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洛登王 - 05

沒有人能夠回答，所有人都知道洛登王所在，也知道洛登王知道自己所在。王明知故問的原因，沒人能猜到。

見沒人回答，醫者自行回答：「字未必是洛登王寫的。」

年輕的臣子問：「為何？」

醫者說：「我們看着的字是正的，可是對着自己寫的字看着卻顛倒的。我師說，別人眼中的是自身的相反。只是，人對稱，顛倒了的對稱，像一樣。」

臣子點頭：「我們的左是別人的右。」

醫者說：「面具上的字是正的。」

臣子說：「我也能把字寫反。」

醫者沒直接回應：「這字寫得真好。」

臣子皺眉：「若字不是王寫的，不是女人寫的，是誰寫的？」

「王……」女人欲言又止。

臣子命令：「女人，說。」

「王刺傷自己前，一直在躲避……」

「躲避甚麼？」

「他望着地面……像是、像是躲着他的影子。」

在場所有人都是面色一變，人人都知道影子是甚麼。

「難道……字是黑暗寫的？」醫者說出所有人的疑問。

「黑暗在找洛登王……」年輕的臣子跟醫者交換了個眼神，剛要說甚麼，卻又頓了頓，揮手說，「黑暗又怎麼會找洛登王？洛登王現在需要休息，其他人離開吧。」

「是的，大人。」護衛恭敬地說，比面對洛登時更要恭敬。他粗魯地扯住洛登王的妻子，與其他人步出房間。

不多時，房間只餘三人，站着只有兩人，兩人神情凝重，躺着昏迷的一人，洛登，心跳加劇，知道這兩人要說的內容不可告人，指不定有助他擺脫那個命運。

「黑暗怎麼知道？」年輕的臣子的語調不再沉穩老成，「巫不是說——」

「噓！」醫者連忙打斷，「不可說出來！黑暗在聽着呢。」

「黑暗知道了！你看，這個人……洛登王沒甚麼大傷，卻醒不來，定是黑暗在他身上下了詛咒！」

「我們不知！我們不知有沒有給知道了！這狀況我從未見過。」

臣子負手在背後，走了幾步，突然轉過來說：「不醒來的洛登王也是洛登王，他必須活到四日後，作為洛登王進行儀式！」

醫者說：「我只怕給知道了，會生意外。」

「這件事得立即請示巫。巫的神諭從未試過出錯，他定知道這是為甚麼。」

「我會向我師詳細說這事。」

「我跟你一起去見他！」

門關上，房間只餘下一人，過了一會兒，躺着昏迷的洛登王醒來，睜開眼睛，目光清晰。一切按他所想進行，事實上，比想像中順利得多，他卻全然提不起勁。他仍不知道巫會不會來見他，也不知道來了的巫會不會被他說服。他有點遺憾，最理想的是，黑暗真的知道了洛登王所在，提前把洛登王找上，讓那儀式變成多餘。洛登王何在？這是他的問題，也是他想告訴黑暗的答案。

巫能與黑暗私語。說服了巫，黑暗是否就會被說服？巫被說服，黑暗被說服，厄爾比人是否就會被說服？

他要說服的究竟是誰？

牀鋪刺鼻的酸臭味把他一時的迷茫驅散。洛登嗅了嗅，預料自己還得忍受一段不短時間，心裏苦笑，至少他盡力了，把絕望變成一絲希望。

希望……

酸臭變成血腥，他彷彿看到曾經的首領挺胸站立，直至腦袋被斧頭砍下，血噴出，染紅身下的影子，洛登王的臣民振臂高呼。這才是不可挽回的絕望。他遠遠看着，感到那個人的絕望，才察覺自己的希望。那天，他告訴自己，他不能讓自己成為這個人。

「洛登王何在？」沒有任何徵兆下，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洛登心裏猛地一震，沒想到有人還在房內。他來不及閉眼裝作昏迷，一刻之間，思緒紛亂，他強自冷靜，當機立斷，撐着牀板，讓自己若無其事般坐起身。

巫。

他沒見過巫，卻一眼就認出巫。巫戴着一個跟他面上那個一模一樣的白板面具，面具無口，他卻能說話，面具有眼，很淺的顏色，看起來跟森然的外表格格不入。

「洛登王何在？」巫說。那些人剛離開，巫就來到，還是說，巫根本從開始就在？

捏住拳頭，洛登剛要回答，目光卻被他手上的手杖吸引過去。洛登王有根黃金權杖，來自黃金聖樹的枝幹，璀璨奪目。巫也有一根手杖，如枯枝般老朽，杖頭是一個人頭，頭皮乾癟卻完整，長髮垂下，眼睛微閉，只留一條狹窄的裂縫。有一瞬間，洛登彷彿有個錯覺，人頭的眼縫透出一道餘光，掠過他，飛快消去。

它在看他。不，只是錯覺，洛登強自把注意力從乾縮人頭那裏移走，直視這個他費盡心機才得以一見的人。

我想跟你談談。

話出了口，他才回想起，面具無口，洛登王也無口，說不了話。可巫識字，他可寫字，這房間裏卻沒有寫字的工具，有的也被他打翻。除了……洛登想起面具上的血字。

他手臂的傷口仍隱隱作痛。

「你想談甚麼，洛登王？」巫說。

你能聽見？

洛登難以置信，這八日來，他的話都被面具吞噬，沒一個字給別人聽見，便是他自己也不能聽見，這個人，不聞聲音，卻聽見。他怎麼做到的？

巫說：「我聽得十分清楚，你也聽到十分清楚，洛登王。」

我聽不見。

再一次，沒有任何聲音在耳邊響起。他聽不見，卻給人聽見。

「你聽得見，聲音不從耳朵進入，卻在腦內響起，你知道自己要說甚麼。」

你聽見我腦內的話？

洛登心裏一沉。若是如此，他的計畫將會被洞悉，他最後一絲希望也將失去。

巫說：「我只聽見你要告訴我的聲音。」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8c1U8nME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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