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____正文_____
冬日,雨夜,花見未來撿了一條倒在血泊中的狗。
說是狗,實際卻是活生生的人,不過那頭棕髮確實讓他想起曾經養的邊牧,乖的很,卻愛仗著體型優勢撲過來撒嬌。
記事以來,花見未來就心知肚明自己留不住太多東西,所以一直沒給邊牧取上名字,他給不起承諾,沒必要讓一條狗也對他付出相對應的忠誠。
可邊牧通人性,性子溫馴,只要花見未來抬抬手,邊牧便會搖著尾巴向他走去,不時睜著圓滾滾的黑色眼睛望著他,滿眼都是信任,像是跟定了他,早就把他當作主子看待。
就連宋家主母終於忍不住對花見未來下狠手,雇人要除掉他,也是邊牧沿著血跡找到廢棄工廠,一條狗單幹兩個持槍帶棍的傢伙才勘勘把他的命給撈回來,事後一人一狗都傷了半殘,但好歹都留著一命。
這樣想,花見未來年幼時期為數不多的記憶都獻給了那條狗。
後來他背著宋家逃去日本留學,跳級畢業後隨便搞了間公司玩兒,以為一輩子也就這麼平淡的過,才被告知宋家老頭子、也就是他生父,以一個不怎麼光彩的方式死在某個情婦的床上。
至於其中的愛恨糾葛花見未來根本沒有探究的念頭,回國不過是為了死老頭的鉅額遺產。
說實話不缺錢,但莫名的,他想再會一會那條棕毛邊牧。
恰好送老頭的死給了他一個回國的契機。
最終花見未來回到本家料理後事,不意外得知邊牧在他走後緊接著被送養,至於去了哪也沒人記得,因為宋家巴不得將一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抹除乾淨,心眼小的連他的一條狗都容不下。
回到現在,花見未來沒忍住上手撸了把狗子被暴雨濡濕的棕髮,手感沒想像中的蓬鬆柔軟,反倒摸出一手詭異的觸感。
在日本養尊處優多年的小少爺嫌棄地嘖了聲,轉而曲指將對方的下巴抬起,一張糊滿了汙泥與血漬也沒能掩蓋鋒芒的面容撞進視野,深深驚艷了花見未來整個雨夜。
一時興起也好,若有所感的牽引也罷,花見未來輕聲道:「帶回去。」
在身後陪著小少爺站了許久的尹特助聞言後面露難色,沒有第一時間執行命令,只將傘緣更靠向花見未來,終於讓躺屍在地的狗子也能蹭點傘的庇護。
而花見未來一向自詡不是好脾氣的人,也欠缺耐心,下屬不聽令,便親自拎起比他高大好幾號的傢伙,另一手俐落的滑著輪椅,硬生生將狗子拖進車裡。
沿途流淌一地血痕,暴雨更是讓鮮血暈開一片又一片的血色漣漪,宛如命案現場般怵目,尹特助看得心驚膽顫,跟在小少爺後頭急著想勸,被花見未來冷笑著瞅了一眼,尹特助只能用眼神以示無辜。
「小少爺...」
總是一塵不染的白襯衫都是血漬,花見未來視而不見,根深蒂固的潔癖此時竟沒有發作,他反手扣上車門,將惡臭阻隔在車內,但還是忍不住掩嘴乾嘔幾下。
平息後,花見未來抬眼望向夜空,望著這場似乎永不止息的雨,悄聲道:「楚玄,找人清理乾淨,別留痕跡,這狗我要了。」
待在日本久了,清亮的少年音伴隨著非正統華語的特殊口音,語調輕飄飄地,卻帶有不容忽視的氣場。
只有跟在花見未來屁股後頭做牛做馬多年的尹楚玄知道,花見未來的內裡根本不如表面柔軟,上揚的微笑唇及溫和的眉眼都是最好的偽裝,許多人都被花見未來毫無威攝的外貌騙得渣都不剩,也有人因花見未來瘸了雙腿而將他視如敝屣,最終慘敗於自負。
要說花見未來總是運籌帷幄、擅長利用自己優勢的狐狸也不為過,至少要比被拖進後座的狗子要兇的多了。
「...是的,小少爺。」
尹楚玄如往常一樣沿腿彎將花見未來從輪椅抱起,主子卻捏了捏他耳朵,眼神示意將他也抱去後座,尹楚玄在腦中天人交戰了數回,還是遵從主子的想法,溫溫柔柔地將他放進沒有沾血的一側。
車內徐徐暖氣區不走寒氣,更吹不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這回花見未來沒能忍住,實打實吐了一地,料事如神的尹特助及時開了車門,才沒讓他真吐在車裡,否則才剛入手半年的車可能真要被小少爺廢了。
花見未來任由尹楚玄拿帕子擦嘴,完事後不留情面的翻了白眼,擺擺手要他滾去開車,將胃都吐了乾淨,對腥味的耐受力確實好了不少。
緩過神後,花見未來側頭盯著昏死在一旁的狗子,隨後面無表情地將指尖上的穢物糊在對方臉上,見人沒半分反映,不解道:「怎麼都不動,是死了嗎?」
「...恕我直言,有沒有一種可能,人家失血過多正暈著呢?」
尹楚玄沒有潔癖的怪毛病,將抹過花見未來嘴巴的帕子小心疊好收回口袋,一邊冷靜的評價道。
「真沒用。」
花見未來沒心沒肺的補刀,尹特助沒反駁,麻利地滾去前座當司機,他朝後視鏡看著一人一狗,試探問道:「掉頭去醫院嗎?」
「不,回悅華苑吧。」
「...。」
尹楚玄不是沒料到他會這麼說,光是花見未來願意髒手將滿是惡臭的狗子塞進車裡就是最好的證據,在陌生狗子面前,主子近乎苛刻的潔癖彷彿痊癒,甚至還頗有興趣的在人家臉上胡亂揉捏,時不時犯賤地往狗子身上嗅來嗅去,就差沒直接上嘴啃,然後再被撲鼻的血腥味嗆得乾嘔,卻又沒忍住好奇心盯著狗子俊美的臉張望。
花見未來的喜愛之意無以言表,多年不見花見未來眼神中如此真切的笑意,別說把狗子帶回主子的私人領地,深知花見未來睡覺習性的尹特助不由得想,主子怕不是要將狗子洗乾淨丟床上當人型抱枕...亦或是做更多出格的事來。
為了主子睡眠品質及餘生幸福著想,尹楚玄猶豫地看著逐漸染成紅黑色的車後座,沒忍住多問一句:「從這回悅華苑還有段距離,他可能撐不了多久。」
「又死不了。」
花見未來手肘底在窗緣,掌心托著下巴,姿態難得懶散地觀察著新到手的玩物,尹楚玄看見主子一雙瞳色淺淡的杏眼仍然亮的驚人,彷彿多年沒開過葷的老狐狸一朝墜入情海,誰都能察覺大寫四字"一見鍾情"的標語在花見未來的腦門上閃著刺目的霓虹光。
雖然尹楚玄性子隨主子一般無情,好歹也多了點人性,他正欲為生死未卜的狗子爭取活命的機會,花見未來又抬手用指尖撩起狗子被撕扯破爛的衣襬,露出精實腰際上深可見骨的刀傷,沉默半晌才漫不經心地提起:「我被捅了三刀不也活得挺好,狗子先帶回去養著吧。」
少年無意舔了舔嘴角,笑得張揚肆意:「難得抓到一個合胃口的。」
「...。」
尹特助再次失語,他無視了只會口嗨的小少爺,眼神卻不自覺從主子的領口處飄過,隱約還能見到鎖骨上的暗色傷疤,剩餘的部分都被完好地包裹在衣物下,也是不偏不移被捅過三刀的心臟。
曾經在死亡邊緣徘迴的小少爺如今好端端的坐在這簡直能說是醫學奇蹟,唯一壞的是被人弄瘸了腿,尹楚玄記著當初抱著主子狂奔醫院的場景,本就冷冷淡淡的一孩子,在手裡一點點的失溫,沒幾兩重的身體卻讓他抱也抱不穩。
得虧小少爺命大,求生意志堅強,才能活著出急救室。
尹楚玄收回目光,車子最終還是隨主人的意志停在悅華苑的地下車庫。
他不敢耽擱,把車停穩後先將花見未來抱去輪椅上,再三步併兩步地將主子的新寵扛在肩上抬走。
花見未來悠哉地滑拉著輪椅,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眼神卻始終追隨在昏死的狗子上,盯得尹楚玄哭笑不得:「小少爺,要不您先上樓打個電話給池意?好歹喊個正經醫生過來看看。」
「...命令我?」
「哪敢呀。」
尹楚玄擅長賣乖,不過隨口幾句就將主子打發去了。
而悅華苑平時除了花見未來和他,再沒有第三個活物,故從地下車庫直達客廳的路上免去開燈也不會摔個狗吃屎。
尹楚玄將狗子安置在沙發後才顧得上將室內燈打開,暖色燈光將一室照亮,剛從外頭帶回的寒意瞬間被驅散,他去儲藏間尋醫療箱,而主子將輪椅擦拭乾淨後才滑去狗子旁邊細細端詳。
失血過多導致狗子的臉色慘白,近乎透明的皮膚下紫藍色血管若隱若現,一撮棕髮黏糊糊地貼在額頭,花見未來沒半分猶豫的將其撥順,指尖沾了汙泥,也只是無所謂地捻了捻,比起隱隱作祟的潔癖症,他更在乎陷入沉睡的狗子何時能睜眼。
「小少爺,先幫他處理外傷嗎?」
尹楚玄沒有直接上手替狗子療傷,而是將棉球沾了消毒水遞過去。
花見未來接過棉球開始清理狗子臉上的血漬,過程中人依舊沒醒,他的呼吸微弱而短促,花見未來忍不住道:「該有多能睡。」
儘管狼狽的狗子和記憶中乖巧的邊牧相差甚遠,唯一的聯繫也只是那頭棕髮,卻並不妨礙花見未來對狗子的興趣,他從不覺得自己多有責任心,可他莫名的想好好將狗子留在身邊。
儘管是做為一個寵物,一個十分稱他心意的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