞，他怒火更盛，道：「就是你的錯！別以為那六人的事大家都忘了，你這災星，你父母怎會想把你生下來？」

一提到他們六人，李如恆整個人都不對勁了，眼裡閃過千萬道黑影，似乎下一秒就要暈了過去。

顧淺被他嚇到了，急忙上前扶著他，卻也能感受到李如恆顫抖的身軀，急忙道：「哥哥，你、你還好嗎？」

李如恆一反常態，眼神中透露著慌忙、恐懼，他看了看周圍，原本明朗的校園變得扭曲無比，象徵死亡的焦黑痕跡遍佈整個周遭，微風像是惡魔的尖爪，輕輕撕裂著李如恆的脖頸。

他看著眼前的場景，熟悉卻又畏懼，那是他長年以來的惡夢，是他永遠揮之不去的痛苦，是伴隨他一生的枷鎖。

李如恆試圖尋找顧淺的身影，卻怎麼找也找不著，像是全世界只剩他一人似的，淒涼的強風吹過，黏膩的腥臭味席捲而來，他在反胃之餘，下意識看向雙手，鮮紅的血液不斷從掌心落下，血跡蔓延到他的身後，李如恆轉身望去……

六具被吊死的孩童屍體。

他們充滿血絲的眼睛睜得巨大，都快從眼眶掉了出去，嘴角溢出鮮血和白沫，手腳被扭曲成詭異的角度，脖子上的絞痕令人背脊發涼，很難想像到他們生前受了多少的折磨。

李如恆始終忘不了，那是他多少年的夢魘，這畫面甚至已經紮根在他心裡，他多想忘卻，想掙脫過去的枷鎖，想逃離那些揮之不去的陰霾。

他低垂著眼眸，推開顧淺，顫聲道：「……是你？你傳出去的？是你？他們說的何氏集團，是你？

凌丞氣紅了眼，他雖是何氏集團的一員，卻不姓何，只是旁枝罷了，他被眾人遺忘、冷嘲熱諷，甚至從小被叮嚀自己只是個工具，要為何家獻上一切才是人生唯一目的。

他冷哼一聲，往日那些痛楚彷彿尖銳的刀刃刺進他的心中，怒道：「是我，不過是些政府不敢公布出來的事情，以我的人脈，搜出來簡直輕而易舉。」

李如恆卻不怒反笑，笑得淒涼又瘋狂，語氣中的冷意令人發寒：「喔？有意思，你認了那便好，將來一定會更加有趣，但現在……我要處理另外一件事。」2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heQ9eAi1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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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也太血腥了吧……不說了，再去為李如恆默哀三秒，下一集還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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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魘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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