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全門派系列-難醫 - 純陽宮軼聞

算得天機難算人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vsqNIMS9i

風雪將起。

李靈初抬頭望亭外天色，神情些許憂愁，卻被案前老者喚回。

「玄靈此刻心思何處？」

清宿真人語調未有責備，更多是詢問，深黑眸底無光芒。

少女本因不安而四望，聞聲後連忙凝神正襟危坐，雙手壓在腿上，似乎相當緊張，猶疑應答：「晚輩⋯⋯不知為何就是擔憂⋯⋯」

見其慌忙，清宿姬子賢喟嘆，只得以指尖輕觸案面，緩聲提醒：「凝神，定氣。」

其語不疾不徐似乎緩下李靈初心頭焦躁，先吐息後坐定，終於按捺住本無止盡惶恐，閉起雙眸聆聽老者繼續講道。

「玄靈是憂愁這天即將要下雪，還是甚麼樣的事？」

姬子賢放下手中書冊，緩慢與少女隔案對坐，這時李靈初才垂首講出心底茫然。

「晚輩⋯⋯愁思自己學藝不精，沒能算準參透卦象將又會誤人於水火中⋯⋯」

前些日子，少女意外聽見大師兄滄塵與二師兄曦嵐正討論離開純陽宮，一展出山救世之想，更欲藉機與道侶共遊四海八荒。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VecZc6coh

耳聞後，李靈初即刻明白，本鮮少和俗世交集的師兄們因緣際會與之相遇，心有牽掛後再也沒能將其置之度外，就算他們過去身處安穩如純陽宮、遁世隱匿若天仙人，如今看見不公便無法視若無睹，耳聞不義也難以充耳不聞。

這趟下山應將數載未歸。

可天下逐漸走向動盪，諸多失散後即難再相會，誰也不能保證轉身後是否就成訣別。這讓李靈初忍不住再替師兄們算其吉凶，當是窺見眾人前途茫茫、憂患難解。

究竟是福是禍？她也看不清。

或許從來未看清。

她終究是無能，沒法給予任何幫助。

李靈初所言讓清宿真人沉思良久後吐出疑問。

「聽起來，玄靈懼於卜算失準？乃貞倒是沒有和老朽提及此事。」

老者將書闔起，目光乎如炬，彷彿要抵禦即將冰冷的天，以明亮溫暖驅散寒夜。

「是⋯⋯」少女再度垂首。

命啊，都是命。

畢竟若非當年她預言失準，害得入山採藥的醫者魂斷孤山，自己便不會被遭親生爺娘恐懼，更遑論被鎖入僅有巴掌大窗櫺的房裡。

再更年長後少女時時自責。

為何上天賦予其能，她卻未能發揮，反倒時時失準？

她只能算命，僅能卜卦，幾乎來者不拒，即便同門道者皆警告不應透漏天機，否則禍難將至，她也難以停止。

那正是李靈初知曉的生存方式。

是命。

晚輩的神情變化都落在姬子賢眼底，他指尖撫過書面，緩聲再提出疑惑：「玄靈是認為世間天機已註定，而卜卦者便一探其究竟是嗎？」

此問句讓李靈初愣了會，思索好久方頷首應答：「晚輩的確如此認為。」

見其這般回應，姬子賢忍不住反問：

「那若天注定都會如此，與爾算準或不準有何關？」

而在對方猛然抬頭、透露滿溢訝異不解的神態中，老者又吐出自身所想：「且若世間萬物皆天注定，那妳的算不準自也是天命註定，根本無需自責，要怪不如就怪天吧。」

「⋯⋯」

從未耳聞過這般話語，少女瞪大雙眸，不敢置信會從長者口中聽見這番對話。

清宿真人繼續言道：「玄靈啊，欲推衍純粹天機、毫無差池必需棄絕俗念、斬斷人情牽連，你將脫離天地氣數變動，不受命運所空，望得探見天下眾生大命。」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G2fnZqR2q

說至此，他終是嘆氣，再講出最後其真正欲提之語：「但同時此乃不歸路。」

「前輩⋯⋯何謂不歸路？」李靈初悄聲問。

「棄絕俗念、脫離天道者，將難再歸回為凡身，即便天命要世間生靈塗炭，爾也莫可奈何，且都與爾再無關，但爾也將因此得半生安穩平靜。」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ubPxXZkHm

姬子賢說完，緩慢將壓在掌下的書推至李靈初面前。

那是近日在秦嶺山腳下有名書商模樣者所宣傳渲染，說他手中握有應被藏在萬花谷中的窺天下氣數之書的抄本，恰巧被乃貞的徒弟——降陽道長賀紹延捉個正著，就將那書送來讓姬子賢鑑定，確認是否真為袁天罡和李淳風所作之推背圖。

清宿真人只撇幾眼，自是明白書裡頭是不知誰的隨筆，卻有模有樣入木三分，一時半刻間也難辨真假。然若凝神詳看，便能注意到此書與推背圖不同的是，字裡行間透出被天命所棄的失意與自怨。

「玄靈，爾仍願在此僅求算準天機嗎？」他問。

而李靈初還沒辦法回答，老者又將今日欲講全數說完。

「若爾仍認為天機乃天機，爾是爾，那便寬心吧，即便算不準，自也與爾無關。」

此刻姬子賢緩慢起身，指向論劍峰的方向，似乎示意著甚麼。

「畢竟爾等都只是在這茫茫世間需與天爭命之人罷了。」

與天爭命之人。

既然算準與否，龐大的命運都將朝未知前去，或許比起汲汲營營以管窺天，不如起身而行，作齊萬全準備來面對，也比手無寸鐵、赤掌空拳好上許多。

李靈初閉起雙眼沉思半炷香。

最終，她睜開眸子，臉上盡是明瞭，起身向姬子賢深深行禮，隨後轉身離去。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UrCici1A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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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正勝，漫天白芒與凜冽風霜逐漸要遮掩視線，然少女並未停下腳步，僅是抱緊配劍與拂塵，一心奔向論劍鋒只為尋得應在切磋練武的滄塵與曦嵐。

姬子賢目送李靈初離開背影，捋鬚長嘆，轉向身邊隱匿多時的人影，嘆息般沉聲問：「天下禍患將起，這孩子的命⋯⋯果真難測啊，難測。」

蕭蕭風聲貌似遮掩其音，乃真依舊聽得清晰，緩慢走入亭內，神態難得不如平時喜怒參半，反倒肅穆無比，既不行禮，也未作揖，僅是同樣凝望消逝於蒼茫間的少女，平淡道：「前輩，玄靈要如她那兩個師兄離開秦嶺深山、救濟萬民，或若她那師傅奉身鎮守大陣、斬去所有紅塵情絲，皆為其願。」

當是明白晚輩所提，清宿真人並未因乃真無理禮而出言駁斥，反倒語調頓時輕快許多，卻更多無奈。

「這老朽當知曉。」

緩慢坐回椅中，他仰天長嘆。

「說實在，老朽於此峰望天下局多載，自然盼望有人能傳承這觀星之術⋯⋯」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c9x57YQ2J

瞥了眼乃貞，姬子賢不掩惋惜說：「妳們倒好，幾個各生有天賦，明明能擇於此自保安身，卻都還是選了世間。」

長者本是老態龍鍾，雙眸炯炯有神，又在下刻變得蒼老萎靡，扼腕嘆息：「乃貞啊⋯⋯妳們都遭到諸多背叛與不公，竟還依舊要保蒼生、護純陽宮？」

他雖多年獨身於峰頂觀望星辰，倒也知曉純陽宮內發生何事，亦因親自教導過乃貞觀星穹圖而明白其處境。

女子既非如其姊不畏他人口舌放浪形骸、數載來任意遊歷九州，更不如呂洞賓親傳四弟子於睿那般聰慧過人、受天下人和諸弟子景仰，反倒只是執著日夜復日夜堅守守護純陽宮的鎮山大陣，唯有萬花年邁醫者謝昀每年重九上到秦嶺祈福時能見到其笑容和眼底光芒。

人們耳語無數，都在傳言她與長輩間有違倫常，姬子賢自也有聽見風聲。

然他本當自身為局外之人，這輩子於此命無關。

直到那日乃貞披頭散髮、身著染紅白衣，手提滴血長劍來到這蓮花峰上，不發一語垂首站在姬子賢面前，甚至無視後頭追來的眾多純陽弟子與萬花弟子，當下他便明白命隨人動、變化無法測。

即便置身事外，自己依舊躲不過。

命啊，都是命。

清宿真人向宮主稟報欲收乃貞為徒，並自請寸步不離看守為贖罪而將自己關在大陣之中的女子，轉眼便是三十載。這段時日間關眾人於乃貞的褒貶不一，多數同門子弟視其為入魔不成方被囚禁的修道者，皆避之唯恐不及。

聽聞姬子賢所問，乃貞似乎有些恍惚，許久才勾起嘴角平淡應道：「老前輩這話言重，千秋世道不皆如此？」

這時女子伸手接住即將墜地的雪花，端詳其化為掌心寒冷潮濕，目光極為冰冷，面容上卻笑意盈盈。

「畢竟無論天下如何負我，總有人得終結苦難因果，否則業障將代代相傳，積累無數，並化為厲鬼或邪魔，帶來更大災厄，與落在自己身上的雷同。」

瞇起眸子想仰望天空，她只見漫天蒼茫不見日陽，天色灰濛黯淡，繼續傾吐。

「所有苦難皆可能發生，而她若沒有開始，便沒有機會迎來結束，玄靈年紀雖幼，卻也是聰明人，其深知此道，明白此並非什麼捨己救人等聖人之舉，她如此行徑也是為自保，不過是依循本心罷了。」

乃貞遠眺白雪間高聳群峰，想起過往。

她與阿姐出生時傳正日昇，乎金光大放於其出生之樓，後被來祝福道者指出面帶紫氣，命運通天，此生尊貴無比，爺娘聞後本是大喜，然此來賀喜得女的諸人透露難色，直言如此尊貴之身若直逼天子，家族必會惹來殺身之禍。

此話替本應慶賀之日蒙上暗影。

命啊。

都是命。

乃貞與永真被送至純陽宮，與家裡恩斷義絕，隱姓埋名，僅為修行消災。

只為旁人一句：「這是可能會剋家族興旺的女兒。」

連乃真都記不得出生後爺娘抱著自己呼喚乳名的聲音，反倒僅記得那從萬花谷來的長者謝昀自稱其師傅的友人，將她帶在身邊照護，以粗糙的指間蹭過其臉頰、唇瓣與逐漸豐滿的胸脯，讓她嘗盡從未自爺娘得到的親暱與安撫。

她以為這便是孺慕之情。

她曾相信。

或說她從不願戳破那扭曲的溫情。

一切都是命。

直到數載前其與謝昀雲雨之事被其他純陽弟子撞見，乃貞才終面對那樣的心思，可那本是隱匿在每年重陽節陰暗小房裡發生之事，早已成為所有人可窺探的茶餘飯後。

最後，謝昀用她手中的劍自閥，連半句話都未留。

乃貞被夢魘糾纏數十年，都在思索他為何做出此決定，可即使被幽禁在大陣中苦思數年也卻從未有解答，甚至也僅能說服自己，逝者如斯，過往已去。

命啊，都是命。

她本要放棄隨波逐流，倒是不知為何姬子賢總來與她講道，替她點起明燈。

而數載流逝，這純陽宮困住她半輩子卻也同時護其半生遠離塵囂，讓她看透人心，想通世道，並知曉真正命數。

最後，乃貞回首望向清宿真人，神態依舊笑面迎人，說道：「人要斬斷的向來並非世間妖惡，而自己心底的執念，才有機會與天爭命，玄靈亦如此。」

此話使姬子賢深嘆數聲，他知悉當年過往，便明白所謂不身在其中便看不清這命，然若太執著沉溺其中，亦沒能看清，語氣多上許多感慨：「這純陽宮中，應無人相信妳會講出如此話語。」

乃貞倒是不介意貌，輕笑幾下，直言：「可不是，老前輩方才不也如此，說出各種離經叛道之言，不怕被掌門聽見？」語畢再補上：「不須擔憂玄靈，她其實比誰都更能明白何謂命運。」

老者未回應，僅是將視線轉向飄落雪花。

見狀，乃貞不禁又笑出來，走至其身畔，透出鮮少見得的溫和，悄聲道：「無論這世人如何評論，我們終將凋零，後代必須找出活下去之法。您方才不也看見了？那孩子已可在風雪裡行前進。」

「而她身邊還有人，必不會獨行。」

「說得也是。」收回目光，姬子賢呵呵輕笑，順勢拿起放在角落的竹燈，點起一盞明亮，閉起眼將手柄遞給乃真，道：「好了，我們也該走了，女娃，妳來替老道領路。」

兩人向來莫談輩份階級，並肩離去。

至於論劍峰上日色未歇，李靈初握著佩劍，尋到正結束一輪攻守的師兄們。

「大師兄！二師兄！」她呼喚。

滄塵與曦嵐見師妹獨自迎著寒氣而來，以為發生怎樣的意外，互望眼後連忙跑向少女急問：「阿初？妳怎麼來了？是出甚麼事了嗎？怎麼沒有多添些衣裳？」

「沒有甚麼事。」她搖頭，揚起首舉起握緊的劍，向兩位師兄央求：「阿初想向師兄們學劍術。」

無論是太虛劍意或紫霞功。

若天機難算她也無須再執著於正確窺知與否，與其哀嘆其卜卦失準，不如站起來以凡身與天爭命。

「阿初要跟師兄一起出山。」

即使此生將行於風雪中。

（完）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papNHCv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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