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朗的聲音迴盪在老舊的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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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張桌子併成一張張大桌。小至二三人，大至五六人，大家都盡可能面向老師。為了能合看同一本書，或者是共用喜歡的文具，即使是炎熱的正夏午後，他們仍忍耐著暑氣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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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幸，北門關的夏天並不駭人。對他這種東南的山民完全稱不上「酷暑」，更不用說其他從盆地來的孩子。大家對夏天適應得很好，寒冷的嚴冬才是他們的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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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眼的金光斜照在同桌臉上。他的座位被遺落在陽光之外，陰影的邊緣，以欣賞窗景而言，正是最絕妙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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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的左側整潔乾淨，右側則混亂中帶有秩序，以他所在的光影為中心分界，形成有趣的對比。他看著搖曳的樹梢，思索下一幅畫該如何構圖，桌底下的手在大腿上描繪。教室內有許多人和他一樣，或怔怔出神，或趴在桌上，安靜地做著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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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是身穿著粗布白袍的男人，乾淨的袖襬垂下素腕，抬手書寫時輕微晃動。地熱能源所的所長面帶微笑，平和地翻著手中書本，全然不受教室裡的散漫影響。這是研究所所長一貫的規則，不管學生在下面想做什麼，只要不妨礙到其他人上課，老師都不會出手干涉。反之，要是誰膽敢打擾想聽課的同學，那看似溫和、實際深不可測的男人會笑著把無禮之徒叫起，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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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其實他並不知道然後什麼，因為沒有人不喜歡老師的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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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表面如一盤散沙，其實大家都支著耳朵，用自己的方式傾聽那灌溉心田的療癒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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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朗讀書聲在午後的艷陽下歸於寂靜。講台上的男人闔上書本，看向時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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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還有一點時間，我們來自由討論吧。今天的主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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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將極東語課本擱上講桌，撩起袍襬愜意地坐上第零排的書桌──大家為老師特別騰出的獨享貴賓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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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在極東曾發生過這樣的事。一棟五層樓的公寓，頂樓的盆栽被狂風吹落，砸在路邊後發出巨大聲響。五樓的住戶聽到聲音，探出窗戶查看的時候不慎墜落，砸到從四樓探出窗口查看的女性，再擦撞到二樓同樣從窗戶探察看的男性。三個人一起墜到一樓，最後壓到在地面圍觀的路人。一個墜落的花盆，最後造成了四人受傷；幸運的是，四人摔落後皆還有意識，送去醫院之後，很快就康復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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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端起水杯，仰首喝了一口，纖細的睫毛在臉龐上投出美麗剪影，無視八梯的學生們張得大大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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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驚了好幾秒鐘，質疑聲七嘴八舌地炸開：
「怎麼可能？」
「太扯了吧！」
「老師你是不是在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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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撫平袖子，見怪不怪：「大家不要大驚小怪，現實往往比故事還離奇。所謂的『現實』呢，通常充斥著如實寫成小說後會被罵『爛劇』的展開，就是這樣的存在喔？這件事當地有上新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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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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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真的，一字不虛。」老師拍拍雙手，快樂地宣布：「好啦，自由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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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教室立刻吵得跟鴨圈一樣。八成九都是沒營養的評論，幸災樂禍和嘲笑摔落的人的低智商，或感歎經過的路人運氣很差。大部分同學聚焦在事故的離奇性，少數人討論起現實之於虛構的邏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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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不在焉地修改腿上的草稿線圖，聽見坐左後方的女同學耳語：「把這個故事畫成連環畫，下一期刊報登出來，不知道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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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後方的同學小聲回應：「會被罵爛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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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們在開頭加上一行『現實往往比故事還離奇──來自老師的真事見聞分享』，說不定立刻變成熱門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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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他旁邊的花火扭頭提議，受到後方的一致好評。他豎起拇指，朝後面比了個「讚」，期待起下一期園區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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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路邊都會被砸到，真是太可怕了。人不走運的時候，喝水都會塞牙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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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個氣運虛弱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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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邊窗戶邊第一排的班傑明站了起來，兩手撐在桌上，成功擄獲全教室的目光，嚴肅地清了清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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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換個角度想，五樓的人大概做了很多好事。他摔下樓的時候，居然有三個人給他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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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你這個說法，一樓的路人是做了很多壞事，才會帶衰被三個人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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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室對面的少年反問，不屑的聲音語帶嘲笑。氣得班傑明鼓起臉頰：「說不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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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名同學對視一眼，發出不屑的哄笑。大概是感到信仰被冒犯，班傑明忽然漲紅臉色，尖銳地反問：「壞事做多了人就會得到不好的報應！有什麼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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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裡的討論聲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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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熱能源所八梯多是東南出身，不少人在年幼時就被灌輸善惡賞罰的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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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成了奇美拉，也依然會相信朦朧的事物。應該說，就是因為成了奇美拉，才在無意間變得深信不疑。這是個稍微操作不慎，就會變得過於敏感的話題。即便覺得有哪裡不對，大家也不想互相冒犯。況且，老師就坐在座上微笑，沒有人想要現在出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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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的氣氛忽然間陷入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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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玩著指頭，安靜思索了一會兒，默默舉起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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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溫聲邀約：「小嶽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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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棟樓大概違反安全建築規定。不然怎麼會三個人都掉下去？一定是陽台做得很爛，要爬上矮欄杆才能夠看得見下面，或者是臺壁下器具的設計不良，例如說防火箱鎖死在地板上，使牆面跨度很大，探身後腳下沒有穩固的立足點。總之一定是很容易失足的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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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縮在高壯同桌的陰影之下，藉由大塊頭的掩護拿起鉛筆，用末端的橡皮在空中比劃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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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聽完只哈哈大笑，似乎並沒有將他的話當真。同桌的居里安戳了戳他的背脊，被他熟練地一把拍掉。趁著教室的氣氛又逐漸熱絡，他重新橋了個舒服的坐姿，順道瞥向露西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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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右側的最斜後方，露西法單手撐著臉頰，紅唇和下巴都埋入掌中，一副沉思入迷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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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法怎麼看？」老師主動詢問：「你看起來很想發言，吐出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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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我覺得這是個很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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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點名的露西法坐直上身。旁邊的皇寇恩奇嚇了一跳，脫口而出：「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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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個跟著摔出去的人，應該是想救上面掉下來的人吧？如果是嚇到的話，第一個反應應該是躲避。但是，你們看──」露西法朝天攤開雙手，做了個向前抓握的動作：「他們都選擇去抓墜落的人，一定是這樣的。不然怎麼會摔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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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裡掀起一陣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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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二三樓住戶沒有出手，五樓的搞不好就重傷不治了。大家一起出手，一起平攤傷害，最後所有人都能夠活下來，這是個所有人合作的完美結局！我認為無比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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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露西法的結論，大家都再度安靜下去。最後露西法獲得大家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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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課堂已臨近尾聲。坐在他右側的花火看眼時鐘指針，抓準完美的收尾時機，向老師提問：「所以呢，老師？真相是怎麼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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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眨眨眼睛，溫和答道：「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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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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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上報的就只有這樣呀。老師也不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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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老師耍賴──」、「怎麼這樣！」拖長的聲音彼此彼落，填滿了混亂的教室。老師以袖口掩住唇角，壞心眼地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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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思辨題，不需要有答案。即使有答案也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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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真相不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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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辨要認清的是大家各自的真實，思辨的時候，該做的是向內探索，而不是向外探索。真相是什麼？人只能見到主觀的真相，不會更多，也不會更少。你們眼裡所看到的，即是自己為自己所創造的真實。思辨的最後能學到什麼，取決於你想活在什麼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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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老師說這番話的時候，他注意到班傑明白了臉龐，像受到羞辱一樣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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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傳來響亮的鐘聲。老師站起身子，攏手向大家行禮：「好了，該下課了。今天也謝謝大家的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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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他抓住腳踝傾身向前，突兀地叫住行禮的老師：「剛剛我想了和班傑明一樣的事情。我覺得那些人大概是活該遭報應，所以才一堆人摔下樓只為了墊背。這表示我的內心很狹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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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傑明臉頰泛起微紅，從黑長的瀏海下偷偷瞥了他一眼，看起來鬆了一口氣。老師呵呵地笑了起來，似乎很高興他問了這個問題。下課時間已經過了，但老師又坐了回去，彎起溫和的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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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嶽──不，大家一起回答好了。你們認為，『遭到報應』是善果還是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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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異口同聲地回答：「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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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的路人走在路上，好端端地被三個人砸到。那他遭到了報應，卻因此而救了樓上好幾個人，是做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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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呃，是吧？」幾個人不確定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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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樓原本做了很多好事，所以得救了。四樓因此而救了五樓，那四樓的人做了壞事還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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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他不太確定地說：「以前做了壞事，接住樓上的人之後就做了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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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一樓的人連救了三個人，接下來會福報無窮嗎？還是就一筆勾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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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筆勾銷了吧？」
「要看他做了多少壞事？」
「說不定是分開算的！」班傑明隔壁的翠翠巴斯大聲說：「他做了好事，之後會有好報，但是原本的壞事還是會有別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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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向於「合作派」的孩子們歪著腦袋，大多不參與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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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萬一樓上摔下來的是壞人呢？」老師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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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面面相覷，忽然間都不講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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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腳醫在路邊救了惡人，卻沒有能力勸他向善。惡人被救活後殺了成千上萬個人。那，算是善果還是惡果？五樓的人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一樓的人害他沒有摔死，未來能為世間帶來更多的惡，這又是善果還是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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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欣賞著大家糾結的臉龐，兩手合十，盤起雙腿，快樂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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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大家說個故事吧。從前有一位國王，統治著山丘下的小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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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一位國王統治著山丘下的小國。國王的國民很少，國土也不富裕，但幸運的是，他有一位賢明的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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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天，國王上朝的時候，突然打了宰相一巴掌──什麼解釋都沒有，就這樣，『啪』地一下，打完就生氣地走掉了。大家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宰相也不知道，因為國王什麼也沒有說。但是他是個賢明的宰相，所以他並沒有質問國王，而是微笑著轉身，同樣地賞了大將軍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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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軍想不通怎麼回事，但賢明的宰相做的肯定沒錯。於是他跟著轉身，賞了隔壁的副將一巴掌。副將比大將軍還要疑惑，但是連將軍都不知道怎麼回事，他一個副將又怎麼會知道呢？他不停地想，不停地想，一直到回家都還在想。回過神來便看見妻子的臉龐，於是就賞了妻子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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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問：「丈夫，您為何要打我？我做錯了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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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將回答：「喔，不是，親愛的。這一巴掌是國王給宰相，宰相給將軍，將軍之後又傳遞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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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喔，聽聽，國王、宰相還有大將軍，這不是國家最尊貴的三個人嗎？於是妻子聽完轉身也賞了仕女一巴掌。接下來，短短的幾個小時之內，全國掀起了傳遞巴掌的風氣！三天之後，國王在踏入寢宮的瞬間，迎面被門後面的王后賞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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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將軍好衰喔。」
窗邊的某人同情地搖頭。有人驚嘆，不知為何還有人鼓掌，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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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陷入盛怒，大聲質問王后為什麼打他。王后困惑地說：「親愛的，這不是你發起的遊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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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莫名其妙地問：「什麼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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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說：「被人打一巴掌之後，要去賞你見的下一個人巴掌！這不是你和宰相帶頭的嗎？全民都樂此不疲，大家都在玩！我們的國民都相爭效仿，現在全國上下都被人打過一巴掌了，就只剩下你了，遊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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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說完放下雙手，面帶微笑地看向大家，代表著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聽完之後，有的人哈哈大笑，有的人疑惑不語。還有些人若有所思地咬著指頭，把眉毛皺得連成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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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結的臉龐交雜在教室裡面。老師巡視座下，將大家的表情一一收進眼裡，沉澱了一會兒才重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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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業果』是指，一個人做過的某件事情，以他不再認得的樣貌回到身上。若是他擁有足夠的智慧，便能夠辨識出發生的過程；若是沒有，那就會被打得措手不及。報應就只是進動現象，就像迴力鏢，不論扔的人帶著什麼意圖，角動量對了就會回來。如果你有意識地扔，你可以從容接住每根力鏢；如果你沒意識地亂扔，迴力鏢就會砸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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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這幾句話戳中小嶽笑點。腦袋裡冒出角動量的算式，他摀住嘴巴，吃吃悶笑。男人也回望他彎起眼眸，溫潤的黑瞳裡光芒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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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惡誰定？裁決是神明的工作，審判也是神明的工作。各位，果報是存在的，但我們不應以善惡定義。善與惡只是人腦內創造的幻象。沒有善，也沒有惡，世間就只有單純的因果。唯有去真正理解這點，人生的可能性才會徹底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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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教室裡騷動了起來，一片譁然：「老師老師！意思是做什麼壞事都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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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各位！」白袍男子舉起雙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老師可不是勸大家不與人為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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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促的敲門聲忽然響起，打斷了老師的話和大家的追問。老舊的滑門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伴隨尼可拉斯的小聲勸阻，白潭大步踏入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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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二哥，不用啦──」他哥哥尷尬地站在走廊上，試圖抓住白潭手腕，被白潭堅決地甩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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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打斷各位快樂的時光。」白潭遠遠朝老師點頭，用整間教室都能夠清楚聽見的極東語請求：「能否放待會要去實驗室做檢查和值勤的樣本先離開教室？有些人晚上還要巡邏，再下去拖到檢查的時間，尼可他們在上夜崗會前來不及吃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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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非常抱歉！」老師連忙起身，轉向八梯的孩子們笑道：「我們這就結束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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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沒關係啦。」尼可拉斯好脾氣地笑著。白潭再度無視尼可拉斯，跨越教室，走到老師身邊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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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一世的所長秘書握住老師的雙手，半是強硬地將老師扶下講桌，冷淡提議：「若是您覺得時間難以控制，我們也可以考慮禁止晚間排班的人參加下午的課。如此就不必擔心拖堂影響到其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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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臉色刷刷地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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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是研究所的所長，平時得維持研究所的運轉，他們也不是園區唯一的孩子。每班得輪排好幾天才聽得到一次老師的課，錯過一次不知道要等多久。大家暗地裡敢怒不敢言，只好用眼神以及惡毒的話語無聲問候白潭──當然，還得小心避開特定血緣關係，以免問候到講桌上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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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輕聲安撫著白潭，不好意思地說：「這次是我的錯，下次不會啦。是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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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潭歪過頭掃過教室，最後將視線落在他的臉上，冷冷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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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一個團體，所有人的責任都得共同承擔。怎麼能怪在您一個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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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魁禍首的小嶽環起胸口，不客氣地瞪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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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將白潭推出門外，轉身宣布今日到此為止，催促了幾句後飄然離去。大教室恢復吵鬧的景象，大家站起來收拾東西。要趕去實驗大樓的同學們打了一聲招呼，都紛紛抓起背包先離，將課上用過的書本和文具留在教室，由同桌、同寢或同隊的隊員代為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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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可拉斯還站在門外，不時探頭朝教室裡面偷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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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里安見狀推了他一下。他點頭道謝，將收拾的工作託給同桌，朝尼可拉斯奔去。老師已經走不見了，教室外站著尼可拉斯和白潭。走廊上偶爾有其他樣本經過，偷偷對尼可拉斯打招呼，又低頭閃躲白潭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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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潭站在尼可拉斯旁邊，翻著手中的夾板文件不停記錄，每寫幾個字就會停下來看看錶又看看尼可拉斯。每一次白潭的視線落到身上，尼可拉斯都合起手掌，可憐地做出「拜託」的手勢，惹得白潭一次次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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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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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擠開白潭的那張死人臉，一腦袋撞進尼可拉斯懷裡。尼可拉斯立即張手接住，壓上他的肩膀問道：「今天的課好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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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玩啊。老師的課可以上很久，感覺都不會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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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哥的孩子是個寶。他仗著自己有哥哥撐腰，無畏地對某張死人臉抱怨：「明明就還有一大堆時間，幹嘛那麼緊張？班與班之間留那麼多空檔，都不知道要用來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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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空檔的時間就是讓你們可以散漫又不負責任地拖堂，之後也勉強還能夠補救，不會有人因此而付出傷亡。」白潭陰陽怪氣地環起胸口：「而本人的存在，就是讓你們能夠毫無負擔，推卸自己的不守時不自律，在不用背負罵名的同時，還能夠順便把破事都怪到他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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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是喔？那真是感謝你無私奉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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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聳了聳肩膀，無所謂地答道。經過的花火不小心笑出聲音，在白潭陰暗的瞪視下摀住嘴巴，驚慌地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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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可拉斯連忙拍了他一下，像一隻袋鼠媽媽摟住他的腦袋，使出必殺絕技對白潭說道：「抱歉，二哥，他還是個孩子，你不要跟他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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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潭用放棄人生的眼神看了尼可拉斯一眼，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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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躲在視線死角對白潭的背影大翻白眼，回身扯住尼可拉斯的手臂撒嬌：「哥，你別聽他亂說，我才不會讓你餓肚子。我也有在看時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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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可拉斯搔了搔臉頰，好脾氣地微笑：「不好意思啦，打斷了你們精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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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白潭那一邊的說法讓他不悅。他晃著尼可拉斯邀約，試圖扳回一城：「巡邏前我們一起吃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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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呀。」尼可拉斯揉了一把他的腦袋：「我也要趕快走了，助教可不能遲到。那等一下你來實驗室接我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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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就乖乖地等我來接，不可以跟白潭先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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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啦。二哥今天不跟我們一起吃晚餐。」尼可拉斯為他的孩子氣笑了起來，又捻起衣襬細心地擦去他額頭的汗水，才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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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教室門口，小幅度地揮手，目送尼可拉斯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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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留言：
宰相的故事是印度的寓言故事改寫的喔，特此註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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