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世最後的安排,是打電話請子亮來照顧薇璐,子亮在電話另一端追問為什麼薇璐需要去醫院,陽世只說:「總之你快點來。」
掛掉電話後,她走上公寓的頂樓。
「她和我從國中就認識,真正變熟的契機是高中同班。我低落的時候她總是會包容我,跟她說我想靠跳啦啦隊讓全世界看見,她很認真地陪我分析各種可能性,提出要怎麼做才可以圓夢,她是最認真看待我的夢想的人。我們3人之中,薇璐最晚出生,她18生日那天,我們買了一箱啤酒,在民宿喝得醉醺醺。那時候我覺得酒好苦,不合口味,不過看薇璐和子亮都喝得很開心,我也勉強跟著笑,漸漸地,笑容就變成真心的。如果時間可以停在那時就好了,想起他們兩個,我永遠會先想到那時候我們有點土的髮型和衣服。現在跟她出去玩,她會點高級調酒來喝,我還是長不大,只會喝便宜的啤酒。每次見面都覺得他們離我更遠,因為沒用的我停在這裡不前進。」
坐在頂樓的矮圍牆上,陽世把都市的夜景盡收眼底,薇璐雖不是住在高級公寓,也選了景觀不錯的房子。她抱住膝蓋,突然不再害怕高空,看見薇璐的傷痛感受到的衝擊,遠比快要把她吸走的夜空更驚人。她發抖著流下眼淚。
「腳好痛,在這種時候特別會痛起來。我一直覺得有義務跳下去,真的很想活著,可是每天睜開眼睛就會覺得抱歉,家裡投資那麼多在我身上,朋友願意花時間等待我,我卻動不了,很對不起大家。很想告訴別人,我沒有自認是最可憐的人,只是討厭沒用的自己。我知道自己有多爛,爛死了!在薇璐痛苦的時候還想著自己的事。現在的決定也很自私,擅自期待薇璐代替我活出有用的人生,就像是其他加諸期待在我身上的人一樣。我利用薇璐,讓我這個毫無價值的人死得有意義。」
妳可以盡可能討厭我。是我逼妳的。
淚水模糊的夜景中,每盞燈光都被拉長扭曲,隨著她的淚珠波動。
「這句話,太溫柔了。」
抹去眼淚已經沒有意義,她對威士忌說:「和你一起野餐,還有你聽我所有的抱怨,超快樂的,好久沒有人會這樣聽我廢話。在樹下晒太陽真的好幸福,再回想那天,我可能就會陷在裡面,失去勇氣。薇璐的事不是你引起的,我得謝謝你給我機會幫薇璐。」
威士忌用鼻子碰了陽世的臉一下。跳啦啦隊的時候,陽世真的很快樂對吧?
「嗯,我很喜歡跳,因為我相信底下一定有人接住我。」
時間到了。
威士忌說出這句話時,頂樓稍微卡卡的鐵門也被推開,陽世沒回頭,還是能認出子亮的聲音。他的聲音快被夜風颳走,「陽世!喂!從上面下來!」
陽世對威士忌、也對自己說:「起跳時擔心會受傷,就一定會失誤。不可以多想,要專注在等一下的跳躍。」
我會陪妳跳。
陽世淚中帶笑,抱住威士忌。
「陽世!妳等一下!」
回頭就會看見想要攔阻她的子亮,她大叫著「不要回顧!」,明亮歡快的聲音填滿夜空。
然後她縱身一躍。
子亮眼睜睜看著她落入深邃的夜空,彷彿有誰在下面等著接住她般地決絕。
直到最後,她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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