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死 - 季無常

我，叫季無常。

名字的來意，是母親在生前最後那句「生命無常」，隨後她便上吊，結束她的一生。

一身潔白連衣裙，如以往紮著馬尾，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脖頸一處深刻的瘀痕，嘴角卻淡淡勾起一抹笑，彷彿終於等到了死亡。

我不知道那是死亡，那一年我四歲，似懂非懂的以為她睡著，永生永世的睡了。

我不相信好人有好報。母親心善，卻不能生，雖領養了一個我，卻能常見她恍然的笑，直至後來，我才知那笑並不是來自她不能生，而是更之前的事。

其實她一直不愛父親，雖然父親很愛很愛她。

再後來，可能是遺傳，我長得並不差，確切地說是還不錯，年紀越是增長，臉上的弧度越是喜人，我遇到了一個男生，他是我的上司也是學長，別人叫他衛經理，我偏偏公私都叫他煜齊。

我以為這樣子就能夠靠他更近。

我遇到他的時候是大學，他是我的直屬學長，我稱這叫緣分，後來四年過了，儘管有更好的選擇，我進入到他們家的公司卻也不意外，對於別人是這樣，對於我卻是必然，因為我喜歡上他了。

我把這份愛戀放在心底，他們說這是暗戀，一次真心話裡，我透露出是公司的人，在公司跟我最好的林心珮卻一下就猜出來是誰。

她問：「妳喜歡衛經理對不對？」

我看著她沒說話。

「妳知道為什麼辦公室戀情總是女方吃虧嗎？」

「我喜歡他，但我也許不會說。」

林心珮卻沒理我，自顧自地說：「這個世界不管男女說的再平等，卻總是對男方寬容。」

「我……」

「妳聽過季恩的事嗎？」

「什麼？」我不懂為什麼會提到我母親，更何況我沒跟心珮說過母親的一字一句。

林心珮嘴角一扯，展露一個嘲諷：「我媽和季阿姨季恩曾經是很好的朋友，但是為了衛老總鬧翻，最後衛應卻是跟秦氏聯姻，而季阿姨不知去向。」

「當初她卻跟我媽信誓旦旦的說，衛應是良人。」林心珮認真的轉頭與我對視，「所以不論妳要怎樣，不要跟衛經理談戀愛。」

語畢，她推門走了。我留在樓頂，怔怔地望著前面，原來母親曾經喜歡過衛應，而我喜歡上衛煜齊。

日子一天天的照常過，那天林心珮勸過我，我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衛煜齊，所以便除了公事，沒約他另外出去玩。

好像他也沒注意到，我自嘲地想，他是很忙的。

但暗戀的人，心中的芽是一發不可收拾的，壓抑只會促使爆發，可我卻是緩慢推進，我沒約他，也沒靠近，但更加注意他了。

這不是刻意的，自然而然地，目光就會追隨他。

一陣子後，衛煜齊突然傳了一封訊息——今晚我們去小喝一杯。

當時難以否認，我是歡快的，那天我很歡喜的搭了一身衣服，見到他的一剎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就像是山洪爆發後的死寂，我是緩慢推進後的被迫停駐，我也許有很多話想問，但是沒有立場。

「好久不見。」最後是他這麼說，「似乎也沒好久不見，只是在公司裡越來越少看到妳。」

其實，我一直在那裡不遠不近，愛，也一直在那裡不增不減，只是你不曾抬頭。

「好久不見。」我說了一句，張口飲下一杯，「又遇到什麼煩心事？」

我們的來往裡，以有事是他找我，而我找他，通常是無事，我只是……只是想看見他眼裡有我的模樣。

他坐下，慢慢斟滿了清酒，喝下三兩杯，「無常。」

我低頭琢磨著桌子的紋路，「嗯？」

「我要訂婚了。」

和誰？為什麼？「……嗯。」

見我這樣，他忽然站起身，我抬頭，怔愣見著他的怒容。

「妳一點都無所謂嗎？」

我不知道。「我應該要怎麼樣？」

他怒到極處，扯出一點笑，「妳以為我不知道妳喜歡我嗎？為什麼妳可以這樣毫無反應的？妳……氣死我了！」

「所以，你要我質問你嗎？」我看著他。

「對。」

「以什麼立場？」

衛煜齊，你忘記我們只是朋友，即使我們都知道我喜歡你，可是兩個人都出於各種原因，謹守在界線以內，小心翼翼的維持著。

可現在你打破了，儘管因為謹守在界線內的兩人，終有一日，會有一人要離開，我仍沒有說破。

衛煜齊似是已經無話可說，張張嘴，卻只是上前緊緊抱著我。

我想他是真的忘記了界線。

「無常，我不想訂婚。」他說，「妳想我訂婚嗎？」

「我說不想，你可以不要訂婚嗎？」我掙脫他的懷抱，站離他兩步，「你可以嗎？」

也許很多人都不想屈就於命運，但是人生，很多時候不會只有你參與。

我們不想妥協，誰都不想，可是不妥協，失去的都讓人殘缺，我們在比較裡做出最好的選擇，最後被遺棄的，往往稱作遺憾。

衛煜齊從那天起，我們再也沒聯繫，過了一個多月，我在電視聽見他訂婚，門當戶對的。

興許這樣聽起來是很失真的，沈浸在愛情的少女少年可以為愛拋去任何東西，錢財、自尊、自愛、親情、友情……，他們會說：愛情第一，怎麼可以為了門當戶對？

但是入了社會後，才知道那些有多虛幻。我們在比較裡成長，歲月裡比較。

衛煜齊沒說的我也不提，那天知道了消息，我關上門，在家裡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我沒叫任何人陪我，不是想冷靜，不是想一個人，充其量只是為自己失去愛情第一的成長感到痛苦。

成長了不代表快樂，七年時間，也許我不應該這樣默默？

我諷刺的笑出聲，笑得眼淚都蔓延，「季無常、季無常，妳沒有妳母親夠勇氣，也沒有第二個衛煜齊了。」

是的，沒有了。

我們在平凡裡哭泣，哭泣懦弱，哀悼失去的東西，往往不知最幸福，不知道失去什麼，不知道悔悟後的恨，恨自己無能無奈改變。

母親至少獲得了一份曾經的愛，最後選擇被愛，而我從未踏出，懦弱的可以，儘管我知道踏出了也不會獲得。

2016.11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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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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