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辦公桌前,苦苦思量這篇訪問稿該如何寫、如何刊登。
總編輯靜靜地站在我背後問:「有什麼煩惱?」
我說:「老總,你還記得我昨天約了那個鋼琴家沈詩婷做訪問嗎?」
總編輯說:「記得,那個每次演出都穿著白色連身裙、背後還有一個大蝴蝶結的演奏家,怎麼了,訪問不順利嗎?」
我說:「順利,想問的幾乎都問到了,不過不知道怎樣下筆。我播那天錄下的訪問你聽聽。」
我按下錄音筆的播放鍵,沈詩婷甜美的聲音就流瀉出來:「……彈鋼琴的理由?我從小就已經學彈鋼琴,基本上只是媽媽『覺得』我『應該』學彈鋼琴,於是就要我學。本來我沒所謂,直至有天我才知道原來一切只為了滿足媽媽的虛榮心,父母甚至為此吵過幾次架,我就賭氣不再彈鋼琴。」
「後來父母離婚、母親改嫁。後父是一個極嚴厲的人,他常常無理責罵我和媽媽,雖然媽媽仍是對我很好,現在回想起來甚至是溺愛,但我仍然有許多不滿,我開始將我的憤怒發洩在周圍的物件。先是趁家中沒有人,將家中的碗碟或杯子摔破,我辯稱是拿不穩,媽媽和後父都沒有懷疑我。後來我將家中的窗子打破,也撒謊說是被街外人打破的,他們雖然懷疑,但也拿我沒奈何。」
「年紀再大一點,摔杯碟、打破玻璃窗已不能滿足我,我開始打家中的工人,先是打他們耳光、然後是拳打腳踢,工人們初時怕失去工作沒有告訴媽媽和後父,但後來的情況嚴重得他們想隱瞞都隱瞞不了。媽媽終於意識到事情嚴重,所以和後父押了我去見精神科醫生和臨床心理學家,他們說我是什麼『反社會人格異常』。其中一個醫生說若果能令我有點寄託,可能會減少不當行為的出現,從那天起媽媽又逼我彈鋼琴了。除了睡覺,我的生活就只有鋼琴,有時在夢中也會看見自己在練習。上學?我上不上也沒關係,我老早就因為經常曠課、遲到早退而被停學了。」
「我特別喜歡彈奏激昂的樂曲,最喜歡是《野蜂飛舞》和《新世界協奏曲》。感覺就像將內心的鬱結都爆發出來。在家練習時我甚至會用力敲打鋼琴,有好幾次都將鋼琴敲破了……」
我說:「這樣的訪問可以刊登嗎?」總編輯沒作聲,突然有位同事叫我然後說:「那個沈詩婷,出事了!」
「剛剛的演奏會,她彈奏完最後一曲,就將右手放在琴鍵上,左手用力將琴蓋關上,全場都聽到骨折的聲音。看來就算她能康復,都沒辦法再彈鋼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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